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片輕響后,整條街巷重歸死寂。蘇渺的指尖還停在耳后,銅絲發卡已悄然歸位。她沒動,墨玄也沒動,兩人像兩尊嵌進黑暗里的石像,等那縷異動再次浮現。
三息之后,墨玄緩緩吐出一口氣,抬手將鐵匣往桌角又推了半寸。金光仍在縫隙里游走,像是活物在呼吸。
“走。”蘇渺低聲道,“再待下去,這光遲早把人引來。”
墨玄沒反駁,只迅速收起地圖與殘卷,將鐵匣塞進工具袋深處。他披上舊布袍,帽檐壓低,動作利落得不像個修表匠。蘇渺緊了緊袖口,左臂灰斑隱隱發燙,像有只螞蟻在皮下爬行。
他們從密室暗道離開,繞過兩條死巷,天剛蒙蒙亮,市集已開始喧鬧。
賣炊餅的掀開籠屜,白霧騰起,遮住了一張張麻木的臉。挑水的漢子哼著小調,扁擔吱呀作響。蘇渺混在人流中,低著頭,目光卻像探針一樣掃過每一個角落——她知道,有些眼睛,已經盯上來了。
墨玄走在前頭,工具袋沉甸甸地墜在腰側。他故意放慢腳步,裝作是個帶學徒出攤的老匠人。蘇渺跟在他半步之后,耳朵捕捉著身后三步外那串始終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有人跟著。”她忽然貼近他耳邊,聲音輕得像風吹紙片。
墨玄沒回頭,只將工具袋往身側挪了挪,用肩胛骨壓住。“先看看是人是鬼。”
他們拐進東市口,人聲更雜。一個賣陶碗的老婦人蹲在墻角,面前擺著幾摞粗瓷,碗底釉色發青,像是從廢窯里扒出來的。蘇渺路過時,那婦人袖口一動,一抹暗紅紋路閃過——像干涸的血。
她沒多看,只覺左臂一刺,灰斑處驟然灼熱。
“怎么了?”墨玄察覺她腳步微滯。
“沒事。”蘇渺壓下不適,“繼續走。”
兩人在一家車馬行前停下,假裝打聽舊工部車隊的去向。車行掌柜是個禿頂胖子,一聽“工部”二字立刻擺手:“那地方三年前就塌了,誰還敢走那條道?”
“可每月初七都有車隊進出。”蘇渺套話。
“那是空車。”胖子冷笑,“走個過場,給市署看的。真貨?早不走明路了。”
正說著,兩個地痞模樣的漢子晃了過來。一個滿臉橫肉,腰間別著半截鐵鏈;另一個瘦得像竹竿,手里轉著枚銅錢。
“喲,外鄉人?”橫肉男一把攔住去路,“這地界,得交茶水錢。”
墨玄不動聲色地后退半步,將工具袋護在身后。蘇渺卻往前一邁,正正擋在兩人之間。
“多少錢?”她問,語氣平靜得像在問早飯價格。
“不多。”竹竿男咧嘴,“一吊錢,外加你師父那包家伙事兒——瞧著值錢。”
說著,他伸手就去抓工具袋。
蘇渺動了。
她沒用能力,只靠身體本能側身一讓,手腕翻轉,兩根手指精準夾住對方脈門。竹竿男還沒反應過來,整條胳膊已被反擰到背后,膝蓋一軟,整個人跪在了地上。
橫肉男怒吼一聲,揮拳就砸。
蘇渺這才啟動微觀時空感知。時間像是被拉長了一幀,對方拳頭的軌跡在她眼中成了緩慢移動的殘影。她輕巧側頭,拳風擦耳而過,順勢抬膝頂在他小腹,再一推,橫肉男踉蹌后退,踩上一塊松動的石板。
石板“咔”地塌陷半邊,他整條腿陷了進去,疼得嗷嗷直叫。
全場靜了兩秒,隨即爆發出一陣哄笑。
“瘋婆子!”竹竿男掙扎著爬起,指著蘇渺罵,“你等著!”
蘇渺拍拍手,像撣掉什么臟東西:“等你們叫人來,我墳頭草都三丈高了。”
人群散開,車馬行重新關了門板。賣陶碗的老婦人低頭收拾攤子,袖口那抹暗紅紋路悄然滑出。她撿起一片碎陶,低頭看了眼,轉身走向街角那口廢棄水井。
陶片“撲通”落水。
井底,一圈漣漪蕩開。
蘇渺卻沒注意這些。她正低頭盯著自己左臂,灰斑又擴散了一圈,邊緣泛著詭異的暗青。她咬牙忍住刺痛,快步跟上墨玄。
“剛才那一下,用了感知?”墨玄低聲問。
“一點點。”她點頭,“沒全開,怕傷神。”
“別逞強。”他皺眉,“昨晚那道光耗得太多,你再這么用,腦子會炸。”
“炸了也比被人牽著鼻子走強。”蘇渺冷笑,“我們已經被盯上了。”
墨玄腳步一頓。
兩人轉入一條窄巷,青石板濕滑,兩側墻壁高聳,陽光照不進來。身后,那串腳步聲又出現了——三步一停,三步一停,像鐘擺一樣規律。
蘇渺閉眼,微觀時空感知再度展開。
視野里,空氣泛起細微波紋,幾縷黑色炁絲纏在巷口瓦檐上,微微震顫,仿佛在記錄他們的對話。她只看了三秒,太陽穴就像被針扎了一下,耳鳴驟起,眼前發黑。
“三秒……夠了。”她咬牙睜開眼,“頭頂有炁絲,像蜘蛛網,能聽。”
墨玄立刻從工具袋摸出一枚銅鈴,輕輕一震。高頻聲波擴散,炁絲劇烈抖動,隨即斷裂。
“走暗渠。”他低喝。
兩人拐進一條排水溝,濕泥濺上褲腳。蘇渺在渠口回頭一瞥,只見那幾縷黑絲并未消散,反而像活物般蠕動,順著墻根爬向另一條街。
她沒說話,只攥緊袖口,灰斑處的刺痛越來越清晰,像是體內有根銹針在緩緩推進。
“他們換了方式。”她低聲說,“不是人盯,是網。”
墨玄臉色沉了下來:“蝕炁教的‘聽風網’,能自動追蹤異常炁波動。你剛才用感知,等于在它面前敲鑼。”
“那現在怎么辦?”蘇渺反問,“躲回密室等它自己爛掉?”
“至少該歇兩天。”墨玄語氣緊繃,“你狀態不對,再動就是找死。”
“我娘十年前敢闖觀星臺,現在我連條黑巷都不敢走?”蘇渺冷笑,“她不是犧牲品,我也不會是。”
墨玄盯著她,眼神復雜。
“她留下的布條上有和你一樣的紋路。”他終于開口,“我不確定她是英雄,還是瘋子。”
“那不重要。”蘇渺直視他,“重要的是,我現在站在這兒,還能動,還能打。我不做棋子,但也不會跪著等被吃。”
巷外傳來叫賣聲,新的一天正在上演它的麻木與喧囂。
墨玄沉默良久,終于從工具袋取出一張空白紙,提筆寫下六個字:“收殘卷,紋如鎖。”
蘇渺瞥了一眼:“什么意思?”
“市井流言,總比死等強。”他將紙折好,塞進她手里,“你不是想引蛇出洞?那就放個餌。就說有個外鄉匠人,高價收工部舊檔,尤其找帶鎖紋的殘卷。”
蘇渺挑眉:“這能行?”
“試試。”他語氣平淡,可眼神卻有一瞬的波動,像是藏著什么沒說出口的東西。
她沒追問,只將紙條收進袖中。左臂灰斑又是一陣刺痛,她咬牙忍住。
兩人分頭行動。蘇渺去茶肆、卦攤、書檔,故意放出消息;墨玄則繞去西市,找相熟的舊貨販子“無意”提起這樁買賣。
一個時辰后,消息像野火般傳開。
“聽說了嗎?有個瘋匠人,出十兩銀子收一張破紙!”
“說是找什么‘鎖紋’,誰家有舊檔的趕緊翻翻!”
蘇渺坐在茶寮角落,聽著閑談,嘴角微揚。魚,開始咬鉤了。
她起身準備離開,忽然察覺袖口一緊——那張紙條邊緣,不知何時沾了點濕泥,像是被人匆匆翻過又塞回。
她不動聲色地繼續走,拐進一條死巷。
巷子盡頭,一只野貓竄過,驚起一片塵土。
蘇渺停下,緩緩從袖中抽出那張紙條。濕泥下,隱約多了一道極細的劃痕,像是指甲刻的符號——與墨玄寫的“鎖紋”略有不同,更像是某種回應。
她盯著那道痕,瞳孔微縮。
就在這時,左臂灰斑猛然一燙,整條手臂像是被火燎過。她悶哼一聲,單膝跪地,冷汗瞬間浸透后背。
耳邊,傳來極輕的腳步聲。
不是三步一停。
這次,是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