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霜降第七日,亥時三刻。
皇城地脈最深處,有一座從未在輿圖上出現的“歸墟井”。
井壁以玄鐵澆鑄,壁面刻滿倒懸的星紋,星紋之間嵌著十三盞銅鈴——
鈴身空,鈴舌卻各是一截指骨,指骨上分別刻著十三個名字。
此刻,十三枚鈴舌同時墜落,指骨在井底撞出一聲極輕的“叮——”
聲音像一根線,把整座皇城的心臟串起。
井上,僅容一人通過的圓形鐵蓋被推開。
歲晚探身而出,素衣被地火烘得微溫,胸口第七道裂痕已凝成一道淡金細線。
她懷中抱著最后一盞骨瓷燈,燈芯只剩一粒幽藍火星,燈底刻著“終章”二字。
燈后,是一張卷成細筒的透明契約——
卷首四字:銅鈴一聲。
卷尾四字:全書終章。
中間大片空白,只留一行血紋:
“子時前,歸墟井,銅鈴歸位,命格歸頁。”
她抬步,每一步腳下便生出一圈極細的火紋,像雪地里綻開的赤蓮。
行至井口中央,十三枚鈴舌忽然自井底飛起,懸在她四周,排成一圈。
鈴舌指骨上,十三個名字逐一亮起——
杜青衫、阿阮、白無常、沈景昭……
最后一個是“歲晚”。
名字亮到極致,鈴舌同時碎成骨粉,粉在空氣中凝成一只巨大銅鈴虛影。
虛影無實,卻能震出聲音:
“子時,歸墟井,終章揭幕。”
……
子時將至,奉天殿廢墟。
玄鐵高臺已被拆平,只留一塊圓形地磚,地磚中心嵌著歸墟井鐵蓋。
四周豎十三根銅柱,柱上無火,柱身卻映出皇城十三處命脈——
西市瓦巷、東宮寢殿、冷宮枯井、司天監靈臺……
每根柱頂懸一枚空鈴,鈴舌皆無。
沈無名立于北側銅柱,銀狐大氅覆雪,金瞳映著歸墟井幽藍火光。
顧長淵立于東側,折扇已毀,只余扇骨,扇骨上纏著最后一條星絲。
阿阮立于西側,嫁衣殘紅,指尖綠焰凝成井口形狀。
收債人立于南側,黑袍如夜,空白面具映出十三根銅柱倒影。
倒影里,每根柱身都浮現一個倒計時:
“子、丑、寅、卯……”
直至“子”字血亮。
歲晚自井口緩步而來,懷中骨瓷燈最后一粒火星躍出,落在十三根銅柱中央。
火星炸開,化作十三縷火線,火線穿過空鈴,鈴身同時亮起。
鈴聲未響,火線已凝成十三枚鈴舌——
正是歸墟井底碎裂的十三截指骨。
指骨歸位,鈴舌歸鈴,鈴聲終響:
“叮——”
一聲之后,整座皇城地脈震動。
雪片倒卷,風止聲寂。
十三根銅柱同時下沉一寸,柱頂空鈴與鈴舌嚴絲合縫。
鈴聲連成一線,線在歲晚腕上繞成最后一道銅鈴印。
印成,她胸口淡金裂痕忽地亮起,裂痕中浮現一行極細血字:
“全書終章,銅鈴一聲。”
收債人抬手,空白面具裂成兩半,面具后仍是空白,卻映出皇城全景——
城墻、宮闕、街巷、萬民,皆被銅鈴一聲震成定格。
他聲音像雪粒摩擦鐵石:
“終章已至,山河典當行,當鋪易主。”
沈無名金瞳微斂,指尖在銅鈴印上輕輕一彈。
鈴印碎成星屑,星屑落在歸墟井鐵蓋上,鐵蓋“咔噠”一聲合攏。
井底傳來極輕的“咚”,像心臟最后一下跳動。
銅柱、銅鈴、銅鈴印,同時熄滅。
雪落無聲。
奉天殿廢墟上,只剩一張透明契約,契約上的血字漸漸淡去,最后凝成一行極細的小字:
“卷一終,卷二啟——銅鈴一聲,全書終章。”
歲晚抬手,指尖多了一枚新銅鈴。
鈴是舊鈴碎片重鑄,鈴舌是一截瑩白指骨,指骨上刻著:
“新掌柜,歲晚。”
她轉身,踏雪而去,背影在夜色里漸漸透明。
奉天殿廢墟上,沈無名、顧長淵、阿阮、收債人,皆被銅鈴一聲定格,像四尊雪塑。
雪落無聲,命數更迭。
【卷一·章十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