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qū)庌o解開外衫的剎那,院外忽然傳來竹枝斷裂的輕響。她指尖頓在衣襟盤扣上,耳尖微動——那聲響絕非山風刮擦,倒像是有人踩空了腳。
嚴汣鶴已如貍貓般貼在門后,指節(jié)在門板上叩出兩短一長的暗號。這是他們在北境定的暗語,意為“靜觀其變“。沈?qū)庌o緩緩轉(zhuǎn)身,將藥箱往妝臺底下一推,順勢抄起案上的狼毫筆。筆桿是實心紫檀,沉甸甸壓在掌心,筆尖蘸著的濃墨在宣紙上洇出個墨團。
“誰?“嚴汣鶴揚聲時已換了語調(diào),尾音帶著幾分市井氣的懶怠,再不是往日清冷的蕭公子聲線。
院外靜默片刻,響起個蒼老的咳嗽聲:“是...是老奴給公子送熱水來。“竹籃墜地的哐當聲緊隨其后,“哎呀,腳滑了...“
沈?qū)庌o與嚴汣鶴交換眼神。蘇文淵的管家清晨才來過,此刻日頭剛過巳時,怎會再有人送熱水?她對著嚴汣鶴比了個手勢,指尖在頸側(cè)虛劃——這是說對方喉頭有異響,十有八九藏著變聲的機關。
嚴汣鶴推門時,掌心已扣了枚銀針。院角果然站著個佝僂老嫗,青布頭巾遮到眉眼,手里的木盆滾在地上,熱水潑了半地,正冒著白汽。她見門開了,慌忙去拾地上的銅壺,手腕翻轉(zhuǎn)間,袖口滑出半寸銀亮的刀刃。
“老人家手腳不利索,就別忙活了。“嚴汣鶴忽然笑了,聲音里那點市井氣更濃,“我家妹子怕燙,早說過不用熱水。“他彎腰時看似要扶人,實則膝蓋已頂向老嫗膝彎。
老嫗反應極快,借著俯身的勢子往旁一滾,手里的短刀直刺嚴汣鶴小腹。沈?qū)庌o已抄起妝臺邊的銅鏡擲過去,銅鏡邊緣削在老嫗腕骨上,短刀當啷落地。
“倒是比魏庸的死士利落些。“沈?qū)庌o緩步走出內(nèi)室,鬢邊碎發(fā)垂落,眼神卻冷得像淬了冰,“可惜選錯了行當。“
老嫗見勢不妙,轉(zhuǎn)身就往院角那叢茂密的芭蕉鉆。嚴汣鶴正要追,卻被沈?qū)庌o拽住衣袖——那芭蕉叢后是嚴汣鶴今早發(fā)現(xiàn)的暗門,此刻若追進去,反倒會暴露脫身路徑。
“讓她走。“沈?qū)庌o盯著老嫗消失的方向,忽然彎腰拾起地上的銅壺,“這壺底刻著的紋樣,是漕幫的船錨標。“
銅壺底果然有個模糊的船錨,錨鏈處還刻著個“魏“字。嚴汣鶴指尖摩挲著那字,眸色沉了沉:“魏庸的人追到江南不足為奇,奇的是他們敢用漕幫的身份。“
江南漕幫與魏家素有舊怨,去年還因鹽引之爭火并過三場。此刻用漕幫標記行事,無異于在老虎頭上拔毛。沈?qū)庌o忽然笑了,將銅壺往桌上一放:“這就有意思了,要么是魏庸急瘋了,要么是有人想借刀殺人。“
正說著,院外傳來蘇文淵的聲音:“嚴兄在嗎?方才抓到個鬼鬼祟祟的婆子,說是給你們送點心的。“
嚴汣鶴開門時,見蘇文淵身后跟著兩個家仆,正架著個嘴角淌血的漢子——哪里是什么老嫗,分明是個束胸裹巾的壯年男子。那漢子瞥見嚴汣鶴,忽然啐了口血沫:“魏大人不會放過你們的!“
“魏大人?哪個魏大人?“沈?qū)庌o端著剛沏好的雨前龍井走出來,鬢邊已換了支素銀簪,耳后別著朵半開的白菊,活脫脫一副江南小家碧玉模樣,“我們兄妹初到貴地,只知蘇公子待人親厚,倒是沒聽過什么魏大人。“
她說話時指尖在茶盞邊緣輕輕劃圈,那漢子的目光竟不由自主跟著她的指尖轉(zhuǎn)。嚴汣鶴適時咳了聲,漢子猛地回神,剛要再罵,卻被蘇文淵使了個眼色,兩個家仆立刻用帕子堵住了他的嘴。
“是在下疏于防范了。“蘇文淵拱手時臉色微沉,“這是漕幫的人,昨晚碼頭剛丟了三船官鹽,想必是把你們當成了劫鹽的對頭。“他話鋒一轉(zhuǎn),目光落在沈?qū)庌o鬢邊的菊花上,“嚴姑娘倒是懂風雅,這'玉玲瓏'是前院剛摘的?“
沈?qū)庌o抬手將鬢邊菊花摘下來,指尖一捻,花瓣簌簌落在茶盞里:“蘇公子說笑了,鄉(xiāng)下女子哪懂什么風雅。只是瞧著這花像我兄長的名字,便隨手簪了。“她將茶盞推到蘇文淵面前,“嚴鶴,嚴寧,往后還要勞煩蘇公子多照拂。“
嚴汣鶴喉間微動,終究是應了聲“嚴鶴“。這兩個字像顆石子投進心湖,漾開圈圈漣漪——從今往后,嚴汣鶴已是北境的煙塵,活在江南的,只有為復仇而生的嚴鶴。
蘇文淵盯著那盞落滿白菊的茶,忽然低笑出聲:“嚴兄,嚴姑娘,倒是好名字。“他起身將那被堵住嘴的漢子往外拖,“這人我先帶走審問,你們安心歇著,晚些我讓人送桌宴席來,算是為你們接風。“
院門關合的剎那,沈?qū)庌o立刻掀翻茶盞。白菊混著茶水潑在地上,她蹲下身用銀簪挑起片花瓣,只見花瓣背面沾著層極薄的蠟——這是漕幫密信的做法,用蠟封住藥粉,遇熱便會顯字。
“魏庸在查漕幫的鹽。“嚴鶴已將銅壺底的船錨紋樣拓在宣紙上,“這紋樣是漕幫總舵的標記,尋常分舵不敢用。“
沈?qū)庌o將花瓣湊到燭火邊,蠟層融化后露出青綠色的字跡,卻不是預想中的密信,而是行歪歪扭扭的詩:“月照寒潭三尺鯉,風搖古渡一帆斜。“
“是字謎。“她指尖點在“鯉“字上,“鯉去魚為里,帆去巾為凡,合起來是'里凡'。“
嚴鶴忽然想起今早在后山看到的石碑,碑上刻著“里凡塢“三個褪色的字。他剛要說話,沈?qū)庌o已抓起藥箱:“去看看。“
里凡塢藏在竹林盡頭的山坳里,入口被藤蔓遮得嚴實,倒像是刻意藏起來的。沈?qū)庌o撥開藤蔓時,忽然“咦“了聲——那藤蔓的斷口很新,分明有人剛來過。
塢里竟是片荒廢的藥圃,石臺上還擺著半干的藥碾子。沈?qū)庌o拿起塊陳皮,指腹摩挲著上面的紋路:“是三年陳的廣陳皮,魏庸的藥鋪最愛用這個。“她忽然蹲下身,撥開叢枯黃的紫蘇,露出底下埋著的陶罐。
陶罐里沒有藥,只有疊成方塊的賬冊。嚴鶴剛翻開第一頁,沈?qū)庌o已按住他的手:“等等。“她從藥箱里拿出根銀簪,在賬冊封面上輕輕一劃,簪尖立刻泛出烏黑。
“硝石混了墨汁。“她冷笑一聲,將賬冊丟進旁邊的溪水里,“魏庸倒是越來越會玩花樣了,想讓我們帶著這沾了硝石的賬冊,走到哪都被他的人盯上。“
溪水漫過賬冊,墨跡暈開成一團團黑霧。嚴鶴忽然盯著水面倒影皺眉——方才那老嫗消失的芭蕉叢,方向正是里凡塢。
“她引我們來的。“沈?qū)庌o忽然抓起片柳葉,放在唇邊吹了聲短促的哨音。這是她在藥廬時喚藥童的調(diào)子,此刻卻像投入湖面的石子,驚得遠處蘆葦蕩里飛出只灰雀。
灰雀腿上綁著個油紙包。沈?qū)庌o解開時,里面掉出半塊桂花糕,糕里嵌著枚小小的玉棋子,棋面刻著個“卒“字。
“漕幫在跟我們示好。“嚴鶴指尖捏著那枚玉棋,“魏庸吞了他們的鹽,他們想借我們的手反擊。“
沈?qū)庌o忽然笑了,將桂花糕往嘴里塞了半塊:“借刀殺人?那得看這刀愿不愿意出鞘。“她忽然指著蘆葦蕩深處,“那里有座水車。“
水車軸上纏著圈粗麻繩,繩頭系著個竹籃。沈?qū)庌o拽著繩子往下拉,竹籃里滾出個油布包,打開竟是套漕幫的服飾,還有塊刻著“水“字的腰牌。
“倒是周到。“嚴鶴掂了掂那枚腰牌,銅質(zhì)的邊緣被磨得發(fā)亮,“看來漕幫里有懂行的人,知道我們需要個身份混進碼頭。“
沈?qū)庌o已將那身靛藍色短打換上,褲腳束在綁腿里,倒像個利落的漕幫水客。她忽然從藥箱里拿出個小瓷瓶,往嚴鶴衣領里倒了些粉末:“這是魚腥草和薄荷碾的,能遮住你身上的藥味,混在碼頭不顯眼。“
嚴鶴低頭聞了聞,忽然伸手將她鬢邊的碎發(fā)別到耳后:“那你呢?“
“我自有辦法。“沈?qū)庌o從竹籃底層翻出支銀質(zhì)發(fā)釵,釵頭是個小小的船錨,“漕幫女子都戴這個。“她忽然湊近嚴鶴耳邊,氣息掃過他頸側(cè),“碼頭南角有間'回春堂',掌柜是我?guī)煾傅呐f識,等下見機行事。“
兩人剛走出里凡塢,就見三個漕幫打扮的漢子守在竹林口。為首的刀疤臉見了他們腰牌,忽然抱拳道:“舵主在'聽濤樓'候著,說是有筆生意要跟兩位談。“
聽濤樓建在碼頭最東側(cè)的礁石上,樓里滿是魚腥氣。沈?qū)庌o剛踏上二樓,就被窗邊的景象驚得腳步一頓——欄桿上竟拴著只雪白色的水獺,見有人來,立刻用爪子拍打欄桿,喉嚨里發(fā)出呼嚕呼嚕的聲。
“嚴姑娘好眼力。“個穿錦袍的胖子從陰影里走出來,手里把玩著兩顆油光發(fā)亮的核桃,“這畜生叫'白獺子',水里的本事比人還強。“他忽然指向墻上的水圖,“魏庸的鹽船藏在月牙灣,那里水淺礁密,尋常船進不去,只有白獺子能摸清航道。“
沈?qū)庌o盯著水圖上的紅點:“舵主是想讓我們幫你把鹽船搶回來?“
“搶?“胖子笑出聲,眼角的肥肉擠成堆,“魏庸那老東西昨晚已經(jīng)派人去搬鹽了,只是他不知道,那船鹽里混了些'好東西'。“他忽然壓低聲音,“三年前魏庸害死的漕幫兄弟,墳頭草都三尺高了,這筆賬,也該清算了。“
嚴鶴忽然敲了敲桌子:“舵主不妨直說,要我們做什么。“
“簡單。“胖子將顆核桃拋向空中,“今晚三更,魏庸會派船來接鹽,你們只需要把這個丟進他們的水艙。“他推過來個黑陶瓶,“這是'水龍翻',遇水即沸,能把船底燒個窟窿,卻查不出人為的痕跡。“
沈?qū)庌o拿起陶瓶聞了聞,眉峰微挑:“硝石混了硫磺,舵主倒是舍得下本錢。“她忽然將陶瓶推回去,“我們可以幫你,但要魏庸在江南的賬房名單。“
胖子的笑僵在臉上:“姑娘倒是獅子大開口。“
“要么成交,要么我們現(xiàn)在就去告訴魏庸,他的鹽船底下被你鑿了洞。“沈?qū)庌o起身時,腰間的船錨釵叮當作響,“舵主選吧。“
胖子盯著她看了半晌,忽然拍了拍桌子:“好!就依姑娘的!今晚事成之后,我讓人把名單送到回春堂。“
離開聽濤樓時,夕陽正把江面染成金紅色。嚴鶴忽然拽住沈?qū)庌o的手腕,將她拉進條窄巷:“不對勁。“他指著巷尾的酒旗,“那胖子袖口沾著金粉,是魏庸府里特有的蒔蘿香,他根本不是漕幫舵主。“
沈?qū)庌o摸出塊碎銀,對著陽光晃了晃:“我知道。“銀面上映出的紋路里,藏著個極小的“魏“字——這是方才胖子遞茶時,她偷偷從桌上撿的。“但他說的月牙灣,是真的。“
她忽然往巷外瞥了眼,見兩個穿短打的漢子正盯著他們,便故意提高聲音:“兄長,咱們今晚可得好好準備,別砸了漕幫的招牌。“說話間,指尖在嚴鶴手心寫了個“回“字。
回春堂的掌柜是個跛腳老頭,見了沈?qū)庌o遞來的藥鋤,眼睛忽然亮了:“是沈丫頭?你師父還好嗎?“
“師父去年仙逝了。“沈?qū)庌o垂下眼簾,聲音發(fā)啞,“這是我兄長嚴鶴,想來向掌柜打聽個人。“
掌柜引他們進了后堂,剛關上門就變了臉色:“魏庸的人三天前就來過,問有沒有見過個拿這種藥鋤的女子。“他掀開柜臺下的暗格,“這是你師父讓我給你留的東西,說等你到了江南就交給你。“
暗格里是個紫檀木盒,打開竟是半張殘破的輿圖,上面用朱砂標著個“藏金窟“。沈?qū)庌o指尖撫過那三個字,忽然想起師父臨終前說的話:“魏庸的根,不在官場,在江南的水里。“
“這是...“嚴鶴剛要開口,就被外面的拍門聲打斷。掌柜慌忙將木盒塞進藥柜,揚聲道:“來了來了!“
進來的是個穿青衫的書生,手里拿著張藥方:“掌柜的,抓藥。“他說話時,目光在沈?qū)庌o身上打轉(zhuǎn),忽然笑道:“這位姑娘好生面熟,像是在哪見過。“
沈?qū)庌o低頭稱藥,聲音平淡:“客官認錯人了,我是外鄉(xiāng)來的。“說話間,已將一味藥偷偷換成了蒼耳子——這藥外敷能讓人起紅疹,卻查不出毒性。
書生拿著藥離開時,嚴鶴忽然追了出去,故意撞了他一下。藥包掉在地上,里面的藥散了一地,其中就有那味蒼耳子。
“抱歉。“嚴鶴彎腰拾藥時,指尖飛快地在書生袖口劃了下——那里果然有個極小的蛇形刺青,是魏庸死士的標記。
回到后堂,掌柜已將輿圖收好:“那書生是魏庸的眼線,你們得趕緊走。“他忽然想起什么,“對了,今早有個瞎眼老婦來送藥,說是給姓嚴的公子,我給收在柜臺底下了。“
那是個粗布包,打開竟是件縫補過的舊衣,夾層里藏著張紙條:“月牙灣有詐,速離。“字跡歪歪扭扭,倒像是用左手寫的。
沈?qū)庌o忽然笑了:“看來漕幫里真有好人。“她將紙條湊到燭火上燒了,“但我們不能走。“
嚴鶴已明白她的意思:“魏庸想借漕幫的手除掉我們,漕幫想借我們的手報復魏庸,而我們,正好可以坐收漁利。“他從藥箱里拿出個小瓷瓶,“這是'透骨青',比'水龍翻'厲害十倍,遇水即化,能讓船底的木頭朽成粉末。“
沈?qū)庌o挑眉:“你什么時候備的?“
“在北境時,總覺得會用上。“嚴鶴的指尖劃過瓶身,忽然想起那年在戰(zhàn)場上,沈?qū)庌o也是這樣,總能在藥箱里翻出救命的東西。
三更的梆子聲剛過,月牙灣的水面泛起白霧。沈?qū)庌o趴在礁石后,看著魏庸的船緩緩駛進灣里,船頭掛著盞氣死風燈,燈光下站著個熟悉的身影——正是白天在聽濤樓見到的那個胖子。
“他果然是魏庸的人。“沈?qū)庌o低聲道,將手里的“透骨青“往水里滴了兩滴。藥水在水面暈開圈淡綠色,很快就融進白霧里。
嚴鶴正要用彈弓將“水龍翻“射向船帆,忽然被沈?qū)庌o按住手:“等等。“她指著船尾,“那里有個孩子。“
船尾的陰影里,果然縮著個穿粗布衫的少年,手里抱著只雪白的水獺——正是聽濤樓欄桿上拴著的那只。
“是漕幫的人。“嚴鶴認出少年腰間的船錨腰牌,“他們想讓孩子混上船,親手報仇。“
沈?qū)庌o忽然將“透骨青“收起來,從藥箱里拿出個巴掌大的銅哨,哨口雕成水獺的模樣。她將哨子湊到唇邊,吹出段極細微的調(diào)子,像母獺喚幼崽的輕吟。
船尾的白獺子忽然躁動起來,爪子在少年懷里掙動。那穿粗布衫的少年慌忙按住水獺,卻沒留意腰間的船錨腰牌已滑落在甲板上。胖子身后的刀疤臉眼尖,彎腰拾起腰牌時臉色驟變:“舵主,這崽子是漕幫的!“
胖子手里的核桃“啪“地捏碎,碎殼混著果仁滾了滿地。他一腳踹在少年胸口,少年抱著水獺滾到船舷邊,眼看就要墜進水里。沈?qū)庌o忽然拽著嚴鶴的手腕往水里倒——兩人剛扎進冰涼的江水,就聽見頭頂傳來重物落水的巨響。
是那只白獺子!它竟從少年懷里掙脫,直撲胖子的臉。混亂中不知是誰碰倒了桅桿,帆布嘩啦落下,正好罩住大半個船身。嚴鶴趁機拽著沈?qū)庌o游到船底,指尖摸到塊松動的船板——正是胖子白天說的“被鑿了洞“的位置,想來是真舵主早就做的手腳。
“透骨青。“沈?qū)庌o從防水油布包里摸出瓷瓶,嚴鶴接過時才發(fā)現(xiàn)她手里還攥著個琉璃瓶,里面盛著半瓶熒熒發(fā)光的液體。“這是螢火蟲的尾粉,漕幫用來標記沉船的。“她忽然往瓶里丟了顆石子,瓶身立刻裂開細縫,“等下順著光找我。“
船底的縫隙比預想的寬,嚴鶴剛將透骨青倒進去,就聽見甲板上傳來少年的喊叫:“白獺子!咬他手!“緊接著是胖子的慘叫,想必是被水獺咬中了拿兵器的手。沈?qū)庌o忽然拽著他往上游,兩人剛探出頭,就見那少年正抱著白獺子往水里跳。
“抓緊它!“沈?qū)庌o沖少年喊。白獺子像是聽懂了,忽然叼住少年的衣領,尾巴在水里一甩,竟拖著人往礁石的方向游。嚴鶴趁機將“水龍翻“拋向船帆,陶瓶撞在桅桿上碎裂的瞬間,他拽著沈?qū)庌o鉆進礁石后的巖洞。
轟然巨響從水面炸開時,沈?qū)庌o正借著螢火蟲的微光打量巖洞。洞壁上刻著密密麻麻的符號,仔細看竟是漕幫的記賬符號。“魏庸的藏金窟,原來在水下。“她指尖撫過個刻成元寶形狀的符號,忽然聽見洞外傳來水獺的呼嚕聲。
少年抱著白獺子站在洞口,手里舉著塊濕透的羊皮卷:“這是...從那胖子懷里搶的。“羊皮卷展開,正是魏庸在江南的賬房名單,最末頁還畫著張簡易地圖,標注著藏金窟的真正入口——竟在回春堂的藥井里。
白獺子忽然跳進沈?qū)庌o懷里,爪子扒開她的衣襟,露出塊貼身戴著的玉佩。玉佩是半朵蓮花形狀,少年看到的剎那忽然掏出塊一模一樣的,兩塊拼在一起,正好組成朵完整的蓮。
“我娘說,拿著這玉佩的人,能幫我們報仇。“少年的聲音還帶著稚氣,卻異常堅定。沈?qū)庌o忽然想起師父說過的話,漕幫前任幫主夫人,正是她從未見過的姨母。
洞外的火光漸漸熄滅,嚴鶴望著水面漂浮的船板,忽然道:“魏庸明天會派人來打撈。“他接過沈?qū)庌o遞來的羊皮卷,在螢火蟲的微光下折成只紙船,“我們得比他們先到回春堂。“
白獺子忽然銜住紙船的尾巴,往巖洞深處游去。那里的水面泛著奇異的光澤,仿佛藏著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入口。沈?qū)庌o握緊手里的半朵蓮玉佩,忽然覺得這江南的水,比北境的雪,更能藏住秘密,也更能...埋葬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