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悄悄來臨,天氣轉(zhuǎn)冷。
雪粒子敲在窗欞上沙沙作響,她把暖手爐往懷里又揣了揣,目光落在攤開的話本上,指尖不自覺地摩挲著泛黃的紙頁。
這是霜月從宮外書肆淘來的新本子,封面上畫著半掩的桃花扇,里頭的描寫卻比尋常話本大膽許多。
【古人真是,什么都敢寫。】她在心里嘀咕,指尖卻又悄悄翻開了一頁。
【哇塞,還帶圖啊!】
“公主,廚房燉了銀耳蓮子羹,要現(xiàn)在端來嗎?”
霜月掀開暖簾進來,見她捧著話本出神,忍不住抿嘴笑,“這書倒是比前幾日看的《將軍在上,小生夜夜求饒》熱鬧多了。”
她慌忙合上書,瞪了侍女一眼:“不許胡說。”
可眼角的余光瞥見封面,還是忍不住想起方才看到的字句——畫中男男在桃花樹下相擁,衣袂翻飛處竟不著寸縷,旁邊還題著“春宵一刻值千金”。
【嘻嘻,好磕。】
窗外的雪不知何時停了,光禿禿的梅枝上積著蓬松的白雪,像極了話本里描寫的“玉蕊堆枝”。
皇宮內(nèi)
檐角的冰棱又厚了幾分,青灰色的宮墻在鉛灰色的天空下泛著冷光。她裹緊了身上的貂裘,腳步匆匆地跟在宮女身后。
這一個月來,太后總是宣她進宮,然后以各種由頭塞給她東西,從繡著纏枝蓮的暖手爐到西域進貢的葡萄釀,樁樁件件都透著長輩的疼惜。
大概是擔心她心情不好,只有一開始太后會拉著她的手,委婉地提起攝政王。
“說起來,前幾日哀家還見著攝政王了,他那性子還是那般冷硬。”太后輕輕拍著她的手背,“你以前總圍著他轉(zhuǎn),如今倒是不見你再提了。”
臉上擠出一抹淺淡的笑:“過去的事,都過去了。”
太后眼中閃過一絲探究:“你呀,性子這陣子變化可真大。以前提起攝政王,眼睛都發(fā)亮,如今卻這般淡然,莫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沒有沒有。”她連忙擺手,避開太后的目光,望向窗外飄落的雪花,
“就是突然看開了,覺得人生在世,不必揪著一件事不放,開開心心的才好。”
這個理由她已經(jīng)用了好幾次,每次都能搪塞過去。
太后看她如此,便沒再追問,只是嘆了口氣:“你能想通就好。”
有時也會碰上皇上過來請安,目光在她身上一寸寸地丈量,讓她的神經(jīng)各種緊繃。每每遇上都得膽戰(zhàn)心驚地應對,生怕自己不是原主的秘密被揭穿。
因此每每進宮心里總盤算著該找個什么理由早些離開。
這日照例進宮看望太后娘娘,暖閣里的銅鶴香爐正裊裊吐著煙,沉香的氣息混著窗外飄來的雪意,在空氣里纏成溫軟的團。
姜虞剛挨著軟墊坐下,手里的青瓷茶盞還沒捂熱,太后的手就輕輕覆了上來。
那雙手保養(yǎng)得宜,指腹帶著常年摩挲佛珠的溫潤,此刻正語重心長地捏著她的指尖:“既然放下了,那就多出去與其他人接觸,看看有沒有合適的。”
姜虞的指尖猛地一縮,像被燙著似的。
“皇祖母,這個不急哈。”
尾音的調(diào)子微微上揚,帶著點她自己都沒察覺的慌亂。
太后被她這副模樣逗笑了,指節(jié)輕輕敲了敲她的手背:“你這孩子,害羞什么?”
眼角的笑紋里盛著暖意,“過幾日鎮(zhèn)北侯夫人在城外的莊子辦了個賞梅宴,邀請了眾多年輕的公子小姐前去,你也去湊湊熱鬧唄。”
“就別整日窩在府里了。”
“賞梅宴?”
姜虞猛地抬頭,琉璃般的眸子睜得圓圓的。她記得前幾日霜月說過,鎮(zhèn)北侯府的梅園是京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每到花期,京中貴女都以收到請柬為榮。
“但孫兒也沒有收到邀請函,貿(mào)然上門不好。”她垂下眼簾,聲音低了幾分,指尖無意識地摳著茶盞邊緣的冰裂紋。
【大概是遞了帖子,但被我不知丟哪了。】
“這有什么。”太后不以為意地擺擺手,揚聲朝門外喚道,
“來人,去告訴鎮(zhèn)北侯夫人,就說哀家讓公主去她的賞梅宴湊個熱鬧,讓她把帖子送到公主府去。”
守在廊下的太監(jiān)連忙應了聲“嗻”,轉(zhuǎn)身踩著積雪匆匆去了。姜虞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卻被太后接下來的話堵了回去。
“阿容,快把之前做好的那幾件冬衣都拿上來,還有那套紅寶石頭面也拿來,哀家要給小魚兒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驚艷所有人。”
太后的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歡喜,仿佛已經(jīng)看見她在梅園中笑語嫣然的模樣。
齊嬤嬤在一旁笑得眉眼彎彎,連忙應道:“哎,老奴這就去取。”
不多時,就捧著個描金漆盤進來了。
姜虞抬眼望去,呼吸不由得一滯。
盤上搭著的幾件衣裳,都是時下最時興的樣式。
水綠色的杭綢褙子上用銀線繡著疏影橫斜的梅枝,月白色的馬面裙裙擺綴著細碎的珍珠,走動時定能映出流動的光。
最惹眼的是那套紅寶石頭面,鴿血紅的寶石顆顆飽滿,切割得極為精巧,在暖閣的光線下泛著熾熱的光澤,邊緣鑲嵌的碎鉆更是讓整套裝束流光溢彩。
“試試?”太后拿起那套頭面,就要往她發(fā)間插。
“在哀家這兒,哪有什么貴重不貴重的。”
太后不由分說地將一支紅寶石簪子插進她的發(fā)髻,退后兩步端詳著,滿意地點點頭,
“你看,多好看。這寶石是波斯進貢的,襯得你膚色愈發(fā)白皙了。
齊嬤嬤在一旁幫腔:“公主生得俊,穿上這身衣裳,戴上這頭面,保管壓過京中所有貴女。那紅寶石的艷色,配著梅園的白雪紅梅,定是宴上最出挑的景致。”
姜虞摸著發(fā)間冰涼的寶石,指腹下的棱角硌得她指尖微麻。心里像揣了團亂麻,去賞梅宴,就意味著要見更多的人,要應付更多的試探。可太后的盛情,她又實在無法推脫。
“皇祖母,”她咬了咬唇,“孫兒……孫兒怕辜負您的心意。”
“傻孩子,”太后笑著拍拍她的肩,“去玩玩罷了,又不是讓你立刻定下婚事。看看也好,說不定就有合眼緣的呢?”
姜虞低下頭,沒再說話。指尖劃過那水綠色的褙子,冰涼的絲綢觸感讓她清醒了幾分。
這場賞梅宴,怕是躲不過去了。
窗外的雪又大了些,落在梅枝上簌簌作響。
姜虞望著那片白茫茫的天地,忽然有些恍惚。
她不知道這場看似尋常的宴會,會給她帶來什么。但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她平靜的日子,或許要被打破了。那抹熾熱的紅,像一個預兆,預示著即將到來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