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過后,隨意散步到涼亭處休憩。
涼亭里石凳被日頭曬得微暖,姜虞把臉頰擱在交疊的手背上,目光直勾勾地盯著池子里的錦鯉。
那些紅白相間的魚兒甩著尾巴,爭搶著水面上漂浮的浮萍,攪得碧綠的池水泛起細碎的漣漪。
【就知道自己是公主,其他信息一概不知,我能活幾集?我請問?】
【還有救嗎?】
一陣風拂過,吹得樹葉沙沙作響。
姜虞看著池邊杜鵑的倒影,突然覺得鼻子有點酸。
【腦袋空空原來是這樣的啊!】
以前看穿越劇時,總覺得主角們適應得飛快,輪到自己才知道,那種對周遭一切都陌生的恐慌,像潮水似的時時刻刻往心口涌。
她抬手扯了扯頭上的流蘇,冰涼的珠串硌著掌心。
【我到底是來干什么的?就享福?】這話剛在心里冒出來,就被她自己否了。
可這份福氣背后,是隨時可能露餡的危機。
姜虞想起昨晚宴會上皇帝那瞬間變黑的臉,想起那男人的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后頸就泛起一層冷汗。
【不對,要是被人發現貨不對板,就得腦袋掉地了,所以在享什么福?】
她越想越覺得荒誕,忍不住低低笑出聲來,笑聲在空曠的涼亭里打著轉,聽起來帶著點瘋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毀滅吧。】
反正也搞不懂這復雜的古代,反正也不知道明天會不會被拖去砍頭,不如就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先把眼前的日子糊弄過去再說。
陽光透過亭頂的鏤空花紋,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姜虞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不管怎么說,先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或許,她可以從身邊的人開始,慢慢打探消息,一點點拼湊出這個世界的真相。
就在這時,她眼角的余光瞥見一個綠衣身影正小心翼翼地往這邊走,手里還端著個茶盤。姜虞心里一動,或許,這就是個機會。
“公主,這是今年上貢的新茶。”綠衣侍女的聲音像被露水打濕的柳葉,帶著幾分怯意。
她雙手捧著茶盞,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腳步輕得像踩在棉花上,慢慢挪到亭中石桌旁。
姜虞的思緒正纏在“如何套話”的死結里,冷不丁被這聲打斷,像被針扎了下似的猛地抬頭。
視線落在那盞冒著熱氣的茶水上,碧綠色的茶湯里浮著幾片蜷曲的茶葉,杯沿還沾著細碎的茶沫——這場景讓她腦子里突然“叮”地一響,眼眸瞬間亮得像落了星子。
【有了!】
她不動聲色地勾了勾唇角,接著像是被陽光晃了眼,突然“哎呀”一聲,裝作起身時沒站穩,手肘“不經意”地撞到侍女的手腕。
茶盞“哐當”一聲脫手,滾燙的茶水潑在青石板上,濺起的水珠打濕了侍女的裙擺,而那只白瓷杯則在地上打了個轉,碎成了好幾瓣。
姜虞上前正要展示一番友好,指尖還未觸到侍女的衣袖,對方就像被燙到一般猛地瑟縮了一下,膝蓋“咚”地砸在青石板上,發出悶響。
“公主饒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公主饒命....”不止跪地求饒,還用力磕頭道歉。
她低頭看著這場景,心里把這具身體原主的惡劣行徑罵了個遍。
不過是打碎個杯子,就嚇成這樣?看這侍女額頭很快浮起的紅痕,怕是往日里受的磋磨不少。
“抬起頭來。”
姜虞沒辦法,性格大改變很容易被發現,只能刻意壓低了聲線,讓語氣聽著冷硬些。
綠衣侍女聞言一僵,抖著睫毛緩緩抬頭,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眼眶紅得像兔子,唯獨那雙眼睛里盛滿了恐懼,連看都不敢正眼看她。
姜虞心頭莫名一軟,差點破了功。
她迅速別開視線,目光落在地上的狼藉——白瓷碎片混著淺褐色的茶水,在光潔的地面上洇開一小片污漬。
她稍一用力,將人扶了起來。
姜虞瞥見她眼里一閃而過的訝異,像是在奇怪自己竟沒立刻發作,只當沒看見,慢悠悠理了理袖口,開口問道:“在我身邊多久了?”
“奴...奴婢跟在公主身邊,整三個月了。”
侍女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尾音幾乎要被哭腔吞掉。
“這么...”姜虞本想說“這么短時間啊?”,話才起個頭,就見地上的人猛地往前一撲,額頭“砰砰”往地上撞,眼淚混著不知何時流的鼻涕,在金磚上洇出一小片濕痕。
“公主饒命!求您千萬別把奴婢發賣了!奴婢上有八十歲老母要養,下有...”
“停。”姜虞扶著額角打斷她,聽這哭訴的熟練程度,怕不是早就背好的詞?
她瞥了眼侍女哭得通紅的眼睛,那里面除了恐懼,竟還有幾分對“發賣”的真切恐懼。
【好好好,是惡毒公主的人設,打碎個杯子就得發賣下人是吧。】
她深吸口氣,學著原主那副嫌惡的調子,抬腳輕輕踢了踢對方的衣角:“好了好了,把眼淚擦擦。”
侍女哭得一僵,抬頭望她的眼神里滿是茫然。
姜虞嫌惡地皺起眉,語氣更沖了些:“哭成這副鬼樣子,是想讓全宮都知道我欺負你了?丑死了,趕緊擦掉!”
這話說得夠刻薄,倒讓侍女瞬間反應過來,連忙用袖子胡亂抹著臉,只是越抹越花,倒真應了那句“丑死了”。
“既然來到我身邊伺候,以后就得聽我的話,不能背叛我,知道了嗎?”
侍女正用袖口胡亂擦著臉,聞言猛地一頓,抬起頭時,臉上還掛著沒擦凈的淚痕,眼睛瞪得溜圓,像是聽見了什么天方夜譚。
姜虞見她這副模樣,心里又嘆口氣——看來原主是把“猜忌”刻進骨子里了,怕是從沒對哪個下人說過這種話。
她索性往前半步,居高臨下地看著對方,語氣依舊帶著慣有的冷硬,卻悄悄放緩了些:“聽不懂?”
“不、不是!”侍女慌忙低下頭,手指絞著衣角,聲音細若蚊蚋,“奴婢……奴婢聽懂了。”
“聽懂了就記好。”
姜虞蹲下身,指尖在散落的瓷片邊緣頓了頓,“在我這兒當差,笨點沒關系,手腳慢也沒關系,但有一樣——”
她抬眼看向侍女,目光突然銳利起來:“背叛我的人,下場可比發賣凄慘多了。”
這話半是警告半是敲打,既符合原主的狠戾,又悄悄給了對方一顆定心丸。侍女果然渾身一顫,卻不再是先前那種純粹的恐懼,反而多了幾分困惑和……一絲微弱的希冀。
“奴、奴婢不敢!”
她重重磕了個頭,聲音雖仍發顫,卻比剛才穩了些,“奴婢此生絕無二心,定、定會好好伺候公主!”
姜虞這才滿意地站起身,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塵:“起來吧,把這兒收拾干凈。另外,”
她瞥了眼侍女紅腫的額頭,“找些傷藥擦擦,別到時候頂著個包到處晃,丟我的人。”
侍女又是一愣,隨即臉上涌上難以置信的紅,慌忙應了聲“是”,爬起來時動作都比剛才利落了些,只是轉身去拿掃帚時,腳步似乎還有些飄。
姜虞看著她的背影,無聲勾了勾唇角。
第一步,總算沒搞砸。
姜虞捧著溫熱的茶盞,指尖漫不經心地摩挲著杯沿,目光落在霜月重新擺好的茶具上。地上的碎瓷和水漬已收拾得干干凈凈,連青磚縫隙里都瞧不見半點茶漬,倒顯得這侍女手腳還算麻利。
姜虞愜意地捧著茶,邊喝邊問道:“對了,你叫什么來著?”
“奴婢叫霜月。”
霜月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繼續做著沏茶工作。
“咳咳…”
“你說...昨晚我拒絕了賜婚,父皇該是生氣了吧?”
霜月急忙搖頭道:“怎么會,全都城都知道皇上非常寵愛公主,所以不會生公主氣的。”
姜虞點了點頭,繼續問道:“那...王爺他...是喜歡我的嗎?”
“王、王爺他……”霜月囁嚅著,實在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說王爺喜歡吧,上次宮宴上王爺明著對公主說“請自重”;說不喜歡吧,又怕戳了公主的痛處,回頭遭殃的還是自己。
姜虞見她這副左右為難的樣子,倒覺得好笑,索性放下茶盞,挑眉道:“怎么,連句實話都不敢說?”
“奴婢不敢!”霜月“噗通”一聲又想跪,被姜虞眼疾手快地按住了胳膊。
“起來,再跪本公主就真生氣了。”
【行吧,懂的都懂。】
“好了,不喜歡就不喜歡,從今天起我也不會再喜歡他了。”
為了讓自己說的話更加可信,她加重了語氣。
姜虞垂下眼睫,假裝沒看見霜月偷偷瞟過來的眼神——那里面明晃晃寫著“公主您說這話誰信啊”。
她捏著帕子按了按眼角,把那點掐出來的濕意擦去,語氣帶著點故作強硬的失落:“本來就是,強扭的瓜不甜。”
霜月剛沏好茶的手頓了頓,茶壺嘴的熱水差點濺出來。
她慌忙穩住動作,小聲道:“公主…您以前不是說,就算是石頭,您也能給焐熱了嗎?”
姜虞一口茶差點嗆在喉嚨里。
【好家伙,原主還真干過死纏爛打的事?】
她咳了兩聲,瞪向霜月:“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本公主想通了,天下好男兒多的是,何必吊死在一棵樹上。”
霜月捧著茶杯的手又開始抖,眼神飄忽得厲害,像是在琢磨這話里有幾分真心。
畢竟這位公主前幾日還為了見王爺一面,在王府外淋了半宿雨,回來發了三天脾氣,砸壞了半屋子的東西。
姜虞無奈地敲了敲桌面:“不信?”
霜月慌忙低下頭,聲音細得像蚊子哼:“不、不是……奴婢信。”
“信就好。”
姜虞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心里卻在嘆氣——看來原主以前死纏爛打的事跡,真是深入人心。這扭轉人設的路,怕是比翻五指山還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