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秋妍不肯陪同出演是有顧慮的，如果她是顧亞媽媽的身份既成事實，那她和顧盼生的婚禮就泡湯了。陸秋妍可以不在乎儀式，但是她爸爸老陸頭是不會答應的。陸秋妍說出她的擔憂，顧盼生安慰說:“咱們響應號召婚事簡辦，以后我帶你旅行結婚，游遍大好河山。”

陸秋妍想再爭論幾句，被顧盼生搶過話頭:“這小姑爺不錯，顧亞找了個好人家，咱們都放心了，你不盼著顧亞早點兒嫁出去呀？”

話說進陸秋妍心里，她這才點頭答應。

關于相親地點，程家考慮到顧家舟車輾轉的辛苦，就讓顧盼生就近選擇，于是定在陸秋妍的茶樓。陸秋妍安排了一個光線背對自己的大桌子，還找了副低度眼鏡，這樣一來，男方看不真切她的容貌，就不好分辨年齡，而且陸秋妍隔著鏡片朦朧看世界，更能勇敢的進入角色。

陸秋妍的方案得到顧氏父女的一致好評。

相親當天，顧盼生對自己的造型很滿意，頭發剛焗了油，穿戴是淺色休閑風，腕表的個頭很大，給人視覺壓迫感。陸秋妍幫忙整理，看著顧盼生滿面春風，酸溜溜的說跟她約會都沒這么隆重過，顧盼生語重心長:“程家財大氣粗，別人會認為是顧亞攀了高枝，我心里有壓力。拼財力我拼不過，那我就跟他拼氣場，程浩就是看中顧亞的氣場嘛。我希望顧亞找個好人家，有個好歸宿，所以我會全力以赴，這場戰斗我志在必勝。”

程浩開車趕到時，顧盼生攜家人已經站在茶座門口，等車停穩塵埃落定后，程家一行三人才下車。顧盼生笑臉恭迎，握住程爸爸的手寒暄。顧亞和程浩簡單介紹雙方家長，當顧亞介紹陸秋妍時，說這是我媽媽，口吻自然毫無違和感。程浩高高瘦瘦，文質彬彬，介紹雙親時略顯拘謹，他和顧亞相視一笑，似在彼此鼓勵打氣。不知道程媽媽是感冒了還是有潔癖，下車還戴著口罩，表情被擋住大半，看不分明，等陸秋妍上前握手，她才摘下口罩摸了摸陸秋妍的手。

兩家人對面而坐，顧盼生和程爸坐在里面靠窗，陸秋妍和程媽坐在中間，顧亞和程浩坐在外側挨著過道，雙方陣容整齊勢均力敵。程爸笑容可掬，兩只胳膊很隨意的搭在桌子上，顧盼生看到他手腕上的綠水鬼，有點心虛，身子看似隨意的慢慢往后靠了靠，將手搭在腿上。陸秋妍的家訓里有一條是非禮勿視，就是說不要老盯著某人的眼睛看，那樣會被對方視為冒犯。老陸頭傳授給閨女一項技能:與人面談，如果擔心對方給自己造成壓迫感，那就盯著他的腦門兒，心底默念你是大白菜，內心馬上變得強大。于是陸秋妍躲在鏡片后面，目光在程爸和程媽兩人的印堂穴間來回跳躍。顧亞和程浩默契的抿嘴輕笑，像在密謀，程媽覺得有失體面，悄悄用胳膊肘碰了下程浩。

程爸四下看了看，說:“這個地方不錯，環境雅致。”顧盼生謙虛的說:“這是鄙人的茶座，程董事長不用客氣。”陸秋妍聽到自己的不動產權瞬間易手，忍不住輕咳一聲，程爸略感驚訝:“哦，是嘛。”顧盼生欠身給程爸倒茶:“知道你愛喝茶，來來，嘗嘗我們的新茶。”程爸慢飲細品，點頭稱贊，示意程媽也嘗嘗。程媽的目光掃視顧家三口，陸秋妍感覺程媽的目光像測核酸的棉棒照著自己連捅幾下，渾身不自在。

程爸問:“聽顧亞說，你一直開著五金店，生意還不錯吧？”

程爸開始打探底細，顧盼生早有準備，說:“挺好，我主要供應家裝公司，都是老客戶，平時也給鄉鎮小五金店批發，銷售額穩步攀升。”顧盼生欠身微調姿勢，彈起弦外之音:“受疫情影響，眼下生意都不好做呀。”

“是啊，我們服務區也很受影響，現在京港又新建了服務區，分流了不少客戶，我們壓力也很大，一直在摸索創新增效的路子。”程爸說到這，看向顧亞，眼神流露喜愛，“說到創新增效，顧亞在提高服務水平上想出不少好點子，老顧，我很喜歡你這個女兒喲，聰明伶俐，有想法能力強。”

顧盼生客氣的說:“小女不才，承蒙程董事長夸獎，我心甚慰。”

程爸說:“好鋼就要用在刀刃上，我決定讓顧亞擔任帶班經理。顧亞，你覺得怎么樣？”

顧盼生連忙示意顧亞:“小亞，快謝謝程董事長，就以茶代酒。”

顧亞起身，雙手捧杯給程爸敬茶:“謝謝董事長。”

“顧亞，在這就不要叫董事長啦，就叫程叔叔，坐坐。”程爸看向陸秋妍，說，“有這樣乖巧懂事的女兒一定很欣慰，弟妹調教有方啊。”陸秋妍戴眼鏡時間長了，腦瓜子有些迷昏，她扶了扶鏡框滿臉陪笑:“大哥過獎了，顧亞生來懂事，并非我調教有方。”這句客套話的疏離感太強，陸秋妍說完就意識到了，立即糾正:“哦，顧亞這孩子從小跟爸爸親，老顧管教就多一些，她隨老顧，大方明理。不過顧亞天性善良，這點隨我。”

程爸點頭，說:“的確，顧亞大方明理，這很難得，年輕人就該大大方方的有朝氣，鮮明活潑干脆利落。”

顧盼生說:“窮養兒富養女，雖然我們是小康之家，但是該有的都有，我認為只有給孩子創造好的家庭氛圍，才能培養她健康樂觀的性格。我們對顧亞視若掌上明珠，雖不敢稱大家閨秀，也算小家碧玉吧。”

“顧亞就是大家閨秀，秀外慧中秀外慧中。”程爸連連夸贊。

“程董事長抬愛是顧亞的榮幸，孩子畢竟還小，閱歷不足，往后還需要您多多栽培。”顧盼生看看程浩，開啟夸獎模式，“程浩穩重大氣，有責任心，知道謙讓，關鍵是獨具慧眼，顧亞和程浩在一起，我心里踏實。”顧盼生說著，目光滑向程媽希望交流下眼神，不過這位身居C位的女士，目光是直流的。

顧盼生的話讓程爸很受用，他看看兒子和顧亞說:“咱們聽聽孩子們的想法吧，程浩，你們倆說說。”

程浩看著美麗動人的顧亞，怎么看怎么順眼，怎么看怎么喜歡，他有些靦腆:“我就是喜歡顧亞，想和她在一起。”

顧亞臉頰緋紅:“我也喜歡程浩，想和他在一起。”

陸秋妍看著這對年輕戀人彼此恩愛信賴，眼神閃爍相映，畫面美得賞心悅目，不禁被感染打動，打心眼兒里希望他倆有情人終成眷屬，就這么一直幸福下去，恍惚間覺得顧亞就是自己的女兒。陸秋妍說:“這一晃的孩子長這么大，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以后不能陪在身邊。唉，想到這我還真舍不得。”

陸秋妍說完摘下眼鏡，揉揉眼睛緩解一下疲勞。

程爸見顧媽媽說到動情，也感慨道:“是啊，孩子們大了，是時候尋找自己的歸宿了，我們當老人的是又盼望又不舍，老不舍心吶。”

顧盼生想到陪伴多年的女兒今后漸行漸遠，也動容了:“這就是緣分，難得倆孩子心心相印，我們跟著高興。”

程爸說:“看得出我們小浩是真心喜歡顧亞的，只要兩個孩子情投意合，彼此真誠相待，我們當家長的就不要過多干涉。”他轉向程媽:“是吧小浩媽？”

程媽媽沒接話茬，她瞥了眼顧亞，然后看著陸秋妍問:“顧媽媽長得很年輕啊，平時用什么護膚品呢？”

陸秋妍面露尬笑，縷縷鬢角說:“嫂子見笑了，我都四十歲的人啦，不年輕了，還是您保養的好，才年輕呢。”

程媽媽繼續說:“顧亞很漂亮，不過我看她長得既不像爸爸，也不像媽媽。”

程媽媽的語氣雖柔卻韌勁十足，話題不搭調，就像往即將開水的鍋里加了一瓢冷水，顧家三口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

的確，顧亞的樣貌身段更多的遺傳了方寧，脾氣隨顧盼生。顧盼生在面談之前是做了功課的，假如談及樣貌，那顧盼生就引入基因突變學，畢竟父母普通兒女出眾的也不少見，或者干脆自信點說自己年輕時也很帥氣。但是現在的氣氛不對，顧盼生冒然扯什么基因突變，未免不正經跟鬧著玩似的。其實顧盼生一直留意這個敢于挑戰婚姻法的女人，從她下車賞給陸秋妍一個清湯寡水的拉手開始。

陸秋妍說話了:“程媽媽您仔細看，其實我們顧亞像他爸爸多一點，再說女大十八變。”

程爸接過陸秋妍的話頭，想化解尷尬:“對對，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

程媽媽不滿意陸秋妍的回復，她也不喜歡這個四十歲還保持著好皮膚的女人。她還感覺這個女人的目光很奇怪，好像能穿透她的腦門兒，看到她后腦勺，讓人發怵。

程媽媽說:“婚姻大事不能兒戲，你們年輕人要慎重考慮，再做決定。我們是過來人，會從家庭環境，個人修養，脾氣秉性等等方面，替你們把好關。”

“媽，我考慮好了。”程浩打斷媽媽說話。本來氣氛融洽，程浩已經觸摸到幸福邊緣了，沒想到媽媽說了幾句不著四六的話，導致冷場。

兒子打斷自己說話，程媽媽面色不悅，她看看兒子，悉心教導:“你考慮什么了？你考慮服務區未來的發展規劃了嗎？餐飲部裝修施工，住宿部環境改造，提升員工服務質量，如何增產增收等等。小浩，你需要一個和你志同道合的伴侶，和你并肩戰斗，而不是小小年紀就沉浸于風花雪月耳鬢廝磨。”

程媽轉向顧亞，臉上飄著淺笑:“顧亞，你覺得，你能勝任那個陪在程浩身邊，扶持他，給他支撐的伴侶嗎？說實話我表示擔心。”

程媽咄咄逼人讓顧亞羞愧難當，程浩著急了:“可我們是真心相愛的，媽您別轉移話題行么？”

現場氣氛反轉，母子開始內卷，顧盼生臉上的笑容收斂了，魚尾紋慢慢平展，變得面無表情。與此同時，程爸小動作頻繁，顧亞手足無措，陸秋妍也不再盯著程女士的天靈蓋兒。

程媽見兒子執迷不悟，于是提高了分貝，給兒子臨陣灌輸愛情價值觀:“我不否認你們是真心相愛，但是不能被一時的情感沖昏了頭腦，愛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簡單，只是兩個人在一起，愛情是對稱的彼此分擔責任，愛情是需要時間考驗的。程浩，你才22歲，你小小年紀就打算被兒女情長左右而荒廢前程嗎？”

“媽媽，你說的我都懂，我相信顧亞就是和我風雨同舟的人，我們彼此守護一起創業不好嗎？我不想錯過顧亞，我以后不會再喜歡別的女孩了。”程浩眼角泛淚，表白讓人動容。

程爸抻了抻程媽的裙擺，示意妻子打住，但是程媽去意已決，對著顧亞語重心長:“顧亞，你是聰明的姑娘，我相信你會理解我的話。”然后她轉向顧盼生:“謝謝顧爸爸顧媽媽的款待，今天就到這吧。”程媽起身推了推程浩，程浩執拗著不起來。

顧盼生渾身哆嗦，他努力控制住，語氣抑揚頓挫:“你這算走訪還是慰問職工家屬啊？”

“你可以這么理解，也希望你能這么理解。”

“我不理解！”顧盼生站起身瞳孔放大，“這也太欺負人了！”

“看來人家不歡迎我們，老程我們回吧，不用送了。”程媽急匆匆往外走，程爸跟在她后面嘟噥著什么，程浩安慰顧盼生和顧亞別生氣，等他回去處理再給他們交代。

陸秋妍摘掉眼鏡，視野逐漸清晰起來。一家三口呆坐，面色凝重，仿佛在哀悼剛剛離去的人。

良久，顧盼生怒不可遏的罵了一句:“什么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