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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心動的草藥

第十五章芍心洗劍

臨州城的雨總帶著股纏綿勁兒,淅淅瀝瀝下了三日,把青石板路潤得發(fā)亮。芍藥坐在窗前翻《洗冤錄》,鼻尖忽然飄來一縷異香——不是院里的桂花香,倒像是胭脂混著血腥的怪味。

“阿藥,陸家公子派人送了新制的胭脂來。”江芍婕端著點心進來,見女兒望著窗外出神,笑著打趣,“再過三月便是你與軒兒的婚期,該學學這些女兒家的東西了。”

芍藥回過神,指尖劃過書頁上“尸斑初現(xiàn)呈櫻桃紅”的字句,輕聲道:“娘,城西柳巷好像出事了。”方才她瞥見幾個捕快提著燈籠往那邊去,衣擺上沾著泥點,神色慌張。

話音未落,芍明披著蓑衣從外回來,眉頭擰成個川字:“柳巷綢緞莊周掌柜死了,死在自家臥房,聽說……死狀蹊蹺。”

芍藥的心猛地一跳。周大福是臨州有名的富商,上個月還請父親為他新宅題字。她放下書卷:“父親可知是誰查案?”

“新來的推官陳茗亭,聽說年紀輕輕就斷過幾樁奇案,只是性子冷得像塊冰。”芍明嘆口氣,“這種腌臜事,你莫要多問。”

可那晚芍藥睡得極不安穩(wěn)。夢里總有片猩紅,混著那縷若有似無的異香,還有個模糊的身影——玄衣長劍,眉眼銳利,正蹲在血泊旁查驗什么,指尖沾著暗紅,卻穩(wěn)得紋絲不動。

第二日天未亮,芍藥借著給濟世堂送草藥的由頭,繞去了柳巷。綢緞莊外圍著不少人,捕快守在門口,攔住了看熱鬧的百姓。她正想找個高處張望,忽然聽見身后有人問:“姑娘在此徘徊,可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回頭便撞進一雙深潭似的眼。男子穿著藏青官袍,腰懸玉佩,面容俊朗卻沒什么表情,正是陳茗亭。他手里捏著片沾了泥的綢緞,指尖泛白,像是用力過度。

“我……我路過。”芍藥定了定神,目光落在他袖口——那里沾著點深紫,像是某種花汁,“陳大人,死者臥房可有擺放紫藤花?”

陳茗亭眸色微變:“你怎知?”

“我家藥圃種著紫藤,花汁碾碎了就是這個顏色。”芍藥指著他袖口,“若不是故意沾染,尋常人不會沾在這個位置。”

他盯著她看了片刻,忽然側(cè)身:“進來吧。”

臥房里還彌漫著淡淡的血腥氣。周大福倒在床前,胸口插著柄銀簪,簪頭鑲嵌的珍珠碎了一地。梳妝臺上擺著個空胭脂盒,正是昨日陸家送來的那種。

“致命傷在胸口,銀簪貫穿心臟。”陳茗亭的聲音沒什么起伏,“現(xiàn)場沒有打斗痕跡,門窗反鎖,像是熟人作案。”

芍藥蹲下身,注意到死者指甲縫里有絲銀線,又看了看那盒胭脂:“這胭脂是‘醉春樓’的新貨,里面摻了桃花膏,尋常男子不會用。”她忽然指向床底,“那里好像有東西。”

陳茗亭俯身拉出個碎裂的玉佩,上面刻著半個“煙”字。看到玉佩的瞬間,他臉色驟變,呼吸猛地急促起來,握著玉佩的手微微發(fā)抖。

“大人?”芍藥察覺到他的異樣,遞過塊干凈帕子,“這玉佩……有問題?”

他接過帕子的手抖了一下,指尖觸到她的溫度,像是被燙了似的縮回手,喉結(jié)滾動:“沒事。”可方才那瞬間的慌亂,分明落進了芍藥眼里。

離開綢緞莊時,芍藥回頭望了眼。陳茗亭正站在窗前,背影挺拔卻透著股孤寂,像株長在峭壁上的松柏,看著堅硬,根卻早已千瘡百孔。

陳茗亭盯著那半塊玉佩看了整夜。煙紅的臉在眼前晃——十三歲那年,他被賭徒父親鎖在柴房,是她翻墻送來半個窩頭;十五歲母親病逝,是她跪在靈前磕了三個響頭,說以后她來照顧他。可也是這個煙紅,去年為了替弟弟還債,竟偷了他準備上京趕考的盤纏。

“大人,查到煙紅姑娘昨日去過綢緞莊,說是要贖她弟弟抵押的繡品。”捕頭低聲稟報,“還有,陸公子派人送來消息,說周掌柜曾調(diào)戲過芍姑娘。”

陳茗亭猛地抬頭。陸軒?芍藥的未婚夫?他想起昨日那盒胭脂,還有芍藥說的銀線——煙紅在繡坊當繡娘,最常用銀線。

正亂著,芍藥又來了,手里捧著個藥罐:“我聽濟世堂掌柜說,大人查案到深夜,這是安神湯。”她瞥見桌上的玉佩,“這是煙紅姑娘的?”

“你認識她?”

“見過幾面,她繡活極好。”芍藥放下藥罐,“但她性子烈,若周掌柜真調(diào)戲過我,她怕是會直接潑他茶水,不會用簪子殺人。”

陳茗亭挑眉:“何以見得?”

“用簪子殺人,需要極大的力氣和準頭,女子很難做到一擊致命。”芍藥指著卷宗上的尸檢圖,“你看這傷口角度,更像是男子所為,俯身時刺出的。”

他看著她指尖劃過圖紙的弧度,想起昨日她蹲在地上的樣子,認真得像在研究草藥。心頭那股因煙紅而起的煩躁,竟奇異地淡了些。

“陸軒有嫌疑嗎?”芍藥忽然問。

陳茗亭沉默。陸軒是知府的得意門生,溫文爾雅,誰也不會把他和兇案聯(lián)系起來。可昨日他送來的消息,未免太及時了些。

“我去問問他。”芍藥轉(zhuǎn)身要走,被陳茗亭拉住手腕。他的手很涼,帶著薄繭,握得不算重,卻讓芍藥心跳漏了一拍。

“危險。”他松開手,聲音有些不自然,“我陪你去。”

陸家書房里,陸軒正臨帖,見他們進來,笑著起身:“阿藥,陳大人,可是案子有進展了?”

“周掌柜死前,你見過他?”陳茗亭開門見山。

陸軒的筆頓了頓,墨滴在宣紙上暈開個黑點:“前日見過,他說想請阿藥為他新繡的屏風題字,我替她婉拒了。”

芍藥注意到他袖口沾著點紫藤花汁,和陳茗亭那日的顏色一模一樣。她忽然指著書架頂層:“軒哥哥,那本《千金方》借我看看。”

陸軒搬書時,芍藥瞥見他靴底沾著濕泥,泥里混著點暗紅——像是血漬。

離開陸家后,陳茗亭道:“他在撒謊。”

“嗯,”芍藥點頭,“紫藤花只長在柳巷深處,他說沒去過,靴底的泥卻出賣了他。”她忽然停下腳步,“你是不是怕煙紅是兇手?”

陳茗亭沉默許久,才低聲道:“我家……早就散了。父親賭輸了家產(chǎn),母親氣死了,只有煙紅……”像是說不下去,他別過臉,耳根泛紅。

芍藥忽然懂了。他不是冷,是怕。怕再次被拋棄,怕唯一的念想也成了泡影。她從藥籃里拿出株薄荷,遞給他:“聞聞,能安神。”

清冽的香氣鉆進鼻腔,陳茗亭看著她清澈的眼睛,心頭那片陰霾竟散了些。這是他第一次,在別人面前露出軟肋,而對方?jīng)]有嘲笑,只有理解。

煙紅被帶到府衙時,手里還攥著根繡花針,針尖閃著寒光。“我沒殺人!”她梗著脖子,眼神卻瞟向陳茗亭,帶著點委屈,“那日我去贖繡品,周大福說要我陪他喝杯酒才肯還,我潑了他一臉茶水就走了!”

“有人看見你在綢緞莊后門徘徊到深夜。”捕頭拿出玉佩,“這是你的吧?”

煙紅臉色煞白:“是我的,但早就丟了!前幾日去柳巷買絲線,回來就不見了!”

陳茗亭盯著她的眼睛,試圖從里面找出撒謊的痕跡。可看到她眼底的慌亂,他又想起小時候——她把唯一的窩頭分他一半,自己啃著樹皮。心頭那股熟悉的窒息感又來了,耳邊嗡嗡作響,全是父親的咒罵和母親的哭聲。

“陳大人?”芍藥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遞過塊薄荷糖,“驗過銀簪了嗎?”

冰涼的糖塊含在嘴里,清冽的味道驅(qū)散了窒息感。陳茗亭定了定神:“簪子是周大福夫人的,她三年前就病逝了。”

“那胭脂盒呢?”芍藥追問,“里面的胭脂少了一半,不像是剛打開的。”

他們再次去了綢緞莊,在梳妝臺的暗格里找到本賬冊。里面記著些奇怪的數(shù)字,還有幾個名字,其中一個是“陸軒”,后面跟著五千兩。

“陸軒欠了他五千兩?”芍藥皺眉,“軒哥哥不是缺錢的人。”

陳茗亭忽然想起什么,翻到最后一頁,上面畫著朵紫藤花,花心里寫著個“煙”字。“這賬冊是假的。”他指尖劃過字跡,“周大福是商賈,記賬不會用這種軟筆。”

正說著,捕頭匆匆來報:“大人,周大福的小廝不見了,有人說前夜看到他跟著陸公子去了城郊!”

兩人立刻趕往城郊。月黑風高,荒墳地里傳來嗚咽聲,像是有人在哭。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是煙紅的弟弟煙墨,正蹲在棵老槐樹下發(fā)抖。

“我沒殺人……”煙墨涕淚橫流,“是陸公子讓我把玉佩丟在周大福房里的,他說事成之后給我五百兩,讓我姐姐贖身……”

真相漸漸清晰。陸軒欠了周大福賭債,被要挾娶周的瘸腿女兒,便殺了周大福,嫁禍給與周有過節(jié)的煙紅。那枚玉佩是他撿的,賬冊是他仿的,連銀簪都是他從周夫人的遺物里找的。

可他怎么會有那么大的力氣,用銀簪刺穿心臟?

芍藥忽然想起陸軒書房里那把西域匕首:“他的匕首呢?”

趕到陸家時,陸軒正準備逃跑,被陳茗亭堵在門口。他手里握著那把匕首,上面沾著暗紅的血跡。

“阿藥,你聽我解釋……”陸軒慌了神。

“不必解釋了。”芍藥看著他,眼神里滿是失望,“你用匕首殺了周掌柜,再把銀簪插進傷口,以為能掩人耳目,卻忘了銀簪和匕首的傷口形狀不同。”

陸軒癱倒在地,喃喃道:“我只是想娶你……周大福逼我……”

陳茗亭下令將他收監(jiān),轉(zhuǎn)身看到芍藥站在月光下,肩膀微微發(fā)抖。他走過去,脫下外袍披在她身上:“沒事了。”

衣袍上帶著淡淡的薄荷香,是她昨日給的糖味。芍藥抬頭,撞進他溫柔的眼眸里——那里面沒有了往日的冰冷,只有小心翼翼的關(guān)切。

“謝謝你。”她輕聲道。

“該謝你。”陳茗亭看著她,“若不是你,我或許還困在過去的陰影里。”

那晚的月色很好,灑在兩人身上,像層薄薄的紗。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一下下,敲在心上。芍藥忽然明白,她對陸軒的是習慣,而對眼前這個男人,是心動。

陸軒伏法后,臨州城平靜了許多。芍藥解除了婚約,每日去濟世堂幫忙,偶爾去府衙給陳茗亭送些草藥。

他還是很忙,卻不再像從前那樣拒人千里。有時會和她討論案情,聽她講草藥知識;有時會看著她搗藥,眼神溫柔得像春水。

煙紅離開了臨州,臨走前給陳茗亭留了封信,說她終于明白,他們不是一路人,祝他幸福。陳茗亭看完信,沉默了很久,然后把信燒了,灰燼隨風散在藥圃里。

“都過去了。”芍藥遞給他一杯菊花茶,“人總要往前看。”

他接過茶杯,指尖碰到她的,這一次沒有躲開。“芍藥,”他鼓起勇氣,“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家……”

“我不在乎。”芍藥打斷他,臉頰微紅,“我看中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家。”

陳茗亭的眼睛亮了起來,像被點燃的星辰。他忽然伸手,輕輕抱住她:“謝謝你,阿藥。”他的聲音帶著哽咽,多年的委屈和孤獨,在這一刻終于找到了出口。

芍藥靠在他懷里,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輕聲道:“以后,我陪你。”

后來,陳茗亭破了更多的案子,成了臨州百姓稱頌的清官。他不再被過去的陰影困擾,因為芍藥就像一劑良藥,治好了他所有的傷口。

他們的婚禮很簡單,就在芍府的小院里,沒有請?zhí)嗳耍挥懈改负蛶讉€好友。陳茗亭穿著喜服,看著一身紅妝的芍藥,笑得像個孩子。

“你看,”芍藥指著院里新開的芍藥花,“它們開得多好。”

“嗯,”陳茗亭握住她的手,“像你一樣。”

風吹過,帶來陣陣花香。遠處傳來孩子們的笑聲,近處是彼此溫暖的呼吸。那些曾經(jīng)的懸疑與掙扎,都化作了此刻的歲月靜好。

陳茗亭知道,他的人生之所以能從支離破碎變得完整,是因為有芍藥這束光,照亮了他所有的黑暗。而芍藥也明白,她的正義感之所以能一直純粹,是因為有陳茗亭這個港灣,為她擋住了所有的風雨。

他們的愛情,始于一場命案,卻在柴米油鹽的日子里,開出了最溫柔的花。就像那株在藥圃里肆意生長的芍藥,歷經(jīng)風雨,卻愈發(fā)堅韌,愈發(fā)芬芳。

婚后第三年,陳茗亭在府衙后園辟了片藥圃,移栽了芍藥最喜歡的薄荷、紫蘇,還有幾株從臨州帶來的芍藥花。每到春日,粉白的花瓣綴滿枝頭,風一吹,連卷宗上都沾著淡淡的花香。

這日清晨,芍藥正蹲在圃里掐薄荷尖,陳茗亭披著晨露從外面回來,手里提著個油紙包。“剛從早市買的糖糕,還熱著。”他把紙包遞過去,目光落在她沾著泥土的指尖上,“慢點弄,仔細傷了手。”

“知道啦,陳大人。”芍藥笑著接過,咬了口糖糕,芝麻的香混著薄荷的清,在舌尖漾開,“今日怎么回來得早?”

“昨兒那樁偷牛案結(jié)了,偷牛賊招了,是鄰村的李老三,為了給兒子湊彩禮錢。”陳茗亭蹲在她身邊,幫著整理被風吹歪的藥架,“說起來,這案子還多虧了你——你說偷牛賊身上定會沾著牛欄的稻草屑,果然在他袖口找到了。”

芍藥臉頰微紅:“不過是隨口一說。”她看著他鬢角新添的幾縷銀絲,伸手替他拂去肩上的落瓣,“這幾日總熬夜看卷宗,當心累壞了身子。”

“不累。”陳茗亭握住她的手,指尖的薄繭摩挲著她的掌心,“有你在,再累也值。”

正說著,捕頭匆匆跑來,手里舉著封雞毛信:“大人,城外張家莊出了命案,莊主被人發(fā)現(xiàn)死在自家糧倉里!”

陳茗亭的神色立刻沉了下來,站起身時,芍藥已遞過他的官帽和披風:“我跟你一起去。”

“你……”

“別忘啦,我可是你的‘藥引子’。”芍藥眨了眨眼,眼底的笑意驅(qū)散了他眉間的凝重。

張家莊的糧倉彌漫著谷物的霉味。莊主張三爺?shù)乖诩Z堆旁,胸口插著把鐮刀,周圍散落著幾袋未開封的新米。

“死者是昨夜亥時左右遇害的,糧倉門從里面鎖著,像是密室殺人。”捕頭低聲道,“莊里人說,張三爺為人吝嗇,前幾日剛和佃戶們起過爭執(zhí),因為他要漲租子。”

陳茗亭蹲下身查驗傷口,眉頭越皺越緊。芍藥則注意到糧倉角落的老鼠洞——洞口堆著些新鮮的谷殼,像是剛被掏過。她伸手進去摸了摸,指尖沾到點黏糊糊的東西,湊近一聞,有股淡淡的桐油味。

“陳茗亭,你看這個。”她把指尖湊過去。

陳茗亭的目光落在她指尖的油漬上,又看了看那把鐮刀的木柄——上面也有類似的痕跡。“糧倉的門閂是木頭做的,涂過桐油。”他忽然起身,走到門邊仔細查看,“門閂內(nèi)側(cè)有劃痕,像是被什么東西從外面勾動過。”

“是老鼠洞!”芍藥恍然大悟,“兇手殺了人,從老鼠洞伸進鉤子,把門閂扣上,造成密室的假象!”

順著這個線索,他們很快找到了兇手——是張三爺?shù)馁~房先生。他欠了賭債,想偷糧倉的米去賣,被張三爺發(fā)現(xiàn),情急之下殺了人,又用魚鉤和麻繩從老鼠洞扣上了門閂。

案子破時已是傍晚,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走在田埂上,陳茗亭忽然停下腳步,從懷里掏出個小木盒:“給你的。”

盒子里是支木簪,簪頭雕著朵小小的芍藥,花瓣上還刻著細密的紋路。“前日看你總用素銀簪,想著親手做支木簪給你。”他的耳根有些紅,“手藝不好,你別嫌棄。”

芍藥接過木簪,指尖撫過溫潤的木頭,眼眶微微發(fā)熱:“很好看,我很喜歡。”她抬手將木簪插在發(fā)間,笑靨如花,“陳大人的手藝,比你的斷案本事還厲害。”

陳茗亭被她逗笑,伸手攬住她的肩。晚風吹過,帶來麥香和花香,遠處傳來牧童的笛聲,悠揚而安寧。

轉(zhuǎn)眼又是十年。陳茗亭鬢邊的白發(fā)多了些,卻依舊腰桿挺直,斷案時眼神銳利如舊;芍藥眼角添了細紋,笑容卻愈發(fā)溫和,藥圃里的草藥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條。

他們的兒子陳硯已長成半大少年,性子像極了陳茗亭,總愛抱著《洗冤錄》啃,沒事就跟著捕頭去案發(fā)現(xiàn)場看熱鬧。小女兒陳芍則像芍藥,溫柔細心,常幫著母親炮制草藥,偶爾還能給父親提點破案的小線索。

這日,陳硯從外面跑回來,手里舉著張告示:“爹!娘!城西發(fā)現(xiàn)了具無名女尸,官府查了三日都沒頭緒!”

陳茗亭接過告示看了看,眉頭微蹙:“死者衣衫華貴,卻被棄在亂葬崗,身上沒有任何信物,確實蹊蹺。”

芍藥正在曬金銀花,聞言抬頭:“會不會是被人拐賣的富家女?”

“有可能。”陳茗亭起身,“我去看看。”

芍藥放下手里的活計:“我跟你去。”

女尸被安置在義莊,臉上蓋著白布。掀開布時,芍藥忽然“咦”了一聲——死者耳垂上有個極小的針孔,像是戴過耳墜,可現(xiàn)場并沒有找到耳墜。她又仔細查看死者的指甲,發(fā)現(xiàn)指甲縫里有絲金線,和她前幾日給陳芍做新衣裳用的金線一模一樣。

“這金線是‘錦繡閣’的新貨,全城只有他們家賣。”芍藥道,“去問問錦繡閣的掌柜,最近有沒有見過穿這種衣衫的女子。”

陳茗亭立刻派人去查。果然,錦繡閣掌柜認出死者是城南富商柳員外的外室,前幾日還來定做過新衣裳,說要去京城投奔親戚。

“柳員外呢?”陳茗亭追問。

“柳員外上周去蘇州進貨了,還沒回來。”掌柜的補充道,“不過他的大夫人昨日來過,說要取外室定做的衣裳,說是外室走得急,忘了帶走。”

線索指向柳夫人。陳茗亭帶人去柳府時,柳夫人正在焚燒一件衣裳,灰燼里還能看到金線的光澤。

“是你殺了她?”陳茗亭開門見山。

柳夫人臉色煞白,卻強作鎮(zhèn)定:“我沒有!她是自己跑的!”

芍藥注意到她手腕上的玉鐲缺了個角,缺口處沾著點暗紅——像是血漬。“你的玉鐲是何時摔的?”她輕聲問。

柳夫人下意識地捂住手鐲:“前……前日不小心摔的。”

“可這缺口的形狀,與死者頭上的鈍器傷口正好吻合。”芍藥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是怕她帶著柳家的錢財跑了,才殺了她,又故意藏起耳墜,讓人認不出她的身份,對嗎?”

柳夫人再也撐不住,癱倒在地,哭著招認了罪行。

離開柳府時,陳硯忍不住感嘆:“娘,您真是太厲害了!比爹還厲害!”

陳茗亭笑著敲了敲兒子的腦袋:“臭小子,別忘了是誰教你驗尸的。”

夕陽西下,一家人走在回家的路上。陳芍拉著芍藥的手,嘰嘰喳喳地問東問西;陳硯跟在陳茗亭身邊,討論著案情的細節(jié)。藥圃里的芍藥花開得正好,晚風拂過,香氣滿園。

陳茗亭忽然停下腳步,看著身邊笑靨如花的芍藥,想起初見時她站在柳巷綢緞莊外,眼神清亮,說“這紫藤花汁的顏色不對”。那時的他,何曾想過,這個女子會成為他一生的光,照亮他所有的黑暗,治愈他所有的傷痛。

芍藥像是察覺到他的目光,轉(zhuǎn)頭看來,四目相對,無需言語,彼此眼中的情意已勝過千言萬語。

歲月流轉(zhuǎn),春秋更迭。那些曾經(jīng)的懸疑與掙扎,早已化作柴米油鹽的平淡,釀成了回甘的甜。就像藥圃里的草藥,歷經(jīng)風雨洗禮,愈發(fā)醇厚綿長,在時光里靜靜散發(fā)著治愈人心的力量,溫暖了往后的每一個尋常日子。

驚蟄剛過,藥圃里的第一茬春茶冒出了嫩芽。芍藥戴著竹編的采茶帽,指尖在茶叢間翻飛,嫩黃的芽尖很快就在竹籃里堆起一小捧。陳茗亭坐在不遠處的石凳上,手里拿著本翻舊了的《茶經(jīng)》,目光卻沒離開過她的身影。

“當年在臨州,你總說濟世堂的雨前龍井最提神,如今咱們自己種的,未必比它差。”芍藥直起身,用袖口擦了擦額角的薄汗,陽光落在她鬢邊的碎發(fā)上,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

陳茗亭放下書卷,起身接過她手里的竹籃:“是不差,因為是你采的。”他這話半是玩笑,卻讓芍藥的臉頰泛起淡淡的紅暈,像極了初綻的桃花。

正說著,院外傳來熟悉的笑聲。陸軒拄著拐杖站在門口,身后跟著個梳雙丫髻的小姑娘,是他的小孫女陸晚。“陳大哥,芍妹妹,聽說你們新采了春茶,特來討杯喝。”

陸軒自出獄后,便在城郊開了家小書鋪,潛心研究書法,性子比從前沉穩(wěn)了許多。陳茗亭與他早已冰釋前嫌,偶爾還會約著下棋品茶。

“快進來坐。”芍藥笑著迎上去,拉過陸晚的小手,“這孩子長這么高了,上次見還是個抱在懷里的奶娃娃呢。”

陸晚怯生生地喊了聲“陳爺爺”“芍奶奶”,眼睛卻被藥圃里的各色草藥吸引,小手指著一株開著藍花的植物問:“奶奶,這是什么呀?”

“這是黃芩,能治咳嗽。”芍藥耐心解釋,“你若是咳嗽了,奶奶就用它給你煮水喝。”

陳茗亭在一旁燒水煮茶,聽著她們祖孫倆的對話,嘴角噙著笑意。茶香裊裊升起時,他忽然想起多年前在陸家書房,芍藥指著書架頂層要《千金方》的模樣,那時的她,眼里就藏著不輸男兒的聰慧與果敢。

“前幾日聽人說,城東的布莊老板死了,死在自家?guī)旆坷铮俑榱藥兹斩紱]頭緒?”陸軒抿了口茶,狀似無意地問道。

“嗯,是樁奇案。”陳茗亭放下茶杯,“死者被發(fā)現(xiàn)時,庫房里堆滿了新到的綢緞,門窗都從里面鎖死,身上沒有任何傷口,像是被活活嚇死的。”

芍藥接過話頭:“我去看過現(xiàn)場,庫房角落里有個香爐,里面的香灰是新的,聞著像是‘安神香’,但仔細辨辨,里面混了點‘迷迭香’——過量的迷迭香會讓人產(chǎn)生幻覺。”

陸晚聽得入了迷,小大人似的皺起眉頭:“那兇手是想讓他看到可怕的東西?”

“晚晚真聰明。”芍藥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兇手應該是死者的賬房,他欠了賭債,偷了布莊的銀子,怕被發(fā)現(xiàn),就用摻了迷迭香的安神香讓老板產(chǎn)生幻覺,再從庫房的氣窗爬出去,用細麻繩從外面扣上門閂,造成密室的假象。”

陳茗亭看著她侃侃而談的樣子,眼底的溫柔幾乎要溢出來。這么多年過去,她的正義感絲毫未減,只是那份銳利被歲月磨得愈發(fā)溫潤,像塊被清泉滋養(yǎng)的玉石,既通透又堅韌。

陳硯承襲父職那年,臨州發(fā)生了一場瘟疫。官府束手無策,百姓們?nèi)诵幕袒蹋娂娡峭馓印I炙巺s帶著陳芍守在濟世堂,日夜熬制湯藥,分發(fā)給染病的百姓。

陳茗亭在府衙忙得腳不沾地,既要安撫民心,又要追查瘟疫源頭。累到極致時,他總會想起藥圃里的芍藥,想起她煮的安神湯,心頭便生出無窮的力氣。

“爹,城西的水井里發(fā)現(xiàn)了死老鼠,會不會是水源被污染了?”陳硯匆匆來報,臉上沾著灰,眼底滿是紅血絲。

陳茗亭正對著輿圖思索,聞言猛地抬頭:“去查那口井的周邊,有沒有人傾倒過什么東西!”

這時,芍藥提著食盒來了,里面是剛熬好的防疫湯藥。“先喝碗藥再查。”她把碗遞到父子倆手里,“我讓陳芍去查了,那口井附近有個廢棄的藥渣堆,是‘回春堂’倒的,里面混了不少變質(zhì)的藥材。”

陳茗亭一口飲盡湯藥,暖意順著喉嚨流進心里:“回春堂的王掌柜前幾日剛?cè)ヌK州進貨,形跡可疑。”

“我已經(jīng)讓人盯著他了。”芍藥從袖中拿出張藥方,“這是我根據(jù)《千金方》改的防疫方,你讓衙役們分發(fā)給百姓,按方抓藥,能預防感染。”

陳硯看著母親條理清晰的安排,又看了看父親眼中的信任與依賴,忽然明白,為何父親總說“你娘是咱家的定海神針”。她的智慧與果敢,早已融入這個家的骨血里。

瘟疫平息后,臨州百姓為芍藥立了塊“仁心濟世”的匾額,掛在濟世堂門口。陳茗亭牽著她的手,站在匾額下,看著往來的百姓向她行禮,忽然覺得,這輩子斷過的所有案子,都不及身邊這個女子珍貴。

“累壞了吧?”他替她理了理鬢發(fā),聲音里滿是心疼。

芍藥搖搖頭,笑著看向藥圃的方向:“你看,咱們種的金銀花都開了,摘下來曬好,明年夏天就能用了。”

那些金銀花確實開得正好,黃白相間的花朵綴滿枝頭,風一吹,藥香滿園。陳茗亭忽然想起剛認識她時,她也是這樣,總能在陰霾里找到光亮,在絕望中尋得生機。

陳茗亭致仕那年,帶著芍藥回到了臨州城郊的小院。當年的藥圃依舊,只是多了個秋千架,是陳硯為他們做的。春日里,芍藥坐在秋千上,陳茗亭在身后推著,桃花瓣落在他們的發(fā)間、肩頭,像極了當年定情的模樣。

“還記得嗎?第一次在桃花林,你說我是你的光。”芍藥的聲音被風吹得輕輕柔柔。

陳茗亭停下腳步,從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發(fā)頂:“現(xiàn)在也是。”

這些年,他早已不再是那個活在陰影里的少年。芍藥用她的溫暖與陽光,一點點融化了他心里的堅冰,讓他學會了愛,也學會了被愛。那些曾經(jīng)讓他窒息的過往,如今都成了滋養(yǎng)幸福的土壤,讓他們的感情愈發(fā)深厚。

煙紅偶爾會從蘇州寄來繡品,有時是幅“松鶴延年”,有時是對“鴛鴦戲水”,針腳里藏著淡淡的祝福。陸軒的書鋪越開越大,時常讓孫女送來新刻的詩集。陳硯和陳芍也常帶著孩子回來探望,小院里總是熱熱鬧鬧的。

這日,陳茗亭在整理舊物時,翻出了當年那把西域匕首。匕首的藍寶石依舊璀璨,只是刀柄處多了道淺淺的刻痕——是芍藥后來刻的,一朵小小的芍藥花。

“還留著它呢。”芍藥湊過來看,指尖劃過那道刻痕,“當年若不是它,我們或許還遇不上。”

“是該謝謝它。”陳茗亭把匕首放回木盒,“但更該謝謝你。”他握住她的手,十指緊扣,“謝謝你肯走進我的生命,謝謝你讓我明白,破碎的過往,也能拼湊出完整的幸福。”

夕陽西下,霞光染紅了半邊天。兩人坐在廊下,看著孩子們在藥圃里追逐嬉戲,聽著遠處傳來的蟬鳴,歲月靜好得像幅畫。

藥圃里的芍藥花開得正盛,一朵挨著一朵,熱烈而燦爛。它們就像這對相守了一輩子的愛人,歷經(jīng)風雨洗禮,卻愈發(fā)堅韌,愈發(fā)芬芳,在時光里靜靜散發(fā)著治愈人心的力量,溫暖了往后的每一個尋常日子。而那份始于懸疑、終于煙火的愛情,也如同這滿園藥香,綿長而醇厚,在歲月里釀成了最甘甜的滋味。

蟬鳴最盛的七月,臨州城來了位不速之客。是當年陳茗亭在京城任職時的同僚,如今已鬢發(fā)斑白,捧著一卷泛黃的卷宗,說是有樁十年前的舊案,始終懸而未決,想來問問他的見解。

“是樁滅門案,”老同僚嘆著氣,將卷宗推到陳茗亭面前,“當年青州知府一家五口,一夜之間全沒了,現(xiàn)場只找到半枚帶血的玉佩,跟周大福案里那枚‘煙’字佩很像。”

陳茗亭的指尖剛觸到卷宗,忽然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十年前的青州……那是他剛?cè)牍賵觯谝淮为毩喟竻s失手的地方。知府滅門案的證據(jù)指向一個無辜的書生,他偏聽偏信,害得書生屈死獄中,后來真兇雖落網(wǎng),他卻總覺得那書生的冤魂在眼前晃。

“爹?”陳硯正好帶著妻兒回來,見父親臉色發(fā)白,連忙遞過杯茶水,“您怎么了?”

芍藥悄悄握住陳茗亭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布料傳過來:“先喝口茶,別急。”她接過卷宗翻開,目光落在那半枚玉佩的繪圖上,“這玉佩的紋樣,像是青州‘玲瓏閣’的手藝,我記得煙紅姑娘的弟弟煙墨,當年就在玲瓏閣當學徒。”

陳茗亭猛地抬頭:“煙墨?”

“是啊,”芍藥回憶道,“煙紅走前托我照看過他,后來他說要去青州學玉雕,就再沒見過了。”她指著玉佩上的裂痕,“這裂痕是新的,不像是打斗時碎的,倒像是被人故意砸斷的。”

老同僚眼睛一亮:“芍姑娘的意思是……兇手故意留下玉佩,想嫁禍給煙墨?”

“很有可能。”芍藥指尖劃過卷宗里的現(xiàn)場圖,“知府書房的博古架倒了,上面的青花瓷瓶碎了一地,但碎片里混著塊不屬于那里的琉璃——青州只有西域商隊才賣這種琉璃,當年負責護送商隊的,是現(xiàn)在的青州總兵。”

陳茗亭的呼吸漸漸平穩(wěn)下來。芍藥的聲音像清泉,一點點沖散了他心頭的陰霾。他想起當年在青州,若不是被書生的“認罪書”蒙蔽,若能像現(xiàn)在這樣,仔細看現(xiàn)場的每一處細節(jié),或許就不會留下遺憾。

“去查青州總兵。”他沉聲道,眼神重新變得銳利,“還有,找到煙墨。”

三日后,消息傳來:煙墨當年確實在玲瓏閣刻過這種玉佩,但半年后就被人販子拐走,賣到了西域,前不久才逃回來,如今在蘇州煙紅的繡坊幫忙。而青州總兵的書房里,搜出了那另一半帶血的玉佩,還有與西域商隊往來的密信——當年他與知府分贓不均,才痛下殺手,又故意留下玉佩嫁禍煙墨。

案子破了,老同僚唏噓不已:“陳兄,還是你厲害。”

陳茗亭卻看向芍藥,眼底滿是感激:“不是我,是她。”

那晚,蟬鳴依舊。陳茗亭坐在廊下,看著藥圃里的芍藥花,忽然道:“阿藥,當年在青州,我總覺得自己斷錯了案,心里像壓著塊石頭,直到今日才敢喘口氣。”

芍藥遞過杯安神茶:“人非圣賢,孰能無過?重要的是知錯能改。你看這芍藥花,去年遭了蟲災,差點枯死,今年不還是開得好好的?”

他接過茶杯,指尖碰到她的,忽然笑了:“是啊,有你這劑良藥,再難的坎,我也能邁過去。”

霜降那日,陳茗亭受臨州知府所托,去城郊勘驗一具浮尸。死者是個藥農(nóng),被發(fā)現(xiàn)漂在河里,身上沒有外傷,像是失足落水。

芍藥不放心,跟著一起去了。河邊風大,她裹緊了披風,看著陳茗亭蹲在尸體旁查驗,動作依舊沉穩(wěn)仔細,只是鬢邊的白發(fā)在風中微微顫動。

“爹,您看這藥簍。”陳硯指著死者身邊的竹簍,里面的草藥散了一地,“里面有株‘斷腸草’,但藥農(nóng)們都知道這草有毒,不會隨便采的。”

芍藥撿起那株斷腸草,根莖處有明顯的切割痕跡:“是被人故意放進去的。”她又看向死者的指甲,縫里卡著點深褐色的泥土,“這泥土里混著硫磺,河邊沒有硫磺礦,倒是城西的硫磺礦上個月出過礦難。”

線索指向硫磺礦。陳茗亭帶人去查,礦主是個肥頭大耳的富商,見到官差就慌了神,說藥農(nóng)前幾日來礦上討說法,說礦渣污染了河水,讓他的藥田絕了收,兩人吵了一架。

“我沒殺他!”礦主大喊,“他是自己不小心掉河里的!”

“是嗎?”芍藥走進礦主的書房,指著墻上的山水畫,“這畫是新掛的吧?墻角還有釘子眼,之前掛的是什么?”

礦主臉色煞白:“沒……沒什么。”

陳茗亭讓人移開畫,后面果然有個暗格,里面藏著本賬冊,記錄著礦難的真相——上個月的礦難死了五個人,礦主為了瞞報,殺了知情人藥農(nóng),又偽裝成失足落水。

回去的路上,雪下了起來。陳茗亭把披風披在芍藥身上,自己只穿著件單衣。“你呀,都這把年紀了,還逞能。”芍藥嗔怪道,卻把披風往他那邊拉了拉。

“不冷。”他握住她的手,呵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散開,“想起當年在礦洞里,你撒青鱗草粉救我的時候,比這冷多了。”

“那時候你可比現(xiàn)在莽撞。”芍藥笑著回憶,“拿著刀就沖上去,也不想想對方人多。”

“那不是怕你受傷嘛。”

雪落在兩人的發(fā)間,轉(zhuǎn)眼就白了頭。陳硯跟在后面,看著父母相攜而行的背影,忽然覺得,所謂神仙眷侶,大抵就是這般模樣——歷經(jīng)風雨,卻始終牽著彼此的手,一步一步,把崎嶇的路走成坦途。

又是一年桃花開。陳茗亭的腿不大好,走不動遠路,芍藥就推著輪椅,帶他去城郊的桃花林。

桃花依舊開得燦爛,粉白的花瓣落在輪椅上,像鋪了層錦繡。陳茗亭握著芍藥的手,指腹摩挲著她手背上的老年斑,那是常年炮制草藥留下的痕跡。

“阿藥,還記得嗎?第一次在桃花林,你說愿意等我。”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卻依舊溫柔。

芍藥俯身,在他布滿皺紋的臉頰上輕輕一吻:“記得,怎么會忘。”她從袖中拿出個小布包,里面是曬干的桃花瓣,“今年的桃花茶,我多曬了些,給陳芍寄去。”

陳茗亭笑了,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像兩朵盛開的菊花:“她在京城總念叨你的桃花茶,說比宮里的貢茶還好喝。”

不遠處,陳硯帶著孩子們在放風箏,笑聲像銀鈴一樣。陳茗亭看著那片歡聲笑語,忽然道:“這輩子,值了。”

芍藥靠在他肩上,聽著他平穩(wěn)的心跳,輕聲道:“嗯,值了。”

夕陽西下,霞光染紅了天際。輪椅停在桃花樹下,花瓣落在兩人的肩頭,像一場溫柔的雪。他們的頭發(fā)都白了,臉上刻滿了歲月的痕跡,可四目相對時,眼里的情意依舊純粹而熱烈,像初見時那樣,像藥圃里年年盛開的芍藥花那樣,歷經(jīng)風雨,卻愈發(fā)堅韌,愈發(fā)芬芳。

后來,藥圃里的芍藥花謝了又開,開了又謝。陳茗亭和芍藥漸漸走不動了,就坐在廊下曬太陽,聽孩子們講外面的案子,講濟世堂的新藥材。

有人問起他們相守一生的秘訣,陳茗亭總是指著不遠處侍弄草藥的芍藥,笑著說:“是她,是我的藥,是我的光。”

而芍藥,總會抬頭看他一眼,眼里的笑意溫柔得像春風拂過湖面。

那份始于懸疑的愛情,終究在煙火人間里,釀成了最甘甜的滋味。就像藥圃里的草藥,歷經(jīng)歲月的洗禮,愈發(fā)醇厚綿長,在時光里靜靜散發(fā)著治愈人心的力量,溫暖了往后的每一個尋常日子,直到永遠。

陳茗亭八十八歲那年,眼睛漸漸花了。看卷宗時要湊得極近,連藥圃里的芍藥花,也只能看出一片朦朧的粉白。但他總能準確地找到芍藥的位置——或是在侍弄草藥,或是在廊下縫補,只要聞到那縷淡淡的藥香,便知道她在那里。

這日午后,陽光正好。芍藥坐在藤椅上曬藥,手里翻著本泛黃的《本草綱目》,書頁上滿是她批注的小字。陳茗亭坐在旁邊的竹椅上,聽著她輕聲念藥名:“當歸,補血活血;熟地,滋陰補血……”他雖看不清字,卻能想象出她認真的模樣,嘴角不自覺地揚起。

“阿藥,”他忽然開口,聲音有些含糊,“當年在柳巷查案,你說周大福指甲縫里的銀線是繡娘用的,還記得嗎?”

芍藥放下書,笑著回頭:“怎么不記得?那時你還懷疑是煙紅姑娘,臉都白了。”

“是啊,”陳茗亭嘆了口氣,“那時候總怕她走上歪路,就像怕自己再掉進泥潭里。”他伸出手,芍藥連忙握住,他的手很涼,指節(jié)有些僵硬,“幸好有你,把我拉了出來。”

正說著,陳硯帶著小孫子陳念安來了。念安才五歲,捧著個小藥鋤,奶聲奶氣地喊:“太爺爺,太奶奶,我?guī)湍銈冧z草。”

芍藥笑著摸摸他的頭:“我們念安真乖,不過這草藥可不能亂鋤,你看這株是薄荷,能治感冒,那株是紫蘇,能去腥……”

陳茗亭看著祖孫倆說話,忽然覺得,這藥圃里的草藥,就像他們的日子——薄荷的清,紫蘇的暖,當歸的醇,熟地的厚,摻在一起,就是一輩子的滋味。

傍晚時,念安拿著片芍藥花瓣,貼在陳茗亭的手背上:“太爺爺,這是太奶奶的花,香香的。”

陳茗亭笑了,用另一只手輕輕拍了拍他的頭:“是啊,香香的,像你太奶奶一樣。”

夜深了,芍藥幫陳茗亭擦臉時,發(fā)現(xiàn)他的眼角有些濕潤。“怎么了?”她柔聲問。

“沒什么,”他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就是覺得,能陪你這么久,真好。”

芍藥的眼眶也熱了,她俯身在他額頭印下一個輕吻:“我也是。”

那晚,陳茗亭做了個夢。夢里還是臨州的雨,柳巷的綢緞莊,他蹲在血泊旁查驗,指尖發(fā)抖,耳邊全是父親的咒罵。忽然有人遞來塊薄荷糖,清冽的香氣驅(qū)散了陰霾,他抬頭,看到芍藥站在晨光里,笑著說:“別怕,有我。”

陳茗亭走的那天,也是個春日,藥圃里的芍藥花開得正好。他躺在藤椅上,手里還攥著片曬干的芍藥花瓣,臉上帶著安詳?shù)男σ猓袷撬恕?/p>

芍藥沒有哭,只是坐在他身邊,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發(fā),就像他生前無數(shù)次做過的那樣。“我知道你累了,”她輕聲說,“去歇歇吧,我會把藥圃打理好,等你回來看看。”

陳硯想讓母親搬去京城住,芍藥搖了搖頭:“我不走,這里有他的氣息,有我們的日子。”

從此,小院里只剩下芍藥一個人。她依舊每日天不亮就起來侍弄草藥,曬茶,縫補,只是身邊少了個聽她念藥名的人。

有時,她會坐在廊下,看著藥圃里的花,想起陳茗亭說的話:“你是我的藥,是我的光。”她就笑著自語:“你也是我的依靠,是我的暖啊。”

煙紅從蘇州來了,看著芍藥鬢邊的白發(fā),握住她的手:“跟我去蘇州吧,我那繡坊還有空房。”

芍藥搖搖頭:“不了,這里有他的念想。你看這芍藥花,他最喜歡了。”

陸軒的孫女陸晚也常來,幫著她劈柴、挑水,聽她講當年的案子。“太奶奶,您和太爺爺真是厲害,破了那么多案子。”

芍藥笑著搖頭:“不是厲害,是心里得有光。他心里的光,是我;我心里的光,是正義,是他。”

轉(zhuǎn)眼又是十年。芍藥的眼睛也花了,腰也彎了,卻依舊能準確地認出每種草藥。陳硯怕她孤單,把念安留在身邊陪她。

念安已經(jīng)長成半大少年,像極了年輕時的陳茗亭,總愛抱著《洗冤錄》看。“太奶奶,您看這個案子,死者指甲縫里有木屑,會不會是被木匠殺的?”

芍藥笑著點頭:“有可能,不過得看看木屑的紋路,若是紅木的,說不定是家具鋪的人。”

祖孫倆討論案情的聲音,穿過藥圃,落在盛開的芍藥花上,像極了當年的陳茗亭和芍藥。

又是一年桃花開。芍藥拄著拐杖,走到桃花林旁,看著漫天飛舞的花瓣,忽然覺得有人在身后輕輕扶著她。她回頭,仿佛看到陳茗亭站在那里,穿著藏青官袍,眉眼溫柔,正對著她笑。

“我來接你了,阿藥。”

芍藥笑了,眼角的皺紋里盛著淚光:“好啊,我們回家。”

那天,藥圃里的芍藥花開得格外燦爛,一朵挨著一朵,像一片粉色的云霞。風吹過,藥香滿園,仿佛在訴說著一對有情人相守一生的故事。

后來,陳硯遵從母親的遺愿,將她與父親合葬在桃花林下。墓碑上沒有刻太多字,只寫著“陳茗亭與芍藥之墓”,旁邊刻著朵小小的芍藥花。

每年春天,桃花盛開時,總會有孩子在墓前放上一束芍藥花。他們聽著長輩講起那對因破案結(jié)緣的夫妻,講起他是她的正義,她是他的解藥,講起那份始于懸疑、終于煙火的愛情,如何像藥圃里的草藥,歷經(jīng)歲月洗禮,愈發(fā)醇厚綿長,溫暖了一代又一代人的記憶。

而那片藥圃,依舊有人打理。陳念安繼承了太奶奶的手藝,在那里種滿了薄荷、紫蘇、當歸、熟地,還有永遠開不敗的芍藥花。風一吹,藥香彌漫,仿佛在說:

他們的故事,從未結(jié)束。

他們的愛情,永遠鮮活。

就像這年年盛開的花,歲歲流轉(zhuǎn)的藥香,在時光里,靜靜治愈,溫暖永遠。

梅西寧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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