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無人機螺旋槳切開暴雪初霽的空氣,鏡頭里翻涌的云海突然撞進一道金邊。
“看到了嗎?貢嘎的雪后云海,”柳銜枝的聲音裹著寒風傳進麥克風,她抬手按了按被吹亂的鬢發,左邊嘴角的梨渦在笑時若隱若現,“這波絕對值百萬點贊?!?/p>
她歪著頭調試耳麥,左眼尾的小痣隨著眨眼輕輕顫動。直播間的彈幕瞬間滾成瀑布。
【枝枝今天的海拔多少?喘得像小馬達】
【梨渦殺!截圖了截圖了】
【注意安全?。∽蛱祛A報說有暴風雪】
柳銜枝踩著冰鎬往觀景臺挪了兩步,登山靴碾過碎冰發出咯吱聲。
咯吱——
“放心,向導說這是近三年最穩的窗口期?!彼龔澭牡魶_鋒褲上的雪粒,指尖突然頓住。
無人機不知何時偏移了角度,鏡頭正對著斜下方的補給站。穿白羽絨服的女孩踮腳系登山扣,男人躬身替她攏緊帽繩,無名指上的鉆戒在雪光里刺得人眼疼。
柳銜枝的呼吸卡在喉嚨里。
那道背影,寬肩窄腰,甚至連轉身時帶起的風雪弧度,都和記憶里某個雨夜重合。
直播間的彈幕瘋了。
【臥槽!那不是摸魚科技的蕭君澤嗎?】
【旁邊是孫氏集團的孫盈盈啊!他倆果然在一起了】
【等等!蕭總左耳是不是有疤?和枝枝之前曬過的燙傷疤位置一樣!】
她猛地咬住舌尖,鐵銹味從舌根漫上來。這是緊張時的老毛病,從十七歲那個暴雨夜就落下了。
“設備故障。”柳銜枝的聲音繃緊,指尖在控制器上亂按,“直播終止。”
屏幕瞬間黑下去。
咔嚓。
她關掉運動相機,指節因為用力泛白。雪風卷著冰晶撲在臉上,像無數根細針在扎。
七年前的夜雨突然漫上來。
少年舉著被雨水泡爛的向日葵,瘋了似的砸她車窗?;ò昊熘轲ぴ诓A希缓鸬穆曇舯灰孓Z鳴聲碾碎:“柳銜枝!等我三個月!我一定回來!”
她攥著方向盤的手全是汗,直到后視鏡里那道身影縮成黑點,才敢讓眼淚砸在儀表盤上。
“枝枝姐?”向導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剛才信號斷了,粉絲都在問……”
柳銜枝轉身時,臉上已經只剩慣常的爽朗:“雪太大了,怕出危險?!彼吡颂吣_下的冰棱,“下山吧,今晚住鎮上。”
回程的雪地摩托開得飛快,冷風灌進護目鏡,把眼眶刺得發酸。她想起高三那年外婆走后,蕭君澤在靈堂外守了她一夜,天亮時塞給她一顆向日葵種子,說:“埋在土里,等花開了,外婆就變成星星看著你了。”
那時他左耳還沒有疤。
疤是后來留的。高考前的集體爬山,她踩空摔進石縫,他背著她往山下跑,被巖壁劃開一道口子。血滴在她頸窩里,他卻還在笑:“柳銜枝你再哭,我就把你丟進猴子窩?!?/p>
摩托碾過一處冰坎,劇烈的顛簸讓她晃了晃。
“小心!”向導猛打方向。
柳銜枝死死抓住車座,指腹摸到沖鋒衣口袋里的硬物——那是出發前在舊鐵盒里找到的,顆被歲月磨得發亮的向日葵種子。
抵達鎮上酒店時,天已經擦黑。
柳銜枝把濕透的外套丟給服務生,剛按下電梯鍵,身后就傳來熟悉的檀香。這味道曾無數次出現在夢里,混著少年身上的燒烤煙火氣。
她渾身一僵。
“疤痕還在?!?/p>
男人的聲音低沉,帶著雪后的清冽。她轉身時,正撞見他抬手劃過自己左耳,那里果然有一道月牙形的疤。
“你咬的?!笔捑凉傻难劬υ陧敓粽凵湎铝恋皿@人,“十七歲,植物園的鐵柵欄邊。”
柳銜枝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那天她被校霸堵在植物園,是他翻墻進來解圍,混亂中她咬了他耳朵一口,后來他總拿這個取笑她屬狗。
“蕭總認錯人了?!彼笸税氩?,按亮下行鍵。
電梯門打開的瞬間,他突然扣住她的行李箱拉桿。金屬拉桿在他掌心微微變形。
“柳銜枝,”他俯身靠近,呼吸掃過她額頭,“七年零三個月,你躲夠了嗎?”
她猛地抽回手,行李箱轱轆在地毯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刺啦——
電梯門緩緩合上,把他眼底翻涌的情緒隔在另一頭。
回到房間,柳銜枝把自己扔進浴缸。熱水漫過胸口時,手機突然亮了。
未知號碼發來一條短信:
【你逃了七年,該清算你的罪了?!?/p>
她盯著屏幕,指尖的水珠滴在玻璃上,暈開一小片水漬。
七年前那個雨夜,他說等三個月。可她等來的,是他突然轉學,是他從此杳無音信,是高三畢業冊上他的照片被人用墨涂掉。
現在他回來了,帶著新的身份,新的伴侶,和一句輕飄飄的“清算”。
柳銜枝把臉埋進水里。
咕嚕。
氣泡從嘴角冒出來,帶著窒息般的鈍痛。她想起剛才在補給站看到的孫盈盈,甜美乖巧,像只被精心呵護的貓咪,確實比她這個常年在外風吹日曬的野丫頭般配。
手機又震了一下。
還是那個號碼:
【明天上午十點,我在頂樓咖啡廳等你?!?/p>
她抓起手機想刪除,卻鬼使神差地點開了百度。輸入“蕭君澤”三個字,跳出來的第一條就是摸魚科技創始人的資料。照片上的男人穿著高定西裝,眉眼如畫,只是那雙眼睛里的鋒芒,比十七歲時凌厲了太多。
報道說他三年前回國創立公司,去年收購了孫氏集團的子公司,與孫家千金孫盈盈的戀情是商界公開的秘密。
柳銜枝退出瀏覽器,把手機扔到毛巾堆里。
水流順著鎖骨往下淌,她摸到自己頸側的皮膚,那里似乎還殘留著少年背上的溫度。
“神經病?!彼龑χ旎ò辶R了一句,聲音卻軟得像棉花。
窗外又開始飄雪,簌簌落在玻璃上。
她想起七年前那個少年,在雪地里給她烤紅薯,燙得直搓手,卻非要把最甜的那塊塞給她。他說:“枝枝,等我長大了,就帶你去看雪山,比學校后山的植物園好看一百倍。”
現在她來了,他也來了。
只是身邊的人,換了。
柳銜枝關掉浴缸水龍頭,水聲嘩啦里,仿佛又聽見少年在喊她的名字。
“枝枝。”
這一次,是真的。
她猛地回頭,浴室門半掩著,蕭君澤的身影被走廊燈光拉得很長。他沒穿外套,白襯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隱約的疤痕。
“你怎么進來的?”柳銜枝抓起浴巾裹住自己,心跳得像要炸開。
他倚在門框上,指尖把玩著一枚房卡:“服務生說,有位蕭先生來送柳小姐落下的相機。”
相機被他放在洗手臺上,屏幕還亮著,定格在雪山直播最后一秒——他替孫盈盈系登山扣的瞬間。
“解釋一下?”柳銜枝的聲音發顫。
蕭君澤走過來,水汽在他睫毛上凝成小水珠。他抬手想碰她的臉,卻在半空中停?。骸皩O盈盈是合作方,訂婚是商業聯姻。”
“與我無關。”她別過臉。
“有關。”他的拇指擦過她左眼尾的痣,“七年前……”
“別提七年前!”柳銜枝猛地推開他,浴巾滑落半截也顧不上,“蕭君澤,你現在是科技新貴,我是小網紅,我們早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p>
他被推得后退半步,撞上洗手臺。陶瓷臺盆發出哐當一聲悶響。
“那個疤,”蕭君澤突然扯開襯衫領口,露出鎖骨下兩道交叉的刀疤,“是替你擋的?!?/p>
柳銜枝的呼吸驟然停止。
“七年前,有人想對蕭家動手,目標是你?!彼穆曇魡〉脜柡?,“我只能走?!?/p>
浴室的暖燈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像十七歲那個在植物園里,把她護在身后的少年。
“證據呢?”她別過臉,不敢看他的眼睛。
蕭君澤從口袋里掏出一枚生銹的東西,遞到她面前——是那把刻著“ZS”的迷你瑞士軍刀,她十六歲生日時送他的禮物。
“我躺ICU的時候,攥著這個?!彼闹讣鈩澾^刀刃,“醫生說再晚半小時,我就成植物人了。”
柳銜枝的眼淚突然砸在刀面上。
原來那些午夜夢回的怨恨,那些輾轉反側的等待,都不是憑空消失的。
“向日葵開了七百二十三次?!笔捑凉傻穆曇艉茌p,“我種在國外的院子里,每次開花,都想告訴你,我還活著?!?/p>
她想起剛才收到的短信,突然明白那句“清算我的罪”是什么意思。
不是他的罪,是她的——七年的逃避,七年的不敢面對。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簌簌作響。
柳銜枝抬起頭,撞進他盛滿星光的眼睛里。像十七歲那個夏夜,他背著她穿過植物園,螢火蟲在他們腳邊飛。
“蕭君澤,”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抖,“再等我一次,好不好?”
他笑起來,左邊嘴角也有個淺淺的梨渦,和她的一模一樣。
“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