青龍引著木船往東行駛了三日，海面上的青光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蒙蒙的霧氣。遠遠望去，霧氣深處隱約有城郭的輪廓，飛檐斗拱在霧中若隱若現，像幅被打濕的水墨畫。

“那是……東海古城？”陳玄風瞇著眼辨認了半天，倒吸一口涼氣，“傳說中沉在海底的仙城，怎么會浮在水面上？”

團子望著那片霧氣，眉頭卻越皺越緊。她眼里的古城氣脈死氣沉沉，沒有半分活人的氣息，只有濃得化不開的灰氣，像層厚厚的繭，把整座城裹得嚴嚴實實。“里面沒有人。”她輕聲說，“連草木的氣都沒有，像座死城。”

青龍在離古城三里處停了下來，對著城墻發出一聲低吟，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猶豫。它頭上的角尖泛著微光，卻遲遲不肯靠近，金色的眼眸里甚至閃過一絲畏懼。

“它不敢進去。”陳玄風明白了，“這城比混沌余燼還邪門，連神獸都怵。”

話音剛落，古城的城門忽然“吱呀”一聲開了道縫，縫里透出昏黃的光，隱約能看見城門口站著個模糊的身影，穿著和陳玄風相似的道袍，正朝著他們招手。

“是……是我師父？”陳玄風渾身一震，手里的船槳“啪”地掉在船上。那身影的輪廓、挽著道髻的姿勢，竟和他失蹤多年的師父一模一樣！

“爺爺，別信！”團子趕緊拉住他，“那身影的氣是灰的，是濁氣變的！”

可陳玄風像著了魔，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城門口：“我師父當年就是為了找東海古城才失蹤的……他一定在里面等著我……”他說著就要跳下水，往古城游去。

團子急得掏出蒼昊珠，白光直直射向那身影。光剛碰到身影，對方就“嗤”地一聲散成了灰霧，可沒等霧散盡，城門口又出現了新的身影——這次是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手里拿著塊米糕，沖著團子甜甜地笑，竟是小時候的她自己！

“團子，快進來呀，婆婆在里面做你愛吃的紅薯干呢。”小姑娘的聲音軟軟糯糯，和團子記憶里的自己分毫不差。

團子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見小姑娘身后的霧氣里，果然站著陳婆婆的身影，正笑瞇瞇地朝她揮手。那是她最想念的模樣，是她無數個夜晚夢到的場景。

“婆婆……”她下意識地往前邁了一步，手卻被陳玄風死死抓住。

“丫頭，醒醒！”陳玄風不知何時清醒了，臉色慘白，“是迷障！它在變我們最想見的人，引我們進去！”

他剛說完，城門口的身影就變了。小姑娘和陳婆婆的身影瞬間消散，換成了無數張熟悉的臉，黑石鎮的小石頭、被救的孩子們、甚至還有火崖下的朱雀、冰湖里的玄武，全都在朝他們招手，嘴里喊著“進來呀”“我們在等你”。

“這是‘牽心陣’。”陳玄風牙齒打顫，從懷里掏出最后半張卜卦冊子，“冊子上記過，以人心最念之事為餌，引生人入陣，一旦踏進城門，魂魄就會被濁氣纏住，永遠困在幻象里。”

團子看著那些熟悉的面孔，只覺得頭暈目眩。她甚至能聞到婆婆做的紅薯干香味，能聽見小石頭喊她“團子姐姐”的聲音，那些幻象真實得讓她想哭。若不是陳玄風拽著她，她恐怕早已跟著幻象走進城門了。

“怎么辦？”團子的聲音帶著哭腔，“青龍不敢靠近，我們過不去，可最后一位神獸……說不定就在里面。”

陳玄風看著古城上空盤旋的灰氣，忽然咬了咬牙，從船板上撿起那根被濁氣腐蝕過的枯枝，又掏出火折子點燃。“師父說過，破迷障要用‘本心火’。”他把燃燒的枯枝塞進團子手里，“想著你最想做的事，不是見誰，是你自己要走的路。”

團子握緊枯枝，看著火苗在掌心跳動。她閉上眼睛，不去想婆婆的笑容，不去想小石頭的米糕，只想著蒼昊珠的光，想著朱雀的羽毛、玄武的冰淚、青龍的龍角，想著自己一路走過來的路，不是為了見誰，是為了幫那些需要幫助的生靈，是為了讓濁氣散去，讓光回來。

當她再次睜開眼時，掌心的火苗突然變亮，泛著淡淡的金紅，像顆小小的太陽。城門口的幻象在金光里開始扭曲、消散，那些熟悉的面孔漸漸變成灰霧，連古城的輪廓都開始模糊。

“就是現在！”陳玄風抓起船槳，拼盡全力往城門劃去，“本心不動，迷障自破！”

木船穿過城門的瞬間，所有的幻象都消失了。眼前哪有什么古城，只有一片荒蕪的礁石灘，灘上立著塊巨大的石碑，碑上刻著四個模糊的字“白虎守關”。

而在石碑后面，趴著一只通體雪白的巨獸，身形像虎，卻長著翅膀，渾身被灰氣纏著，翅膀耷拉在地上，眼看就要支撐不住，正是最后一位神獸——白虎。

“原來……古城是白虎的迷障。”陳玄風癱坐在船上，大口喘氣，“它用最后的力氣布下陣，既為了擋住濁氣，也為了防著像我們這樣的闖入者……”

團子看著白虎虛弱的模樣，心里一緊。她知道，這是最后一關了，也是最難的一關，連神獸都要用迷障保護自己，里面藏著的，恐怕是比混沌余燼更可怕的東西。

白虎緩緩睜開眼睛，金色的瞳孔里沒有敵意，只有深深的疲憊。它看著團子手里的蒼昊珠，又看了看遠處的青龍，忽然發出一聲低嘯，像是在說：終于等到你們了。

礁石灘上的灰氣開始翻涌，比古城迷障里的更濃、更兇，像知道最后的決戰要來了，正磨拳擦掌地準備反撲。

陳玄風把剩下的草藥全塞進團子懷里，自己則握緊了那半張卜卦冊子：“丫頭，別怕。四象聚齊，元初神歸位，這是天定的事，咱爺孫倆，陪它們走完最后一程。”

團子點點頭，握緊了蒼昊珠和燃燒的枯枝。掌心的白光和火苗交織在一起，像兩股倔強的力量，在荒蕪的礁石灘上，映出兩道小小的身影。

她知道，過了這關，所有的秘密都會揭曉。無論是她的身世，還是這世間濁氣的根源，都將在白虎的守關之地，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