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康海月不做任何準備,而是她現(xiàn)在與一個凡人無異,壓根沒有任何準備的必要——法器,符箓,法術(shù),她都沒有,就算有也都催動不了,就更別說什么保命手段了。
看屋外桃花灼灼,康海月福至心靈,叫釉青魏紫采來了許多桃葉,統(tǒng)統(tǒng)都浸滿雞血裝在了袖子里,臨了還不忘給她們倆各貼了幾片,囑咐二人遇事不要強出頭,等她回來即可。
時間很快來到午夜時分。
康海月雖然沒有聽說過玄天閣的名頭,但眼前那四位仙師卻是實打?qū)嵉臒挌馄谛奘浚瑐€個都人高馬大的,所經(jīng)之處都是陣旗翻飛插入地面的聲音,起碼都是練氣四層及以上的修為。
這讓她放心了不少。
來到選好的引出邪祟的地點,康臨淵負手而立,用挺拔的身影隔絕掉了身后那處陰森的小院。他微微一頷首,臉上露出了一個和煦的笑容,如同一個溫厚的長輩一般對康海月道:“四丫頭,你不用害怕,這四周已經(jīng)布滿了陣旗,你只需要站在樹下,像上次一樣觸碰試靈石,引得那東西出來就可以了。”
康海月伸長脖子越過他向外望去,只見院落中央那棵經(jīng)年老樹在幽藍的月光下如猙獰的鬼影,虬枝盤結(jié)的枝干像枯骨般刺破夜幕,濃密的樹蔭化作墨色的陰影,將下方測試臺絞成一團模糊的黑魘,而石頭邊緣的陰影里,似乎有幾縷幾乎透明的黑氣正順著石紋蔓延,在月光下凝成細如蛛絲的觸手一般張牙舞爪,恐怖又嚇人。
這是試靈臺?
雖說已經(jīng)不管招收弟子這一塊的事情很多年了,可試靈石這種東西長什么樣康海月還是知道的。那是一種產(chǎn)自靈氣充沛的高山上的石頭,能鏈接凡人體內(nèi)最隱蔽的靈氣,哪怕只有一點,它也能將之顯化、放大,所以才常常被拿出來作為測試靈根的工具。不過如今靈氣稀薄,現(xiàn)世已經(jīng)很少能產(chǎn)出這樣的石頭了,大多都是宗派內(nèi)部的稀有資產(chǎn),也很少有什么變化形式,可這黑不溜秋的東西是什么?
——難不成她死了一遭,世間天地萬物已白云蒼狗,滄海桑田了不成?
她不知道的是,這東西,在別人眼里,可都是正常的顏色。
雖然心里疑竇叢生,但康海月面上卻依舊靜如止水。她垂眸順目,靜靜地聽著康臨淵繼續(xù)點撥道:“那試靈石下有個設(shè)置的安全點,你躲在那里,就不會再像上次那樣嚇到你了。”
康海月低低應(yīng)了一聲“是”,姿態(tài)恭謹,然后乖巧地走了過去,在試靈石前站定了。
微風輕拂,帶動四周樹葉響起沙沙的聲音。
還沒有正式觸碰試靈石,康海月卻敏銳地感覺到這院子里已經(jīng)有陰氣翻涌了,帶著腐朽泥土的微腥,激起了她渾身一片細小的雞皮疙瘩。
別的不說,就說這院子的朝向,坐南朝北,陽氣式微,陰氣獨盛,就已是大大的不祥了!再加上頭頂上這株不知吸收了多少年污穢氣息的歪脖子老樹,簡直就是陰煞養(yǎng)尸的好地方!
康海月忽然有些犯慫。
她實在想不明白既然是驅(qū)邪,為何不選擇正午日頭最大的時候來?
她不知道的是,在這次驅(qū)邪活動之前,康臨淵已經(jīng)組織過四位仙師招過一次邪祟了——正午時分,那玩意兒壓根都不出來!商量之下,都覺得是那邪祟太過弱小,無法在正午時刻現(xiàn)身,這才定了此次的午夜。
其實,若是前世,這樣的場面她壓根就不會放在眼里,自然也不會打退堂鼓——師尊為她鑄的那座金身可是好用極了,配合上她強悍的靈力與磅礴的神識,揮手間便能降妖鎮(zhèn)魔、滌蕩乾坤!
……哪像這具人類身體,嬌弱得如同春日芽苞,整具軀體筋絡(luò)脆弱,氣血不旺,恐怕是承受不了太多的靈識與法力,若強行驅(qū)動,只怕下場就是身體爆裂,灰飛煙滅!
可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她還有許多未盡之事呢,若不能借機進入修仙宗門,如何查明師尊死因,如何為自己正名??
她極意仙子縱橫修仙界一百多年,難道真當她是吃素的不成?
一時間,斗志又起,康海月隱在袖中的手指悄然捻動,指尖一片形狀飽滿、脈絡(luò)清晰的桃葉無聲滑入掌心。
另一邊的康臨淵見四周陣法埋得差不多了,抬頭看了看月亮,算著時辰也到了,才終于提高的嗓音打斷了這片陰翳中的沉寂:“開始吧。”
聲音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一名身著玄天閣弟子服飾的男子應(yīng)聲而出,他面色肅然,指訣翻飛,目光緊緊鎖住試靈石旁的康海月,口中念念有詞。
康海月只覺后背微微一涼,不知怎么的,一種被算計與覬覦的不適感悄然升起,但回頭看時,卻又沒什么異常,夾雜在原主殘留的恐懼中,更添煩亂。
“起陣——”
康臨淵一聲低喝,剎時間,周邊數(shù)十道陣旗猛地震顫嗡鳴,如同被無形巨手拔起倏然沖天而上。與此同時,場中另外三位嚴陣以待的修士也動了,隨著那些飛射而起的陣旗一起飛向了康府的四面八方,每一次足尖點地,每一下手臂揮揚,便有一道閃耀著靈光的繁復(fù)符文被深深烙印在青石地面、朱漆廊柱之上。
耳邊是風聲獵獵,眼前是靈光閃爍,眨眼間,無形的能量場迅速蔓延交織,一個以九宮方位布下、靈光隱隱交織的龐大鎖靈陣便已成型,如同一個無形的巨碗,將整個康府連同其內(nèi)所有生靈都嚴嚴實實地倒扣其中。
陣旗靈光流轉(zhuǎn),森然肅殺之氣彌漫開來。
康臨淵從容退至廊檐下,隔著一小片空地,目光再次落在試靈石前那抹纖細蒼白的少女身上。
他的聲音刻意放緩,帶著一絲哄勸道:“來,四丫頭,碰一下試靈石。”
說實話,康海月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過成為陣眼的體驗了。
遭受過一次驚嚇,這副身體已經(jīng)極其懼怕再次觸碰試這塊靈石,康臨淵的話音剛落,身體上殘留的恐懼便如跗骨之蛆一般瞬間攫住了康海月的神經(jīng)。她的腦子里又光怪陸離地浮現(xiàn)出了原主記憶里的可怖場景,一時間竟不由自主地戰(zhàn)栗了起來。
康海月捂著胸口安撫這副身體道:“別怕,康海月,沒事的,有我在呢,不會有事的。”
說著,她刻意忽略掉心中的震顫,緩緩抬起微微發(fā)顫右手,摒住呼吸,將那微涼的、帶著些微汗意的手指,輕輕懸停在了身前這怪異石頭上半寸。
深呼吸了好幾次,康海月才將右手從上而下緩緩地覆蓋了上去。
一股極其怪異的寒氣順著那只手,緩緩的探入了康海月的體內(nèi)。
那感覺并非來自石頭本身,更像是石頭底部連通著某個黑暗深淵,從中倏然伸出的無數(shù)條觸手,它們冰冷、滑膩,帶著一種貪婪的探尋意味,無視任何阻礙,蠻橫地鉆入她的掌心,順著纖細的手臂筋絡(luò)逆流而上,瞬息間便填滿了她這副凡人軀殼的奇經(jīng)八脈!
這是什么??
還沒等她仔細體會這股冷流到底是個什么東西,一股遠比上次測試時磅礴十倍不止、濃郁如實質(zhì)的陰煞之氣像蟄伏了萬古的兇獸終于找到了宣泄口瘋狂地從她身體最深處洶涌而出!康海月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竄天靈蓋,臉色瞬間煞白如紙。她連忙抽身,卻駭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竟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死死釘在了試靈石上,一時間動彈不得!
漆黑的試靈石猛烈震動,爆發(fā)出了一陣足以吞噬光線的暗沉血光,瞬息間就吞沒了康海月和她身處的巨樹,并以驚人的速度膨脹、旋轉(zhuǎn),沒一會兒,一個青面獠牙的猙獰巨臉就在那漩渦中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速凝實——
黏膩如焦油的液體從空蕩流膿的眼窩中滑落,嶙峋的顴骨之下,惡臭的涎滴仿佛凝固的瀝青。
陰風怒號,鬼哭狼嚎,天地為之色變,就連四周的陣旗靈光明滅不定了起來!
這鬼東西陰氣沖天,幾乎比康海月見過的所有邪祟都要兇!她只覺得一股惡臭撲面而來,而身邊原本看似堅不可摧的鎖靈陣都有些抵擋不住,開始劇烈的震蕩起來。
康海月離這東西最近,甚至一只手還被吸在那試靈石之上,整個人渾身顫抖,幾乎就要被這陰煞之氣沖擊的暈死過去。
她身邊離得最近的那位玄天閣弟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驚駭欲絕,立即催動法盾罩住他們二人開始全力格擋,但效果并不好。康海月只聽“轟”的一聲,那法盾瞬間便布滿裂紋,就連他自己也吐血倒飛,撞斷了一根廊柱,生死不知了。
康海月連忙用胳膊捂住口鼻,避免煞氣侵襲。
雖然她也想過夜半時分召喚這東西風險會很大,但是也沒想過竟然會是這樣的大家伙,這顯然已經(jīng)不是普通的邪祟了,倒像是在此地蘊養(yǎng)幾百年……甚至幾千年的老怪物了!
倘若說應(yīng)對普通邪祟她還有法子可用,但要讓她直面這等恐怖的東西,真可謂是雞蛋碰石頭——蛋打雞飛!最重要的是……
如果力量差距太過懸殊,康臨淵十有八九會直接舍棄她。
是以,康海月不再猶豫,手中雞血桃葉立馬射出,正中那邪祟血紅色的眼睛!
桃木本就有驅(qū)邪的作用,雞血同理。只聽一陣滋滋冒油的聲音響起,那邪祟被這兩樣東西射中眼睛,立馬像被灼傷一般,凄厲地慘叫一聲——
“嗷!!!”
余波掃過,假山崩裂,花木枯萎,院墻轟然倒塌一大片!
不得不說康海月對人心把控的敏感與精準,不愧是做過代理宗主的人,正如她所想的一樣,康臨淵在發(fā)現(xiàn)那邪祟竟然如此強大時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想要棄卒保車。
在那邪祟出現(xiàn)之前,他手中已經(jīng)捏了三張金色的符箓,卻沒動,甚至直到康海月身邊的那位弟子被擊飛也沒出手,反而是將目光緊緊鎖定在了被黑霧包裹的康海月身上,評估著眼前的形勢。
直到眼看那邪祟暴動后的行動范圍越來越大,開始往宅院那邊波及,許多丫鬟小廝老爺主母的院子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壞,只怕再不及時動作,整個康府都要被夷為平地了,他才瞳孔微縮,遙遙地瞪了康海月一眼,厲聲喝道:“全力鎮(zhèn)壓這孽障!”祭出了手中的三張金色的符箓。
那三張符箓不知是什么做的,一出手便騰起幾道灼目的金光,如三張盾牌狠狠砸向了那邪祟面門。康海月在黑霧中看不真切,但四周暴動的靈氣卻告訴她,此人的修為,最起碼在練氣七層以上!
練氣七層,在各大宗門里也算是中流砥柱了。
果然,余下三個玄天閣弟子見他出手,都松了一口氣。不過他們都知道自己的事情還沒結(jié)束,因此稍作喘息后便立馬結(jié)陣。
霎時間,七八條閃爍著刺目金芒的鎖鏈宛如被無形巨手操控著,精準無誤地釘向了那片濃稠黑霧中的煞氣。
地面被硬生生鑿出幾個孔洞,金索入地即生符文,死死咬住了那片翻騰的黑霧。
康臨淵念念有詞,一口咬破舌尖,精血混合著法力噴涌而出,在空中凝成一道符文流轉(zhuǎn)的血色“鎖靈符”,其他幾位修士同時效仿,剎那間,數(shù)道飽含修士本源之力的赤紅符箓?cè)缤紵碾E星,帶著凄厲的破空聲呼嘯著砸向那巨大的鬼面虛影!
“以血為引,鎖靈鎮(zhèn)煞!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