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霜降第十四日，子時。

皇城正陽門外，萬籟俱寂，只余風(fēng)聲掠過殘雪。

城門上懸著一盞新燈——

銅鈴燈，燈罩鏤空，鈴舌是一截瑩白指骨，指骨上纏著紅線。

燈下，站著一個披嫁衣殘紅的女人，面紗半掀，露出半張臉。

左半邊，金瞳烏唇，是沈無名的帝相；

右半邊，空白如雪，是阿阮的舊顏。

她懷里抱著一只黑漆鎏金小箱，箱蓋半開，箱內(nèi)躺著半張銅鈴殘頁。

殘頁上寫著：

“半張山河，半張臉，子時交割。”

落款：歲晚。

女人抬手，指尖在面紗空白處輕輕一劃。

空白處滲出一縷幽綠火，火中浮現(xiàn)一幅舊景——

奉天殿廢墟，高臺白骨為基，黑鐵為面，四角懸青燈。

高臺正中，擺著一張案幾，案上攤著那張透明契約。

契約空白處，浮現(xiàn)一行血紋：

“半張山河，半張臉，子時交割。”

女人輕聲道：

“山河我要，臉我也要?！?/p>

……

子時一刻，山河典當行。

歲晚立于柜臺后，面前擺著三件鎮(zhèn)店物：

白骨龍椅、半張帝相、長刀無咎。

柜臺多出第十樣?xùn)|西——

一只黑漆鎏金小箱，箱蓋半開，箱內(nèi)躺著半張銅鈴殘頁。

殘頁上寫著：

“半張山河，半張臉，子時交割?！?/p>

落款：歲晚。

歲晚抬手，指尖在銅鈴殘頁上輕輕一彈。

殘頁化作一縷幽綠火星，火星落在半張帝相上。

帝相金瞳烏唇忽地睜開，唇角帶笑，笑意滲血。

笑聲未絕，帝相左半邊臉裂開一道細縫，細縫里滴出赤金血。

血落在白骨龍椅上，龍椅脊骨“咔啦”一聲折斷，斷口處浮出半行血字：

“山河已失，臉已裂?！?/p>

……

子時二刻，皇城司天監(jiān)。

顧長淵立于殘樓，七瓣碎鏡已重新拼合，鏡面卻映出半張山河。

山河左半邊，金瓦碧檐，山河右半邊，空白如雪。

他折扇輕敲鏡緣，聲音里帶著笑：

“半張山河，半張臉。

歲晚，你當年欠我的，該連本帶息了?！?/p>

……

子時三刻，皇城地宮。

十三冰雕骨衛(wèi)立于甬道，胸口銅鈴?fù)暾?，鈴舌歸位。

為首者抬眼，望向石門方向，聲音沙?。?/p>

“半張山河，半張臉。

明日卯時，奉天殿，收債?！?/p>

……

子時四刻，奉天殿廢墟。

高臺以白骨為基，黑鐵為面，四角懸青燈。

高臺正中，擺著一張案幾，案上攤著那張透明契約。

歲晚、半臉女人、收債人分立三方。

臺下，百官跪伏，卻無一人敢抬頭。

……

子時五刻，山河典當行。

歲晚獨坐浴桶，桶中藥湯滾熱，湯面浮著一層血沫。

她胸口裂痕已裂至心尖，血絲順著鎖骨滴入藥湯，把整桶水染成淡紅。

浴桶旁，擺著那只黑漆鎏金小箱，箱蓋半開，箱內(nèi)躺著半張銅鈴殘頁。

雪上，用血寫著一行小字：

——明日卯時，奉天殿，收債。

歲晚抬手，指尖銅鈴塵忽然飛起，凝成一只極小銅鈴，鈴舌是一截瑩白指骨。

鈴聲響，雪上血字忽然消失，雪化成水，水凝成冰。

冰面上，浮現(xiàn)出一行金色小字：

——明日卯時，奉天殿，半張山河，半張臉，以命償債。

歲晚抬眼，望向窗外雪幕，輕聲道：

“一天?！?/p>

……

子時六刻，奉天殿廢墟。

半臉女人立于火圈外，面紗空白處滲著幽綠火。

火中浮現(xiàn)一幅舊景——

奉天殿正殿，紅燭高燒，銅鏡映出少女歲晚，身披嫁衣，頭戴鳳冠。

鏡前，站著一人——

前朝昭儀，亦是歲晚生母，手中握著一柄嵌鈴金簪。

簪尖滴著血，血落在嫁衣胸口，繡鳳被染成血鳳。

昭儀聲音溫柔，卻帶著決絕：

“以嫁衣為牢，以血鳳為鎖，換我兒十年生機。”

畫面一閃，嫁衣少女被鎖入銅鏡，銅鏡沉入井底。

畫面再閃，井底嫁衣染血，銅鈴裂成兩半，一半化作綠火，一半化作紅線。

紅線穿過井壁，直向山河典當行。

……

子時七刻血面初裂

半臉女人抬手，面紗空白處滲出一縷赤金血線。

血線在空中凝成一支細毫，毫尖在契約空白處疾書——

“山河失半，顏面裂半，債起?！?/p>

字成，整張透明契約像被火舌舔過，瞬間只剩半張。

半張紙輕飄飄落在白骨龍椅，椅背“咔啦”一聲折斷，斷口處噴出赤金霧氣，霧氣凝成一只巴掌大的銅鈴。

鈴身無舌，鈴面卻映出皇城版圖——

左半邊山河完整，右半邊空白如雪。

子時八刻星鏡墜火

司天監(jiān)殘樓，顧長淵掌心碎鏡忽然自行飛起，七瓣鏡面在空中重拼成圓。

圓鏡無背，鏡面映出半張山河。

鏡面邊緣，星紋如血，星紋盡頭各系一縷幽綠火線，火線穿過雪幕，直縛半臉女人面紗。

“喀啦”一聲，面紗空白處被火線撕開，露出一張無五官的臉——

臉內(nèi)竟是一面銅鏡，鏡中映著歲晚的完整容顏。

顧長淵低笑：“山河要合，臉也要合?！?/p>

他折扇一合，星鏡墜下，鏡面嵌入半臉女人空白處，發(fā)出“?！币宦暣囗?。

半張山河與半張臉，在鏡中嚴絲合縫。

子時九刻銅鈴合鈴

奉天殿廢墟，雪火交織。

歲晚抬手，鎖骨銅鈴印飛出，化作一截瑩白指骨。

指骨落入半臉女人手中銅鈴，鈴舌歸位。

鈴響剎那，皇城十三處命脈同時亮起赤金星火，星火匯成星圖。

星圖中央，半張山河與半張臉重疊，凝成一枚完整銅鈴。

鈴面浮現(xiàn)最后血紋：

“子時交割，山河合，臉合，債清?！?/p>

子時十刻雪落債清

銅鈴升空，鈴身裂痕愈合，鈴舌歸位。

鈴聲清脆，像一聲告別。

皇城十三處命脈星火熄滅，雪片落在銅鈴上，鈴面血紋褪色，只余一行淡金小字：

“卷二·章八終，卷二·章九啟——半張山河，半張臉，債清?！?/p>

半臉女人抬手，面紗化作雪霧，露出一張完整的臉——

左半邊山河如畫，右半邊顏如玉。

她對著歲晚輕聲道：

“山河歸你，臉歸我，債已兩清?！?/p>

語罷，雪霧散去，女人背影在夜色里漸漸透明。

雪落無聲，命數(shù)更迭。

奉天殿廢墟上，只余一只完整銅鈴懸空，鈴下映出皇城新景——

山河完整，顏面如新，萬民安眠，雪覆舊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