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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歲月當鋪:她以壽命換山河

【卷一·章二】十年壽,三日龍椅

……

鑼聲敲過五更,天色由蟹殼青轉成蟹殼紅。

臨安城醒了,雨卻像累了一夜,淅淅瀝瀝收個沒完。

西市口的青石板被洗得發亮,攤販們踩著水洼支棚擺攤,誰也沒注意山河典當行的門縫里漏出一縷青藍火苗,像幽魂探頭,又倏地縮回。

鋪子里,歲晚把碎鈴重新串好,掛回門楣。

鈴舌缺了一角,聲音喑啞,像老頭咳嗽。

她聽慣了,懶得換,轉身進了后堂。

后堂比前廳更暗,只點一盞鮫油燈,燈芯剪得極短,火光在墻上投出她細長的影子,影子邊緣裂成七道,像她的命。

案臺上擺著三件東西:

一只紫檀木匣,匣里斷刃“玄螭”已不見;

一張赤金龍紋帛書,上面蓋了司禮監的暗印;

一枚銅鈴碎片,被紅線纏成一枚簡陋的指環。

歲晚把指環套在左手小指,指尖輕彈,鈴片無聲,卻有一道淡金紋路沿著她指骨爬向腕脈——那是昨夜從沈無名身上抽出的龍氣,被她強行鎖在鈴片里。

“三日之期,從現在開始。”

她輕聲說,聲音低得像在對自己說悄悄話。

忽聽門外腳步輕響,像貓踏水洼。

歲晚抬眼,門縫里探進一只小手,隨后是顆小腦袋——

蕭硯,昨夜差點被折壽魘奪命的小男孩,此刻卻精神得像剛睡醒的貓。

他踮著腳尖溜進來,懷里抱著那只錦盒,盒蓋開了一條縫,血魄蟬在里面撲棱翅膀,發出細碎的嗡鳴。

“姐姐,我來還東西。”

歲晚挑眉:“契約寫得清楚,二十年記憶歸我,血魄蟬只是附贈,哪有‘還’的道理?”

蕭硯眨巴淡金色的眼睛:“可我娘說,欠了命就得還。”

“你娘?”

“我娘說她在夢里見過你,說你欠她一條命。”

歲晚指尖一顫,銅鈴指環在燈下泛出暗紅。

夢里?

她想起三年前那個雨夜,自己也曾典過一場夢,換了一紙無字碑。

“你娘是誰?”

“我娘是……”蕭硯話到嘴邊,忽然臉色煞白,整個人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掐住脖子,雙腳離地。

錦盒落地,血魄蟬振翅飛出,在空中劃出一道血線,直撲歲晚眉心。

歲晚側身,兩指夾住蟬翼,輕輕一捻。

嗡鳴戛然而止,血魄蟬化作一滴赤紅液體,順著她指縫滲入皮膚。

蕭硯撲通摔在地上,大口喘氣:“我……我不記得了。”

歲晚蹲下,指尖點在他眉心,一縷極細的黑氣被逼出,消散在空氣里。

“有人給你下了封口咒。”她淡淡道,“想不起來就別想,省得再丟命。”

蕭硯癟嘴,想哭又不敢哭。

歲晚嘆口氣,從柜臺抽屜摸出一顆桂花糖塞進他嘴里。

“回家去,三天內別出門。”

“可我沒家。”

“那就去城南破廟,找老和尚,報我的名字。”

蕭硯含著糖,含糊點頭,一溜煙跑了。

歲晚望著他的背影,指尖那滴赤紅液體慢慢凝成一只極小的蟬形印記,像枚朱砂痣。

……

辰時,皇城,東宮。

昨夜還空蕩的太子寢殿,此刻跪滿太醫。

金絲楠木榻上躺著個面色青白的青年,胸口纏著滲血繃帶,正是當今四皇子沈無名。

他本該在昨夜子時暴斃,卻奇跡般活到天亮,且脈象強健得不像傷者。

太醫們面面相覷,不敢多言。

簾外,司禮監掌印太監趙懷恩端著一碗黑藥,弓著腰進來。

“殿下,該喝藥了。”

沈無名睜眼,眸色深得像井:“什么藥?”

“回魂湯。”趙懷恩聲音壓得極低,“陛下口諭:您若活,便喝;您若死,便灌。”

沈無名笑了,露出虎牙:“那就勞煩趙公公,親手喂我。”

趙懷恩手一抖,藥汁濺出幾滴,落在地毯上,冒起青煙。

沈無名坐起身,隨手扯開繃帶,胸口傷口竟已結痂,只留一道細長紅線,像被人用朱筆描過。

“告訴父皇,”他輕聲道,“三日后,我要在奉天殿受冊封太子,若他不允,我便自己坐上去。”

……

西市,午時。

歲晚換了身男裝,青布短打,頭戴斗笠,腰懸一串銅鑰匙,扮作收賬的小郎君,擠進人群。

她要去的地方是“萬通鏢局”,表面押鏢,實則替達官貴人暗運私貨。

昨夜收債人臨走前在她胸口留了一道“奪壽印”,需以純陽血氣鎮壓,否則裂痕會每日加深一寸。

純陽血氣,鏢局里多得是。

她剛走到鏢局門口,就被一個絡腮胡大漢攔住。

“小郎君,押鏢還是托鏢?”

“托鏢。”歲晚壓低嗓音,摸出一錠銀子,“托你們送一樣東西去北疆。”

“什么東西?”

“這個。”

她解開腰間布袋,倒出一截斷刃。

正是昨夜沈無名典給她的“玄螭”。

大漢瞳孔驟縮,認出了刃口暗金紋路:“舊……舊朝遺物?!”

歲晚伸指在唇邊“噓”了一聲:“送到北疆雁門關,找鎮北將軍謝無咎,他自會付雙倍鏢銀。”

謝無咎,正是昨夜在典當行門口出現過的黑衣少年,也是沈無名口中“三日儲君”的最大阻礙。

絡腮胡不敢多問,雙手接過斷刃,用紅綢包好,塞進貼身的鏢囊。

歲晚轉身要走,忽聽身后一聲輕笑。

“歲姑娘好算計,借刀殺人,一箭雙雕。”

聲音清潤,像春水破冰。

歲晚回頭,看見一個白衣書生倚在鏢局石獅旁,手持折扇,扇面繪著半幅山河圖。

書生沖她拱手:“在下顧長淵,司天監行走,奉命監看‘歲月當鋪’。”

歲晚瞇眼:“司天監的手,伸得夠長。”

顧長淵微笑:“監正說,歲姑娘三日之內必有大劫,特派我來送一樣東西。”

他從袖中摸出一枚玉簡,玉簡上刻著繁復星紋,中央一點朱砂,像凝固的血。

“鎖星簡?”歲晚認出此物,可暫時封住奪壽印。

“條件?”

“三日后,子時,帶我去見收債人。”

歲晚掂了掂玉簡,笑了:“成交。”

她伸手去接,指尖與顧長淵相觸的一瞬,兩人同時一震。

歲晚看見顧長淵眼底閃過一縷極淡的灰氣——那是死氣,比她見過的任何死氣都濃。

顧長淵也看見了她指根那道裂痕,像一張咧開的嘴。

“看來,”顧長淵合攏折扇,“我們都活不過三天。”

歲晚把玉簡塞進袖中,轉身走入人群。

“那就看誰先死。”

……

申時,皇城,御書房。

老皇帝坐在龍案后,面前攤著一道密折:

“四皇子胸口中刀,卻一夜痊愈,疑有邪術。”

老皇帝咳嗽兩聲,指節敲在“邪術”二字上。

“查。”

暗影中,一個黑衣人單膝跪地:“已查到西市‘山河典當行’。”

“歲晚?”

“是。”

“殺。”

黑衣人領命而去,像一滴墨融進夜色。

……

酉時,西市,山河典當行。

歲晚回到鋪子,剛推開門,就聞到一股極淡的血腥。

柜臺后的地板上,躺著一只死鳥,通體漆黑,喙如鉤,爪似鐵。

是“影鴉”,司天監專門用來傳訊的兇禽。

鳥脖子上綁著一張小紙條:

“子時,收債。”

落款是一枚小小的銅鈴印記。

歲晚蹲下,指尖在鳥羽上拂過,黑羽化作灰燼,露出底下焦黑的皮肉——

竟是燒死的。

“收債人已經開始清場。”

她喃喃,把灰燼攏進掌心,撒進油燈。

火苗“哧”地竄高,映出她眼底最后一道裂痕,像閃電劃破夜空。

“三天,最后一道。”

她輕聲說,聲音輕得像在對自己說悄悄話。

戌時,臨安城上燈,雨卻卷土重來,比昨夜更急。

山河典當行門板緊閉,門楣上掛著歇業木牌,可后院卻燈火通明。

歲晚脫了男裝,換上一襲墨綠織金裙,腰間束一條軟鞭,鞭梢墜著碎鈴。

她面前擺著三件東西:

1.鎖星簡——顧長淵給的,可封奪壽印三時辰;

2.血魄蟬印記——可召一次“折壽魘”,代價是她半年壽命;

3.半幅山河圖扇面——顧長淵落下的,扇骨暗藏機關,可射三枚“斷魂釘”。

她先用鎖星簡壓住胸口奪壽印,裂痕暫緩蔓延。

隨后打開暗格,取出一本薄冊,封皮寫著《壽火錄》。

翻開最后一頁,上面密密麻麻記滿人名,最末一行是:

——沈無名,壽火余九十七年零三天。

歲晚取筆,在“零三天”上畫了個圈。

“三天后,你若不死,我便要替你去死。”

她合上冊子,指尖在封皮上輕輕一彈,冊子化作一縷青煙,鉆入銅鈴指環。

亥時,雨聲如鼓。

后門被輕輕叩響,三長兩短,是鏢局暗號。

絡腮胡大漢渾身濕透,從懷里掏出一只魚皮囊。

“小郎君,不,歲姑娘,東西已送出,鎮北將軍回話——”

他壓低嗓音,“三日后,雁門關破,鐵騎南下,直取皇城。”

歲晚點頭,遞給他一錠金:“封口。”

大漢咬了口金子,眉開眼笑地走了。

歲晚把魚皮囊倒扣在案上,骨碌碌滾出一顆蠟丸。

捏開蠟丸,里頭是張薄紙,寫著:

“子時,東宮,見血。”

落款:謝無咎。

子時,雨驟停,烏云裂開一線月。

歲晚披斗篷,戴兜帽,足尖一點,掠上屋脊。

她輕功極快,像一抹墨在夜色里暈開,轉瞬已至皇城。

宮墻高十丈,卻攔不住她。

她借鎖星簡之力,足尖在墻面連點三次,悄無聲息落入東宮后院。

院內燈火通明,卻空無一人,只沈無名坐在石桌旁,自斟自飲。

桌上擺著兩只酒杯,一只已空,一只滿。

“歲晚,”沈無名抬頭,眸色深得像井,“我等你。”

歲晚摘兜帽,落座,舉杯一飲而盡。

酒是冷的,卻帶著血腥味。

“你受傷了?”

“小傷。”沈無名扯開衣襟,露出左肩一道新傷,深可見骨,卻詭異地沒流血。

“誰傷的?”

“收債人。”沈無名笑,虎牙沾了血,“他想要我的命,卻只拿走我一年壽火。”

歲晚眸光一凝:“一年?你只剩九十六年?”

“九十六年,夠坐三天龍椅。”

歲晚沉默片刻,把酒杯推回去:“我來,是送一樣東西。”

她從袖中取出那幅山河圖扇面,展開,正對沈無名。

扇面一動,三枚斷魂釘激射而出!

沈無名不躲不閃,指尖一彈,斷魂釘在距他眉心三寸處被震成齏粉。

“歲晚,”他嘆息,“你殺不了我。”

“我知道。”歲晚收扇,“我只是要你的血。”

“血?”

“謝無咎要你的血,破雁門關。”

沈無名大笑,虎牙在月光下閃著寒光:“給他便是!”

他并指如刀,劃破掌心,血珠滾落,滴入歲晚早已準備好的玉瓶。

玉瓶瞬間滿溢,血卻未凝固,像活物般翻涌。

“夠了嗎?”

“夠了。”歲晚收瓶,起身,“三日后,子時,奉天殿見。”

“若我敗了呢?”

“我替你收尸。”

歲晚轉身,斗篷翻飛,像夜色里最后一朵黑花。

沈無名望著她背影,輕聲道:“歲晚,若我勝了,江山分你一半。”

歲晚腳步微頓,未回頭。

“江山太大,我只要你的命。”

……

丑時,歲晚回到當鋪。

鎖星簡效力將盡,奪壽印隱隱作痛。

她解開斗篷,卻見柜臺后站著一個人。

白衣,折扇,山河圖扇面缺了三枚扇骨——顧長淵。

“歲姑娘好快的刀。”顧長淵微笑。

歲晚把玉瓶拋給他:“你要的血。”

顧長淵接過,扇面一抖,扇骨重新長出,像從未斷過。

“三日后,子時,我來接你。”

“接我去見收債人?”

“不,”顧長淵合攏折扇,“接你去死。”

歲晚笑了,笑意卻未達眼底。

“那就看誰先死。”

寅時,雨又落。

歲晚獨坐柜臺,面前攤著四張契約:

1.沈無名,十年壽,換三日儲君;

2.蕭硯,二十年記憶,換一夜生機;

3.血魄蟬,三年壽,作抵押;

4.歲晚,最后一道裂痕,換三日時間。

她提筆,在第一張契約上補一行小字:

——利息:江山半壁。

墨跡未干,燈火一跳。

窗外,銅鈴墜地,碎成齏粉。

風從裂縫灌進來,吹滅最后一盞燈。

黑暗中,歲晚輕聲數:

“三天,還剩兩天。”

【卷一·章二】終

岠虛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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