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他留下的最后一份文件。快遞員的電話打進來時,我剛在末尾簽好自己的名字——作為他的「前伴侶」,代簽他生前未竟的項目。
「您是沈知許先生嗎?周硯深先生的后事……」
后面的話我沒聽清。手里的鋼筆「啪嗒」掉在文件上,墨汁暈開,像朵突然綻開的黑花。
我們分手三個月零七天。最后一次見面,他坐在客廳的單人沙發上,指尖夾著支沒點燃的煙,側臉冷得像塊冰。「沈知許,我們到此為止吧。」他說,「我從沒愛過你,之前不過是覺得新鮮。」
我當時氣得發抖,抓起玄關的外套就走,連回頭看一眼都覺得多余。他沒攔我,連句挽留都沒有。直到今天我才知道,那時他的肺已經開始衰竭,化療讓他掉光了頭發,只能靠假發遮掩。
整理遺物時,律師交給我一個上了鎖的木盒,說周硯深特意囑咐,若他身故,務必親手交到我手里。鑰匙藏在他書房的《民法典》里,夾在第520頁——那是我們確定關系那天,我笑著說「以后要靠法律和愛約束你」,他當時嗤笑「幼稚」,卻把那本書翻得卷了邊。
盒子里只有一本日記,封面是我去年送他的生日禮物,深棕色皮質,上面燙著他名字的縮寫。我記得他收到時挑眉,「花里胡哨,沒用」,轉頭就扔進了書柜最頂層。
第一頁的字跡清雋,卻在末尾洇著塊墨漬,像滴沒擦凈的淚。
「今天和沈知許吵了架。他想買那盞琉璃燈,我說『華而不實』,他氣鼓鼓地摔了門。其實我早就查過價格,放在購物車里三天了。只是看他為了個擺件跟我置氣,突然覺得……原來被人在乎是這種感覺。」
那是我們在一起第二年。我后來偷偷買了那盞燈,他看見時沒說話,卻在夜里悄悄調亮了暖光。我當時以為他是妥協,現在才懂,那是他藏在冷硬底下的縱容。
翻到中間,夾著張皺巴巴的醫院繳費單,日期是分手前一個月。上面的金額觸目驚心,項目欄寫著「化療」。
「咳得越來越厲害。沈知許昨晚抱著我時,摸到我后背的骨頭,他問我是不是又在公司對付著吃。我沒敢說實話,只說『最近忙,沒胃口』。他瞪我一眼,轉身去廚房燉了湯,放了我不愛吃的生姜,卻記得多放了把枸杞——他總說我氣血不足。」
「今天提了分手。他摔門的聲音很大,我在玄關站了很久,直到聽見樓下傳來他的腳步聲,才敢咳出聲。咳出的血滴在地毯上,像朵爛掉的花。沈知許,對不起,我不能讓你看著我爛掉。」
「醫生說最多還有一個月。翻到以前的照片,他靠在我肩上笑,陽光落在他發梢,金閃閃的。早知道會這么疼,當初就不該招惹他。可若重來一次……我還是想遇見他,哪怕只有六年。」
最后一頁貼著張便利貼,是我的字跡,歪歪扭扭寫著「周硯深是大混蛋」。旁邊用他的筆添了行小字,輕得像聲嘆息:「是,我是。」
窗外的梧桐葉落了滿地,像我們一起走過的那六個秋天。我想起他總嫌我走路慢,卻會悄悄放慢腳步等我;想起他罵我「手笨」,卻把我織壞的圍巾拆了重織;想起他說「從不后悔」,原來指的不是分手,是遇見我。
我把臉埋進日記,聞到他慣用的雪松須后水味,混著淡淡的消毒水氣息。那些被他的冷漠刺出的傷口,突然被這遲來的真相泡得發疼。
周硯深,你這個膽小鬼。
你用最狠的話推開我,卻在日記里寫滿了舍不得。可現在我捧著這滿紙的愛,對著空蕩的房間喊你的名字,再也沒有人會皺著眉罵我「哭什么,難看死了」。
原來你愛了我六年,我卻恨了你三個月。
原來錯過一個人,真的是一輩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