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在城外的枕溪山莊舉行。

枕溪山莊顧名思義就坐落在城外南溪旁，此處依山傍水，風景宜人，甚是適合游玩。

這個季節(jié)南溪的流水結了薄冰，岸邊的枯藤覆著雪，山莊的后山種滿了白梅，朵朵梅花在雪中綻放，風稍微一吹，便會漫天飛花。

待到宴會當天，門口的馬車絡繹不絕，分外熱鬧。

離枕溪山莊還有半里地，就已能聽見隱約的笑語聲順著風飄過來。

姜虞撩開馬車窗簾一角，視線所及之處，朱漆大門外停著十幾輛裝飾考究的馬車，車轅上雕刻的紋樣各不相同，一看便知是京中世家的物件。

“小姐您看，鎮(zhèn)北侯府的馬車在那兒呢。”

霜月指著最前頭那輛繪著祥云紋的馬車，語氣里帶著幾分新奇，

“聽說三小姐最是喜歡擺弄花草，今兒個定是打扮得比花兒還俏。”

姜虞“嗯”了一聲，又把窗簾放了下來。車廂里頓時暗了幾分，只有從縫隙里漏進來的陽光，在她水綠色的褙子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今日第53次嘆氣已完成。

【早知道昨晚就該多淋點雪。】

她在心里嘀咕，想起昨夜堆雪人時的情景。

昨夜房門前的空地上積了半尺厚的雪，她指揮著丫鬟們滾雪球，自己也擼起袖子上手，凍得鼻尖通紅也不肯停。折騰了一個多時辰，堆出來的雪人歪歪扭扭，胳膊還是用掃帚代替的，后面還不死心與眾人打起了雪仗，來回折騰。

可今早上起來一點事都沒有，反而神清氣爽得能再堆三個雪人。一點感冒發(fā)燒的跡象都沒有，心里抱著的最后一絲希望都破滅了。

“公主，我們一直不進去，是在等誰嗎？”霜月見馬車停在路邊遲遲不動，終于忍不住問道。

姜虞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沒好氣道：“不是，單純不想去這什么鬼賞梅宴而已。”

【已經從出門開始哄自己去的了，但進展有些慢。】

話音剛落，就聽見車外傳來一陣馬蹄聲，伴隨著清朗的少年音：“這是公主府的馬車嗎？怎么停在這兒？”

姜虞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識地往車廂角落縮了縮。這個聲音……不認識啊。

霜月已經掀開車簾回話：“是鎮(zhèn)北侯府的二公子啊，我家公主剛到，正準備進去呢。”

“哦？”那少年的聲音里帶著笑意，雙手掬起微微行了個禮。

“向公主請安。”

“公主殿下來得正好，微臣的母親讓我來迎迎客人，不如一道進去？”

姜虞閉了閉眼，認命地整理了一下裙擺。

“有勞二公子了。”

說完，便讓霜月扶著自己下了馬車。

腳剛落地，就見一身月白錦袍的少年立在馬旁，腰間系著玉帶，手里把玩著一把折扇——天寒地凍的，卻偏要擺這瀟灑姿態(tài)。

他看見姜虞時，眼睛亮了亮，目光在她鬢邊的紅寶石頭面上頓了頓，笑道：“公主今日這身打扮，可真是……”

姜虞心里咯噔一下，還以為他要說“太過招搖”，卻聽見他續(xù)道：“……比枕溪山莊的白梅還亮眼。”

她愣了愣，臉頰不由自主地泛起熱意。正想開口說些什么，就見二公子側身讓出道路，做了個“請”的手勢：

“里面可熱鬧了，翰林院的王大人正在水榭里作詩，還有幾位小姐在梅園里賞花，去晚了可就趕不上好戲了。”

姜虞被他半推半就地引著往里走，剛進大門，就被眼前的景象晃了眼。

庭院里的老槐樹上系著紅綢帶，隨風輕輕飄動，樹下聚著一群公子哥，正圍著棋盤爭論不休。

穿得花團錦簇的小姐們三三兩兩地站在回廊下，手里捧著暖手爐，嘰嘰喳喳地說著什么，時不時發(fā)出一陣清脆的笑聲。

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梅香，混著脂粉氣和酒氣，形成一種奇異的甜膩味道。姜虞深吸一口氣，感覺自己的腳步都有些發(fā)飄。

“公主這邊請，我母親在主廳里招待客人呢。”

二公子熱情地引路，路過池塘時，還指著冰面上幾只嬉戲的水鳥笑道，

“你看那對鴛鴦，倒是比人還親熱。”

姜虞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卻沒什么心思欣賞。

她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梅園入口，那里正有幾位小姐往里走，裙擺掃過積雪，留下一串淺淺的腳印。風一吹，梅枝輕晃，白色的花瓣像雪一樣落下來，沾在她們的發(fā)間和肩頭。

【果然和霜月說的一樣。】

她心里想著，腳步卻不由自主地跟著二公子往主廳走。

剛走到主廳門口，就聽見鎮(zhèn)北侯夫人爽朗的笑聲：“大家都不要拘謹，放開玩。”

她定了定神，提起裙擺跨進門檻，一眼就看見鎮(zhèn)北侯夫人正和幾位夫人說話，看見她進來，立刻笑著迎了上來：

“哎呀，臣婦見過公主殿下。”身后幾位夫人同樣跟著屈身行禮，動作間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各位夫人不必拘謹，今日來也是順從太后的叮囑，來湊熱鬧的，就不必注重這些禮節(jié)了。”姜虞連忙側身避開。

話音落下的瞬間，主廳里像是被按下了靜音鍵。

鎮(zhèn)北侯夫人臉上的笑容僵在原處，身體一抖差點沒站穩(wěn)；站在旁邊的李夫人驚訝地張大了嘴，鬢邊的珠花隨著她微顫的動作輕輕晃動；連最沉得住氣的王夫人，也忍不住抬眼多看了她兩眼，眼神里滿是探究。

眾人心里都在翻騰著同樣的念頭——這還是那個仗著太后圣上寵愛，見了她們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的姜虞嗎？從前別說是主動讓她們免禮，便是誰不小心擋了她的路，都要被冷言冷語懟上半天。如今這副溫和有禮的模樣，實在讓人震驚。

鎮(zhèn)北侯夫人最先回過神，連忙笑著圓場：“公主殿下說的是，今日大家隨意些才好。快請坐，剛沏好的雨前龍井，您嘗嘗？”

姜虞依言坐下，指尖捏著溫熱的茶盞，能感覺到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好奇，有疑惑，卻唯獨沒有了從前的忌憚和疏離。她悄悄松了口氣，

【看來這“懂事”的人設，效果還不錯。】

主廳里的談話圍繞著梅花開得如何繁盛、哪家公子近日又得了佳作展開，姜虞偶爾插一兩句話，多數時候都在安靜傾聽。

她本就不擅長這些應酬，沒聊幾句便覺得有些乏味，指尖無意識地在茶盞邊緣畫著圈。

鎮(zhèn)北侯夫人看在眼里，笑著對一旁的二公子道：“你帶公主殿下到后院逛逛吧，那兒的梅花開得正好，年輕人在一起也熱鬧些。”

二公子正覺得陪著夫人們說話無趣，聞言立刻起身：“好嘞，母親。公主殿下，這邊請。”

姜虞如蒙大赦，連忙起身道謝，跟著二公子往主廳外走去。

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身后傳來低低的議論聲，

“真沒想到公主變了這么多。”

“是啊，懂事多了，看著也親切了。”

她腳步頓了頓，嘴角悄悄勾起一抹淺淺的弧度。

穿過回廊，后院的景致豁然開朗。青石板路兩旁的臘梅開得正艷，黃澄澄的花瓣裹著雪粒，像一串串精致的金珠。風一吹，細碎的花瓣混著雪沫子簌簌落下，沾在發(fā)間衣襟上，帶著清冽的香氣。

“前面就是梅園了，”二公子指著不遠處那片白茫茫的花海，語氣里帶著幾分雀躍，

“今年的白梅開得比往年都盛，好多人都在那邊賞玩呢。”

姜虞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梅林中影影綽綽的全是人，不時傳來陣陣說笑聲。她深吸一口帶著梅香的冷空氣，心里卻泛起一絲抵觸，

【這么多人，I人受不了了。】

走了沒幾步，她停下腳步，對二公子道：“二公子，我突然想四處走走，自己逛逛就好，你不用特意陪著我了。”

二公子愣了一下，隨即笑道：“也好，那公主殿下要是有什么事，讓人來尋我便是。”

“多謝。”姜虞頷首道謝，看著二公子轉身走向梅園方向，才松了口氣，轉身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

“公主，我們不去湊熱鬧嗎？”身后霜月疑惑問道。

姜虞搖了搖頭，“不去了，我有些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休息一下。”

她沿著蜿蜒的小徑慢慢走著，避開了熱鬧的人群，不多時便看到一座孤零零的亭子立在池塘邊。亭子四周積著薄薄的雪，欄桿上還掛著未融化的冰棱，顯得有些冷清，卻正合她意。

走進亭中，拂去石凳上的雪，坐下后便支著下巴發(fā)起呆來。目光落在池塘里結著薄冰的水面上，看著冰面反射出的灰蒙蒙的天空，心里空落落的。

【早知道這么無聊，就拒絕太后的提議了，現在這樣，還不如在家看話本呢，外頭怪冷的。】

她暗暗想著，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鬢邊的紅寶石簪子，冰涼的觸感讓她稍微清醒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