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
為了不讓原主已被換了內芯這件事情敗露,只得留下霜月在身邊伺候。
除了些梳頭更衣這類事情外,其余時候都不讓旁人接近。
檐角的銅鈴被秋風拂得輕響,廊下的梧桐落了滿地碎金,葉脈在青磚上蜷成蜷曲的問號,甚是可愛。
“公主,小廚房燉了銀耳百合湯。”
霜月捧著描金托盤進來,銀匙碰撞白瓷碗的脆響驚得我一哆嗦,發呆暫停。
“今日還有人來上門拜訪嗎?”
我端起湯碗的手微微發顫,熱氣模糊了視線。湯里的百合瓣浮浮沉沉,不用靠近便聞到它的香氣。
“沒有呢,公主前天下令不允許任何人拜訪,昨日有人來,都讓門房拒絕了。”
霜月的聲音溫溫柔柔,我卻盯著窗臺上那盆快要凋零的秋菊發怔。
這三天已經把府里的角角落落都踏了個遍了,確保自己熟悉了居住環境的一草一木。
想起昨夜巡夜的老仆說,攝政王的馬車昨日從西街經過,馬蹄聲在巷口頓了片刻,我就有些心驚。
當時的我正無聊,蹲在暖閣里正扒拉暖爐里的銀霜炭,聽見這話手用力一下,把木炭扒拉起,濺起的火星子飄到裙擺上,立馬燙出了個黃豆大的洞。
那簇火苗明明滅滅,倒像是我那一刻的心跳,忽快忽慢地撞著胸口。
“替我換上那根鵝黃色的發帶吧,簪子壓得我頭疼。”
我對著鏡中的人影吩咐道,然后將滿頭珠翠盡數卸下。
頓時覺得頭輕松了許多。
安安穩穩地過了三天,待到第四日。
晨光漫過窗欞時,我正賴在鋪著白狐裘的軟榻上,不肯起來。
看著霜月安安靜靜地將洗好的衣裙疊好放進衣柜里。
只覺得這幾日的日子過得像浸在蜜里。
晨起不必費心琢磨該插哪支簪子,自有梳頭嬤嬤按著時節備好樣式;午間小廚房總變著法兒做些精致點心,玫瑰酥餅的甜香能飄滿整個暖閣;傍晚歪在窗邊看夕陽把飛檐染成金紅色,連巡夜老仆的腳步聲都成了安穩的注腳。
那顆懸著的心,像被炭火慢慢烘暖的糕點,漸漸松了開來。
昨日翻到庫房內放著的玉棋,便高高興興地拉著霜月陪她玩上了五子棋,邊學邊玩下竟快樂了一下午。
霜月在旁研墨時說:“公主這幾日愛笑了,前兒還夸小廚房的杏仁酪做得好呢。”
我當時正捏著顆白子,聞言手一頓,才驚覺自己竟真的生出幾分安逸來——仿佛這公主府的一草一木,本就該是我日日瞧見的模樣。
暖閣里的炭火燒得正旺,我伸手去夠碟子里的核桃酥,指尖剛碰到,院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張統領的聲音撞破暖閣的靜謐:“公主!宮里來人了!”
我的手猛地縮回,碰倒了盤子,糕點滾落在錦墊上,發出一聲輕響。
梳頭的婢女剛綰好的發髻微微松了,鬢邊的素銀簪子硌著頭皮,竟有些發疼。
急忙理了理衣袖,出門迎上皇帝身邊的李總管,明黃色的圣旨卷軸在他手中晃出刺眼的光。
“傳陛下口諭…”
李總管尖細的嗓音在院里回蕩,“宣昭陽公主即刻入宮面圣。”
我心下一驚,腦子頓時一片空白,呆呆地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公主,快些起身吧。”
霜月的聲音帶著幾分急促,卻依舊穩當。
她伸手扶起了姜虞,利落地帶著我進屋,然后按坐在梳妝臺前給我重新整理妝發。
我僵著身體,看著霜月那雙靈活的手在鏡前翻飛。
她先取了塊溫熱的帕子,在我臉上輕輕擦拭,帶著淡淡的皂角香,驅散了些許混沌。
接著,她從衣柜里挑出一件石青色的宮裝,領口和袖口繡著細密的纏枝蓮紋,料子順滑得很,穿在身上倒不覺得緊繃。
“梳個隨云髻吧,利落些。”
霜月一邊說著,一邊用桃木梳將我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茍。
她的動作又快又輕,轉眼間,一個溫婉又不失莊重的發髻就挽好了,只簪了一支點翠步搖,走動時搖搖晃晃,卻不顯得張揚。
洗漱更衣不過片刻功夫,霜月又轉身去了外間。
等她再進來時,手里捧著個描金漆盒,打開一看,里面整齊地碼著幾樣精致的糕點:玫瑰酥餅、杏仁酪做的小方糕,還有幾塊裹著芝麻的糖糕。
“路上怕是趕不及用午膳,公主墊墊肚子。”
她把盒子蓋好,遞到我手里,又細心地用錦緞包好,免得燙著。
我攥著溫熱的糕點盒,指尖微微發涼。
霜月替我理了理衣擺,感受到我手在顫抖,低聲道:
“公主放寬心,不過是入宮見陛下,沒什么好怕的。”
馬車早已在府門外候著,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規律的聲響。
我坐在搖晃的車廂里,打開糕點盒,拿起一塊玫瑰酥餅。
餅皮酥脆,甜香在舌尖彌漫開來,可心里的不安,卻像潮水般涌來,怎么也壓不住。
鎏金銅爐里的龍涎香裊裊升起,在金磚地面投下細碎的光影。
踩著云紋宮靴穿過大殿,抬眼便能看見明黃色的龍袍在御座上鋪開,玄色十二章紋隨著皇帝抬手的動作輕輕晃動。
“昭陽來啦。”
御聲透過殿宇的回聲傳來,帶著慣有的威嚴。
姜虞緩緩斂衽,鬢邊的珍珠步搖隨著動作輕顫,不敢讓垂落的睫毛泄露半分情緒。
“兒臣給父皇請安。”
“這幾日都不來看望我這個父皇,是有什么事嗎?”
聽此,忙解釋道:“是兒臣這幾日都在想一些事,想得有些入神了。”
“哦,前幾日才說想要求個賜婚,那日為何又突然說不喜歡了?”
皇帝放下朱筆,玉圭在案幾上發出輕響,“皇家賜婚豈能兒戲?”
檀香在肺腑間轉了個圈,我終于抬眼,望見御座上那雙洞察世事的眼眸。
唇角牽起的弧度帶著三分自嘲,七分倔強:“回陛下,兒臣這些年追著攝政王跑遍了皇城內外,雪天在他府外站過三個時辰,送的兵書被原封不動退回七回,就連他生辰時親手繡的荷包,也被當成尋常賀禮賞了下人。”
【別小看我,這幾天我也是沒有閑著的。】
說到此處,尾音微微發顫,卻硬生生挺直了脊梁。
“兒臣是金枝玉葉,就算再喜歡一個人,也不能把自己的臉皮踩在地上任人碾。攝政王的心捂不熱,兒臣的自尊也不能總晾在風里。”
說完,殿內陷入了靜謐。
殿角的銅鶴香爐突然爆出一點火星,打破了殿內的寧靜。
“既然你都這么說了,那便算了吧,朕也不勉強了。”
見此事沒了轉機,隨意關心了幾句,便以事務繁多為由,放她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