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卯時,雪霽。
臨安城上空浮著一層淡青霧氣,像被銅鈴震碎的云。
山河典當行門楣上,舊白紙燈籠已不見,換成一盞鎏金銅鈴燈。
燈罩鏤空,鈴舌是一截瑩白指骨,指骨上刻著極細的字:
“新掌柜,歲晚。”
歲晚立在柜臺后,卻不是昨日那襲素縞。
她披鴉青短袍,袖口以銀線鎖邊,袍擺繡著半只黑瞳鳳凰,鳳尾沒入衣角,像隨時會飛走。
胸口那道淡金裂痕已合攏,卻留下一枚銅鈴印,印在鎖骨正中,像一枚未燃的火印。
她面前擺著三件“鎮(zhèn)店物”:
1.白骨龍椅——太子沈景昭脊骨所雕,椅背龍鱗剝落,只剩一條脊骨;
2.半張帝相——阿阮嫁衣殘片,左半邊金瞳烏唇,右半邊空白如雪;
3.長刀“無咎”——謝無咎刀身,雪亮如鏡,映出歲晚鎖骨銅鈴印。
柜臺后墻,原本暗門已封,新鑿出一扇月洞門,門上懸一塊烏木匾,匾上無字,只刻一枚銅鈴。
門后,是一條向下延伸的旋梯,梯級以星紋石鋪就,每級嵌一粒夜明珠,像一條通往地底的星河。
歲晚指尖在新鈴舌上輕輕一彈。
鈴音清脆,卻帶著焦木味,像昨夜東宮大火未熄。
鈴音未散,門被推開一線,探進一顆小腦袋——
蕭硯。
孩子懷里抱著一只空錦盒,盒里卻躺著一頁紙。
紙上墨跡未干:
“新鈴初響,舊影難消。
子時前,漱玉軒枯井,命格歸頁。”
落款:收債人。
歲晚抬眼,望向窗外雪幕,輕聲道:
“子時。”
……
巳時,皇城司天監(jiān)。
顧長淵立于殘鏡前,鏡中龍影已斷尾,尾骨處纏著銅鈴指骨。
他折扇輕敲鏡緣,聲音里帶著笑:
“新鈴初響,舊影難消。
歲晚,你當年欠杜青衫的,該連本帶息了。”
……
午時,皇城地宮。
十三白骨盤膝而坐,每人面前擺著一面血旗,旗上鎖星殘陣陣紋已淡。
為首者抬眼,望向石門方向,聲音沙啞:
“新鈴初響,舊影難消。
明日卯時,奉天殿,收債。”
……
未時,山河典當行。
歲晚獨坐浴桶,桶中藥湯滾熱,湯面浮著一層血沫。
她胸口裂痕已裂至心尖,血絲順著鎖骨滴入藥湯,把整桶水染成淡紅。
浴桶旁,擺著一只黑漆鎏金小箱,箱蓋大開,箱中空空,只剩一層未化的雪。
雪上,用血寫著一行小字:
——明日卯時,奉天殿,收債。
歲晚抬手,指尖銅鈴塵忽然飛起,凝成一只極小銅鈴,鈴舌是一截瑩白指骨。
鈴聲響,雪上血字忽然消失,雪化成水,水凝成冰。
冰面上,浮現(xiàn)出一行金色小字:
——明日卯時,奉天殿,新鈴初響,舊影難消,以命償債。
歲晚抬眼,望向窗外雪幕,輕聲道:
“一天。”
……
申時,漱玉軒枯井。
井口被綠焰灼得通紅,井底冰層融化,露出第三口薄棺。
棺里躺著一個人,臉覆銅鈴面具,面具后空白無五官,像未完成的畫。
棺蓋上,刻著一行小字:
“歲晚替身,替死一次。”
阿阮披嫁衣立于井沿,指尖綠焰點在銅鈴面具上。
面具“咔啦”一聲裂成兩半,空白處忽然浮現(xiàn)一張極熟悉的臉——
歲晚的臉,卻蒼白得近乎透明。
阿阮指尖撫過面具,輕聲道:
“子時,奉天殿,命格歸頁。”
……
酉時,奉天殿廢墟。
高臺以白骨為基,黑鐵為面,四角懸青燈。
高臺正中,擺著一張案幾,案上攤著那張透明契約。
歲晚、沈無名、收債人分立三方。
臺下,百官跪伏,卻無一人敢抬頭。
……
戌時,雪霽。
歲晚披斗篷,踏雪而來,背影在夜色里漸漸模糊。
奉天殿廢墟上,沈無名端坐白骨椅,金瞳望向遠方。
那里,山河典當行的青釉燈籠熄滅,白紙燈籠亮起。
燈籠下,站著一襲黑袍的新掌柜。
雪落無聲,命數(shù)更迭。
……
亥時,歸墟井。
井口玄鐵封蓋自動開啟,幽藍火光沖天而起。
火光中,歲晚立于井沿,懷中骨瓷燈最后一粒火星躍出,落在十三根銅柱中央。
火星炸開,化作十三縷火線,火線穿過空鈴,鈴身同時亮起。
鈴聲連成一線,線在歲晚腕上繞成最后一道銅鈴印。
印成,她胸口淡金裂痕忽地亮起,裂痕中浮現(xiàn)一行極細血字:
“新鈴初響,舊影難消。”
收債人抬手,空白面具裂成兩半,面具后仍是空白,卻映出皇城全景——
城墻、宮闕、街巷、萬民,皆被銅鈴一聲震成定格。
他聲音像雪粒摩擦鐵石:
“新鈴初響,舊影難消,當鋪歸我,山河歸我,你歸我。”
歲晚不語,只抬手,指尖在銅鈴印上輕輕一彈。
鈴印碎成星屑,星屑落在歸墟井鐵蓋上,鐵蓋“咔噠”一聲合攏。
井底傳來極輕的“咚”,像心臟最后一下跳動。
銅柱、銅鈴、銅鈴印,同時熄滅。
雪落無聲。
奉天殿廢墟上,只剩一張透明契約,契約上的血字漸漸淡去,最后凝成一行極細的小字:
“卷二·章一終,卷二·章二啟——
新鈴初響,舊影難消。”
歲晚抬手,指尖多了一枚新銅鈴。
鈴是舊鈴碎片重鑄,鈴舌是一截瑩白指骨。
鈴身刻著一行小字:
“卷二·章二,子時,東宮新主,血契暗生。”
她轉(zhuǎn)身,踏雪而去,背影在夜色里漸漸透明。
奉天殿廢墟上,沈無名、收債人、顧長淵、阿阮,皆被銅鈴一聲定格,像四尊雪塑。
雪落無聲,命數(shù)更迭。
【卷二·章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