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還在宮墻下堵我，說非我不嫁。”

男子的聲音很輕，像落進酒杯里的月光。

“今日倒像換了個人?！?/p>

他指尖摩挲著冰涼的杯壁，心里的疑團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蕩開一圈圈漣漪。

安插在宮里的人說得真切，公主為了這場賜婚，連他最愛喝的雨前龍井都備好了，怎么會突然變卦？

裴禮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見姜虞正對身旁的女官低聲說著什么，頭垂得更低了，肩膀微微縮著，活像只受驚的兔子。

他忍不住嗤笑一聲：

“說不定是欲擒故縱呢？這公主的心思，向來比宮里的九曲回廊還繞。”

元瑜邶沒接話，只是將杯中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他注意到姜虞的指尖在發抖，連帶著案幾上的玉盞都輕輕晃了晃，漾出細碎的水光。

那不是裝出來的慌亂，倒像是……真的對這場賜婚毫無準備。

“你看她那模樣，哪有半分往日的刁蠻勁兒？”

裴禮捅了捅他的胳膊，“依我看，怕是被陛下那句賜婚嚇著了。畢竟你們倆要是真成了，往后這京城的日子可就熱鬧了?！?/p>

元瑜邶沒應聲，目光依舊膠著在姜虞身上。

她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突然抬起頭，視線與他撞了個正著。

那雙眼睛里滿是驚慌，像被獵人盯上的小鹿，只一瞬便慌忙移開，耳根卻悄悄泛起了紅。

這一下，元瑜邶心里的疑團更重了。

往日里那雙總是亮得驚人的眼睛，今日不僅沒了光彩，還藏著他看不懂的陌生。

他放下酒杯，指尖在膝頭輕輕敲著，心里突然冒出一個荒謬的念頭——這昭陽公主，好像真的有哪里不一樣了。

而此時的姜虞，心臟正“砰砰”地跳著。

剛才那一眼太過突然，她甚至沒看清那人長什么樣，只記得那雙眼睛深邃得像寒潭，看得她渾身發毛。

【這人就是原主喜歡的人？看著好兇……】

她偷偷往旁邊挪了挪，恨不得把自己藏進案幾底下，完全沒注意到元瑜邶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又多了幾分探究。

樂聲依舊，酒香彌漫，大殿里的歡宴還在繼續。

姜虞在心里把能想到的系統代號都喊了個遍，從“系統007”到“穿越大神”，甚至連“小愛同學”都試了，可腦海里除了自己急促的心跳聲，什么回應都沒有。

【不帶這么玩的??！別人穿越都有金手指，我這連個說明書都沒有？】

她用力咬了咬下唇，嘗到一絲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強壓下心里的恐慌。

周圍的目光還在若有似無地飄過來，像細小的針，扎得她坐立難安。

姜虞深吸一口氣，瞥見案幾上油光锃亮的烤肉，突然生出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念頭。反正也搞不懂這狀況，先填飽肚子再說。

夾起一大塊烤得滋滋冒油的鹿肉塞進嘴里，肉香混著孜然的味道在舌尖炸開，竟意外地好吃。

她又連著夾了幾塊，囫圇吞下，順手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了杯果酒。甜絲絲的酒液滑入喉嚨，帶著微醺的暖意，讓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下來。

幾杯酒下肚，姜虞的臉頰泛起紅暈，眼神也開始發飄。

她瞅準時機，指尖掐了掐自己的大腿，逼出幾滴生理性的淚水，再用袖口慢悠悠地擦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演技上線，該溜了！】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裙擺掃過案幾，帶倒了一個空酒杯，發出清脆的響聲。

眾人的目光再次聚焦過來，姜虞卻不管不顧，踉蹌著往前走了幾步，對著高裕帝福了福身，聲音帶著哭腔：

“父皇，兒臣……兒臣身體不適，想先回去歇息了?！?/p>

高裕帝的臉色依舊難看，眉頭擰成了疙瘩，但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和搖搖欲墜的樣子，終究還是沒說什么，只是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退下吧?！?/p>

“謝父皇。”

姜虞如蒙大赦，連忙讓侍女扶著自己，腳步虛浮地往外走。

經過紫衣男子席位附近時，她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生怕被攔住，卻沒注意到他正放下酒杯，目光沉沉地看著她的背影，指尖在案幾上輕輕點了點。

“嘖嘖，這就走了？”

裴禮挑眉看著姜虞消失在殿門口的背影，又轉頭看向元瑜邶，

“我怎么覺得，她這醉像是裝的？”

剛才姜虞經過時，他分明看到她扶著侍女的手穩得很，哪有半分醉態？

還有她剛才吃東西時那狼吞虎咽的樣子，跟往日里小口抿食、矜持得過分的昭陽公主，簡直判若兩人。

而此時的姜虞，剛走出大殿就立刻挺直了腰板，哪還有半分醉意？

她拉著侍女快步往前走，低聲道：“快走，別回頭！”

侍女被她突如其來的轉變弄得一愣，但還是聽話地加快了腳步。

【總算逃出來了！】

姜虞心里松了口氣，可看著眼前陌生的宮道，又忍不住犯愁。

【接下來該怎么辦呢？沒有系統，我該怎么在這皇宮里活下去啊……】

馬車里

馬車轱轆碾過青石板路，發出規律的“咯吱”聲，像一首單調的催眠曲。

姜虞往軟榻深處縮了縮，鼻尖縈繞著一股淡淡的安神香，混著錦緞被褥曬過陽光的暖味，讓緊繃了一晚上的神經徹底松弛下來。

她抬手摸了摸身下的軟墊，指尖陷進蓬松的羽絨里，舒服得差點哼出聲。

車壁兩側的暗格里擺著些精致的小玩意兒，有玉雕的兔子，有琺瑯彩的小盒子，還有一疊疊碼得整整齊齊的書卷。

姜虞隨手抽了一本，封面上寫著《昭陽公主起居注》，翻開一看，里面是用簪花小楷記錄的日常，今日條目中赫然寫著“巳時，于御花園等候王爺，未遇”。

“嘖，原主對這人還真是上心?！?/p>

她撇撇嘴，把書卷丟回暗格，視線又落在角落的妝奩上。

打開一看，里面珠翠環繞，金步搖上的紅寶石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妖冶的光。

姜虞拿起一支蝴蝶釵，釵尾的珍珠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冰涼的觸感讓她突然清醒——這些榮華富貴，都不是屬于她的。

【出了宮門，就是昭陽公主的住處？那里安全嗎？會不會有眼線盯著我？】

無數個問題涌上來，讓她剛放松的后背又沁出冷汗。

姜虞深吸一口氣，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不管前路是什么，先活下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