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風總帶著點漫不經心,卷著玉蘭花的甜香,從教學樓的走廊溜過。林微言抱著作業本走過時,白球鞋碾過一片半枯的花瓣,發出細碎的聲響。她下意識頓住腳,彎腰把花瓣撿起來,指尖觸到那層薄薄的絨,像碰了碰春天的衣角。花壇里的玉蘭開得正盛,純白的花瓣被陽光照得半透明,有蜜蜂嗡嗡地停在花蕊上,翅膀扇動的聲音和遠處操場的哨聲混在一起,成了這個下午最熱鬧的背景音。
“林微言!”
身后傳來男生的喊聲,帶著點跑調的急促。她回頭,看見江熠背著書包沖過來,校服拉鏈沒拉好,露出里面印著籃球隊號的黑色T恤——那是上周聯賽奪冠時穿的,號碼是13,她記得很清楚,因為那天他投進最后一個三分球時,球衣號碼被陽光曬得發亮,晃得她眼睛有點酸。
他在她面前站定,喘著氣,額前的碎發被風吹得亂翹,鼻尖上沾著點陽光曬出的薄汗。“作業本,”他朝她懷里努努嘴,喉結動了動,“數學的,借我抄抄。早上睡過頭,忘了寫。”
林微言把最上面那本抽出來遞給他。他接過去時,書包帶滑到胳膊肘,露出手腕上那根紅繩——是去年平安夜她偷偷塞進他課桌的,當時挑了好久,選了根最不容易臟的深酒紅,現在被他磨得有些發白,尾端的結松了個小口,像只沒系緊的蝴蝶結。
“繩子松了。”她沒忍住,小聲提醒,視線落在他手腕上,不敢抬眼。
江熠低頭看了眼,抬手胡亂扯了扯,紅繩在他腕骨上勒出道淺痕:“沒事,掉不了。”他翻開作業本,筆尖在她寫滿步驟的頁面上頓了頓,紙頁被風吹得掀動起來,他用胳膊肘壓住頁腳,“你這字……跟打印的似的,比我媽記賬的本子還工整。”
“老師說要工整,不然扣分。”她攥緊了懷里剩下的作業本,指尖掐進紙頁邊緣,留下幾個淺白的印子。其實她是怕自己寫潦草了,他看不清——他總說她的字像“小螞蟻排隊”,但每次借作業,都會把她的本子翻得特別仔細,連頁邊空白處她隨手畫的小符號都能看見。
“知道了,林大學霸。”他勾了下嘴角,露出兩顆小虎牙,筆尖在紙上快速滑動,發出沙沙的聲響。林微言站在旁邊等,看見他把她寫的“解”字描了兩遍,才開始抄題。風從兩人之間穿過,帶著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混著陽光曬過的味道,像剛曬好的白襯衫晾在陽臺,干凈得讓人有點心慌。
“這步輔助線怎么想的?”他忽然抬頭,指著最后一道大題,“我卡了半天,畫圖都畫歪了。”
她湊過去一點,指尖快要碰到紙頁時又收了回來,只敢用指節輕輕點著:“這里,把三角形補成平行四邊形,用對邊相等的定理……”話沒說完,就感覺他的呼吸落在她耳后,像只小蝴蝶停了下,她猛地往后退了半步,耳朵瞬間燒起來,江熠卻像沒察覺,皺著眉點頭:“哦,懂了。謝了啊。”
他把作業本還回來,指尖又不經意地碰到她的,比剛才那下更久些,像兩片玉蘭花瓣輕輕撞了撞。林微言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懷里的作業本晃了晃,最底下那本滑出來,“啪”地掉在地上,封面向下扣著。
“我撿。”江熠先一步彎腰,手指碰到本子封面時,頓了頓。那是她的錯題本,封面上貼著片壓平的玉蘭花瓣,是上周打掃衛生時,他從窗臺上順手遞給她的那片,當時花瓣上還沾著點灰塵,他用袖子擦了擦才給她,動作自然得像在遞一支筆。
他把本子遞回來,沒說話,轉身往樓梯口走,書包在背后甩來甩去,撞得他后背咚咚響。走了兩步,又回頭,校服外套的下擺被風吹得鼓起:“體育課自由活動,老地方。”
林微言沒問“老地方”是哪里。她知道是操場東側的香樟樹下——那里有張石桌,桌面刻著歪歪扭扭的“早”字,是往屆學生留下的。他總愛在那里補覺,胳膊肘撐著桌面,臉埋在臂彎里,頭發被陽光照得泛棕;而她會抱著練習冊坐在不遠處的臺階上,假裝刷題,其實能聽見他被風吹得模糊的呼吸聲,像小貓打呼嚕。有一次他睡著了,睫毛在眼瞼下投出片小陰影,她偷偷數了數,數到第七根時,他忽然動了動,嚇得她趕緊低下頭,心臟跳得比跑八百米時還快。
上課鈴響時,她抱著作業本走進教室,看見江熠已經趴在桌上假寐。他的座位在她斜后方,隔著一個過道,陽光透過窗戶,在他背上投下玉蘭樹搖晃的影子,像幅會動的水墨畫。她放下作業本,從書包里拿出課本,翻到昨天夾了片花瓣的那頁——是片淺粉的,比他夾在數學書里的那片更嫩些,是今早路過花壇時,特意挑的,花瓣邊緣還帶著點露水打濕的軟。
數學課上,老師在黑板上寫著長長的公式,粉筆灰簌簌往下掉,落在講臺的教案本上,像層薄雪。林微言的筆在草稿紙上畫了又畫,總也畫不好一朵完整的玉蘭花,花瓣要么畫得太圓,要么歪向一邊,像群站不穩的小鴨子。斜后方傳來筆掉在地上的聲音,“哐當”一聲,在安靜的教室里格外清晰,她沒回頭,卻聽見江熠彎腰撿筆時,輕輕“嘶”了一聲——大概是撞到桌腿了,他總愛把腿伸到過道里,被同學絆過好幾次。她的指尖在草稿紙上頓了頓,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笑臉,又趕緊用橡皮涂掉,橡皮屑堆在紙頁上,像朵小小的云。
下課鈴剛響,江熠就沖了出去,書包帶飛起來,差點掃到前排同學的后腦勺。林微言知道他要去小賣部——最后一節體育課,他總愛搶最后一瓶冰鎮可樂,說冰鎮的比常溫的多三分氣,喝起來更爽。她收拾著課本,看見他座位底下掉了張紙條,大概是從他口袋里滑出來的。撿起來一看,上面是他寫的她的名字,“林微言”三個字被畫得圈圈套圈圈,像小孩子的涂鴉,最后那個“言”字的點,被他戳了個小洞,透著點較勁的認真。
她把紙條疊成小方塊,塞進筆袋最里層,拉鏈拉得小心翼翼,生怕弄皺了。窗外的風又起,吹得玉蘭花瓣簌簌往下落,有一片恰好落在她的窗臺上,沾著點陽光的暖,像一句沒說出口的“等你”。
她抬頭望向操場,看見江熠舉著兩瓶可樂站在香樟樹下,正朝教學樓的方向望。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鋪到樓梯口,像在等誰走過去,踩碎那片沉默的期待。遠處的籃球架下,有人在拍球,“砰砰”的聲音撞在空氣里,和她胸腔里的心跳聲,慢慢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