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已婚人員戶口本的婚姻狀況欄里登記為有配偶,現在登記為已婚。已婚的說法很呆,而有配偶就顯得生動,意思是成雙配對,良偶天成,從字面上都在驕傲宣告“我有伴兒啦”。當然,婚姻狀況欄里還可以登記的再隨性些,比如名花有主,持證上崗。配偶是很重要的人,男女雙方經過篩選后組成的人生伙伴,靈魂伴侶,并肩負著繁衍后代的使命,因此配偶間的愛慕指數和信賴程度都達到了峰值。這輩子說長不長,就彼此珍惜善待吧。
但是就有人不善待,放任婚姻失敗。一個不能善待配偶的人,還能指望他善待別人?所以,離異的人再婚時會遭遇信任危機,別人會認為他不務實,不準成,不光彩。顧盼生就不光彩,他是婚內出軌。既然不光彩,那就找個不失體面的措辭搪塞一下吧,性格不合就挺合適。
今晚,顧盼生決定以方寧的驟然出現為契機,向陸秋妍坦白。
牛排餐廳是適合傾訴與傾聽的地方,音樂舒緩縈繞,光線柔和迷人,一對對情侶面對面坐在半包的包廂里手拿刀叉,竊竊私語聲像夢中人的囈語,旁人即使豎起耳朵聽也聽不真切。
陸秋妍切著牛排,動作嫻熟優雅,反觀顧盼生就顯得笨拙生澀,她忍住不笑,怕顧盼生上火,顧盼生今天已經夠著急上火的了。陸秋妍偶爾還伸出刀叉幫顧盼生肢解。
“味道還不錯吧?”陸秋妍叉住一塊牛肉,沾上蘑菇汁,伸到顧盼生嘴邊,“配上調料吃,味道更好。”
顧盼生大口咀嚼,一口咽下:“嗯,口感鮮嫩,原汁原味,就是有點硬嚼不爛。你看我這吃相還行吧,腮幫子沒掄起來吧?”
陸秋妍抿嘴輕笑:“你就是老啦,牙口不行了,牛肉只能吃清燉的。”
陸秋妍的無心快語打趣,顧盼生卻想到了兩人的年齡差距。不過他的臉皮厚,調侃掩飾:“還沒老掉牙,老牙還沒掉。”
兩個人邊吃邊聊,討論著民舍的裝修進展,衛生間要不要干濕分離,抽水馬桶是選古典還是智能,櫥柜定制等等。自從確立關系后,陸秋妍就把房屋軟裝交給了顧盼生,顧盼生有經驗,盡職盡責,陸秋妍很滿意。
當然,聊家裝不是今晚的重點,陸秋妍一直在等待顧盼生向她求婚。她看似漫不經意,其實一直在觀察顧盼生的反應。
男人向女人求婚,應該是女人最幸福的時刻吧?男的放下尊嚴,謙卑的單漆跪地,溫柔而深情的看著女的,說嫁給我吧。感情充沛的女生還會當場落淚。
陸秋妍并沒指望顧盼生單膝跪地,想想一個中年大叔下跪的場面還挺肉麻。她從顧盼生的微表情看出來,他的心里活動頻繁已經掀起波瀾,這鍋加入了十八味草藥的老湯開始咕嘟咕嘟冒泡了。
“秋妍,你,你一直沒問過,我為啥離婚。”顧盼生低著頭,不敢看陸秋妍。
陸秋妍看顧盼生期期艾艾的樣子和平時判若兩人,覺得好笑又心疼,想著要怎樣接住他的情緒。
“我想知道,想知道關于你的一切,想去你童年生活過的地方,想知道你年少時喜歡哪個明星。以后的歲月還長,你要陪我慢慢回憶,好嗎?”見顧盼生沒反應,她停了一下,說,“是你做了對不起方寧的事兒吧?”
“嗯。”
顧盼生抬頭看看陸秋妍,握住她的手又放下,看著顧盼生難以啟齒的樣子,陸秋妍倒有些不得勁兒。她拿湯匙攪拌著咖啡,故作輕松,喃喃的說:“你要是想說,我就聽。反正是你倆離婚,跟我沒關系。”然后她睜大眼睛,開起玩笑:“你不會是犯法了吧,被判十年剛放出來?”
顧盼生苦笑:“我有那膽兒嘛,你可真抬舉我。實話跟你說吧,和方寧離婚,是我婚內出軌了。”
顧盼生不敢看陸秋妍,眼皮快速的眨了又眨。
“我一猜就是。”陸秋妍輕聲笑了笑,“就應該把你抓起來,判你十年。”
陸秋妍沒有明確表態,只是像陪審員在旁聽后,抒發了一下個人情緒。
話題像閘門,既然打開就要放水,顧盼生開始講述往事,不過他并不是竹筒倒豆子,而是提綱挈領省略了很多細節。丟臉的事兒還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吧。
顧盼生是這么對陸秋妍說的,十年前他在某汽車品牌店當銷售經理,一個女孩來應聘了銷售。女孩年輕漂亮,顧盼生喜歡上了,給予生活和工作上的照顧。女孩乖巧懂事,應邀和顧盼生開房。店里一個男銷售出于嫉妒,尾隨顧盼生,然后打電話通知方寧,方寧將兩人捉奸當場。
陸秋妍低頭靜靜聽,她不像組織審查,更像是一個母親在面對淘氣貪玩的孩子。雖然顧盼生說得粗枝大葉,但是在聽到方寧前來捉奸,陸秋妍有些緊張,還替顧盼生捏了一把汗,問顧盼生方寧有沒有撓他。
而當時的真實情況,并不是云淡風輕的,顧盼生至今想起來依然憤憤不平。
十年前,顧盼生34歲,魅力四射,有眼里見兒,業務能力強,是旗艦店銷售部經理。那個女孩叫沈暢,財校畢業,只身一人來到北方這座城市打拼。一個沒背景沒資歷的女孩,想混跡職場是很難的。于是沈暢選中了顧盼生,顧盼生也對這個聰明伶俐的南方姑娘頗有好感。
那一年,微信閃電擴張,整個社會席卷懷舊風,各種微信群如雨后春筍,方寧加入了小學群初中群中專群,205室閨蜜群,憶童年發小群,并成為男生追捧的對象,每天忙得不亦樂乎,今天聊天明天聚會后天錄制歌曲,也正是在同學聚會上,方寧和老同學李長江相遇了。雖然方寧沒學過聲樂,但是對自己的要求很高,有時候為了唱好一首歌要反復錄制,以至于顧亞的飲食和學習都受到了干擾。顧亞央求媽媽別唱了,耽誤她寫作業,于是方寧輾轉到衛生間。
顧盼生也有群,但是他不像方寧那樣狂熱,偶爾在群里和要好的同學聊幾句,相約喝酒,后來嫌群吵干脆退群。有幾次顧盼生洗澡澡噴香香,一臉諂媚的走到方寧跟前獻殷勤,而方寧頭也不抬的說,人家正忙著呢你先睡。
顧盼生事業有成好比如日中天的影視明星,是需要女友時常探班宣誓主權的。方寧冷落了顧盼生,導致兩人的感情產生了空窗期。
女追男隔層衫,顧盼生把持不住,和沈暢滾了床單。
顧盼生和沈暢的曖昧關系,是顧盼生部門一個男銷售發現的。這個男銷售愛慕沈暢,幾次表白均被拒。男銷售很癡情,即使察覺沈暢和顧盼生有染也依然不放棄,還勸沈暢迷途知返。
沈暢又羞又氣,說:“我的事不要你管。”
男銷售回到宿舍顧影自憐,罵罵咧咧:“我他媽比顧盼生差哪兒啦?我起碼是個黃花大小子!第三者插足還理直氣壯的,狗男女真不要臉。”
男銷售迅速黑化開始尾行,在確定兩人約會地點后,他不是告訴方寧,而是撥打了110,說金鼎酒店有人嫖娼。
當警察指使店員打開顧盼生的包房,破門而入后,眼前的慌亂場面讓他們認為這就是嫖娼。
顧盼生從混然忘我,到被呵斥聲驚得靈魂出竅,只用了短短幾秒鐘,他一下子就軟了。
顧盼生的情緒發生劇烈波動,接下來對警察的訊問極不配合。
警察命令顧盼生和沈暢別亂動,讓兩人出示身份證,顧盼生從手包里摸出身份證遞過去,質問道:“我是逃犯嗎?你們有什么權利擅闖民宅?”
一個年輕協警正色道:“你放老實點,嫖娼還有理了?”
顧盼生看看身邊瑟瑟發抖的沈暢,感覺屈辱,憤聲說:“我沒嫖,她也不是娼,她是我女朋友。”
協警冷哼一聲:“你女朋友夠小的,把結婚證拿出來。”
顧盼生反問:“誰出門還帶結婚證?”
協警覺得這個本應該畢恭畢敬的嫖客很囂張,再想到自己二十大幾還沒女朋友,他卻老牛吃嫩草,氣不打一處來,上前搶顧盼生的手機:“手機,手機交出來。”
顧盼生不給,反問:“你先把搜查證拿出來。”
年長的警察憑多年抓嫖經驗,認為這對男女不是嫖娼,只是偷情。假如顧盼生態度老實點兒,若沒有嫖資往來,也就教育幾句收隊了,畢竟派出所挺忙的沒空搭理這些破事兒,婚外情只是缺德,并不違法。
警察問:“你覺得背著老婆和別人偷情,很光彩嗎?”
顧盼生說:“法律沒規定有了老婆就不許交女朋友。”
警察說:“行,算你狠,那就跟我們走一趟,等你老婆過來,你把剛才說的話再跟你老婆重復一遍。”
方寧還在衛生間調整音色,感覺和李長江的情歌對唱情緒不太飽滿。當錄制工作被派出所的電話打斷,方寧有些不耐煩。
“誰呀?”
“我是雙飛路派出所,你老公和別人開房,你過來領人。”
心亂如麻的方寧,蔫頭耷腦的顧盼生,生無可戀的沈暢,三個人齊聚派出所的留置室。年輕協警透過窗戶隱約聽到從里面傳來心靈破碎的聲音,看到正義得到伸張,他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陸秋妍對顧盼生的坦白還是認可的,顧盼生態度也是端正的,錯就是錯了,沒有以偏概全,狡辯自己只是犯了男人都會犯的錯誤。
顧盼生說到事業盡毀愛人遠去,一個人拉扯閨女的不易,又想到十年不舉,忍受生理心理上的雙重打擊,他情不自禁眼角濕潤。陸秋妍又好氣又好笑,覺得有必要安慰一下:“你該慶幸咱們的環境夠寬容,換中亞國家早拿石塊兒砸你了,看你還敢不敢。”
顧盼生擤擤鼻涕說:“那不敢那不敢,我不敢她也不敢,謝謝你的安慰,我好受多了。”
陸秋妍問:“沈暢后來怎么樣?”
“出事以后,我前岳母跑到公司大吵大鬧,還打了沈暢一巴掌。沈暢很快離職了,我也去了別的公司,從此斷了聯系。”
“真沒聯系?”
“真沒有,也許她回老家了吧。”顧盼生嘆口氣,“那時候我手里有點權利就飄了,沒保持好和他人的邊界感,尤其是沒把控好感情界限。”
陸秋妍說:“有些女孩子虛榮,為了業績做出不體面的事情,等到再長大些,才悔不當初。”她忍不住問:“方寧,就沒原諒你嗎?”
“當時鬧得滿城風雨,好多人在傳派出所把我拘留了,方寧面子上掛不住。其實我倆的感情沒那么脆弱……”
顧盼生情不自禁順嘴流露,猛然意識到傾聽者是自己的未婚妻,趕緊收斂。陸秋妍已經看到顧盼生眼睛里閃爍著無奈,后悔自己不該問。兩人沉默著,不約而同想到那個南方小城的女孩。陸秋妍覺得她可憐又可悲,不知道保護自己,揮霍青春賭明天,結果水中撈月一場空;顧盼生想沈暢應該結婚生子了吧,天各一方再不能見面,只有默默的祝福。
陸秋妍舉起杯:“離婚像出獄,為你洗心革面干一杯。”
顧盼生如釋重負,舉杯一飲而盡,態度謙卑的說:“秋妍,我真心希望你能接受我,我想和你在一起,白頭偕老。”
他掏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小心翼翼的推到陸秋妍面前,陸秋妍臉紅心跳,她打開小盒子,拿出金燦燦的戒指來回端詳。
“嗯,還挺好看。”
“這是顧亞幫忙選的,你戴上試試。”
“你給我戴上。”
顧盼生一手握著陸秋妍的手,一手捏住戒指,慢慢套在陸秋妍的無名指上,松緊正好,陸秋妍翻過來掉過去,愛不釋手。
顧盼生說:“彩禮呢,我都準備好了,按照市場價,哦不是不是,是按照現在的標準,只高不低,回頭你跟叔嬸請示請示。”
陸秋妍抿嘴微笑,點頭說:“那,咱倆的婚房呢?沒婚房我可不嫁。”
顧盼生說:“我家樓房你也看見了,小區的年頭不長,算次新小區,我打算重新裝修樓房,家具電器全部換新。”
陸秋妍說:“太麻煩了吧?要不這樣,用你的彩禮錢裝修我家樓房,當我倆的婚房,錢不夠了我出。”
“那好啊。”顧盼生眼睛一亮,但轉念一想,又說,“等等,那樣的話我成上門女婿了吧?”
陸秋妍說:“現在哪還有上門女婿的說法?再說倒插門不好啊?”
顧盼生搖搖頭,說:“這事兒傳出去別人會說我吃軟飯,咱們再議,再議。”
陸秋妍點點頭。
顧盼生又說:“對了,還有個事兒,挺重要的,這事沒你不行。”
“啥事?”
顧盼生面露難色:“顧亞這不談戀愛呢嘛,準備下周三雙方家長見面,你以小亞媽媽的身份一起參加。”
陸秋妍有點不自信,摸摸臉說:“這合適嗎?人家還沒過門呢。”
“合適,早晚都是一家人。”
陸秋妍還是沒明白:“我這么重要嗎?不參加會影響到顧亞相親?”
顧盼生說:“顧亞她倆兒情投意合,特別般配,可是小伙子他媽媽事兒多,要求女方家庭完整,他媽媽說單親家庭的孩子性格有缺陷。”
“顧盼生,你就這么教育孩子的呀?還帶我組團兒去蒙事兒。”陸秋妍連連搖頭。
“倆孩子是真心相愛,咱不能因為小小不言的耽誤終身大事,這不都是為了成全孩子嘛。這些年我又當爹又當媽,顧亞她不缺愛,你看我們小亞性格多好?”顧盼生話鋒一轉,“婚姻法都不限制單親孩子搞對象,他媽媽竟然敢于挑釁法律,是可忍孰不可忍吶。咱不是蒙事兒,而是跟不良風氣斗智斗勇。”
“我我真不行,再說年齡也不合適,我三十多歲哪來這么大閨女呀?”
“她又不看你身份證,而且你長得,端莊,成熟。”
陸秋妍瞪了一眼顧盼生:“你是說我老唄?行啊顧盼生,我還沒嫌你老呢,知道我跟你在一起頂多大壓力嗎,我閨蜜都說我找個老頭兒搞黃昏戀。”
“你閨蜜說的有道理,最美不過夕陽紅,溫馨又從容。哎,這是顧亞寫的男方家庭情況大綱以及一些注意事項,我發你手機你多看幾遍。”
陸秋妍拿包起立,顧盼生隨后緊跟,小聲勸陸秋妍不要聲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