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霜降第五日,子時。
皇城最深處,漱玉軒枯井。
井口被積雪壓成一圈慘白,井底卻透出幽綠磷火,像有無數(shù)眼睛在暗處睜開。
風(fēng)從井口灌入,帶起細(xì)碎鈴聲——
叮、叮、叮……
聲音不是銅鈴,而是骨笛。
笛無孔,卻吹得積雪簌簌而落,像一場反向的雪。
井底,青石板被撬開,露出第二口薄棺。
棺蓋半掩,內(nèi)襯嫁衣殘紅,胸口繡鳳處被利刃剜空,洞里嵌著一枚銅鈴。
鈴身完整,鈴舌卻換成一截細(xì)小骨笛。
骨笛尾端,纏著一縷紅線,紅線另一端穿過井壁,直向山河典當(dāng)行。
此刻,紅線忽然繃緊,像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拽住。
銅鈴“叮”地一聲脆響,嫁衣里伸出一只青白手指。
手指修長,指節(jié)覆著淡金紋路,像龍鱗。
指尖一彈,銅鈴裂成兩半,骨笛掉在棺底,發(fā)出嬰兒般的嗚咽。
棺中人坐起——
阿阮。
她臉色蒼白,瞳孔空得像兩口枯井,唇角卻帶著極輕的笑。
嫁衣下擺被尸水浸透,拖出長長血痕。
她抬手,綠焰在指尖跳躍,映出井壁上一行血字:
“霜降后第三日子時,魂歸——阿阮。”
血字末尾,被利器割斷,只剩參差不齊的齒痕。
阿阮指尖撫過齒痕,輕聲道:
“歲晚,我來取回我的命,也取回你的。”
……
丑時,皇城御道。
巡夜羽林衛(wèi)舉火而過,火光在雪地上拖出長影。
隊(duì)尾一名小校忽覺腳踝一涼,低頭——
一只青白手指從雪里探出,指甲劃破他靴筒。
小校剛要驚呼,嘴已被另一只手捂住。
手的主人,是本應(yīng)死去的同伴——
三日前,這名小校在奉天殿墜馬事故中“殉職”。
此刻,他瞳孔泛綠,唇角帶笑,把小校拖進(jìn)雪溝。
雪溝深處,十三具干尸靜靜佇立,像十三根被風(fēng)干的旗桿。
阿阮立于其中,嫁衣下擺被血浸透,拖出長長血痕。
她抬手,綠焰化作十三縷火線,鉆入干尸眉心。
干尸喉嚨里發(fā)出“咯咯”響聲,關(guān)節(jié)反折,像被無形之手提起,排成一列。
她輕聲道:
“走,去把欠我命的人,帶回來。”
……
寅時,皇城西門。
守門禁軍忽聞東宮方向火警,銅鑼急敲。
城門下,一輛青布小車緩緩駛出。
車簾掀開,露出歲晚半張側(cè)臉。
她指尖銅鈴輕晃,鈴聲被風(fēng)雪撕碎。
車后,十三黑衣人抬棺隨行,棺底滲血,在雪地上拖出長長血痕。
血痕盡頭,正是山河典當(dāng)行。
……
卯時,山河典當(dāng)行。
歲晚立于柜臺后,面前擺著三件“贖資”:
白骨龍椅、半張帝相、長刀“無咎”。
柜臺多出第四樣?xùn)|西——
一張銅鈴面具,面具后空白無五官,像未完成的畫。
面具下,壓著一頁殘紙,紙上墨跡未干:
“冷宮活葬,美人破土,債起。”
落款:收債人。
歲晚指尖在面具上輕輕一彈。
面具裂成兩半,空白處忽然浮現(xiàn)一張極熟悉的臉——
阿阮的臉,卻蒼白得近乎透明。
……
辰時,皇城地宮。
十三暗衛(wèi)盤膝而坐,每人面前擺著一面血旗,旗上鎖星殘陣陣紋已淡。
為首者抬眼,望向石門方向,聲音沙啞:
“冷宮活葬,美人破土。
明日卯時,奉天殿,收債。”
……
巳時,奉天殿廢墟。
高臺已重建,臺基是白骨,臺面是黑鐵,四角懸青燈。
高臺正中,擺著一張案幾,案上攤著那張透明契約。
歲晚、沈無名、顧長淵分立三方。
收債人站在案后,青燈無火,卻映得契約上的金字閃閃發(fā)亮。
臺下,百官跪伏,卻無一人敢抬頭。
……
午時,雪霽。
歲晚獨(dú)坐浴桶,桶中是滾熱的藥湯,湯面浮著一層血沫。
她胸口裂痕已裂至心尖,血絲順著鎖骨滴入藥湯,把整桶水染成淡紅。
浴桶旁,擺著一只黑漆鎏金小箱,箱蓋大開,箱中空空,只剩一層未化的雪。
雪上,用血寫著一行小字:
——明日卯時,奉天殿,收債。
歲晚抬手,指尖銅鈴塵忽然飛起,凝成一只極小銅鈴,鈴舌是一截瑩白指骨。
鈴聲響,雪上血字忽然消失,雪化成水,水凝成冰。
冰面上,浮現(xiàn)出一行金色小字:
——明日卯時,奉天殿,江山為印,壽火為燈,以命償債。
歲晚抬眼,望向窗外雪幕,輕聲道:
“一天。”
【卷一·章九】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