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嗒。
酒店房門被輕輕帶上,走廊里的腳步聲漸遠。
柳銜枝背靠著冰涼的門板,指尖還殘留著蕭君澤襯衫上的棉質觸感。浴室里的水汽慢慢散去,鏡子蒙上一層薄霧,她伸手擦掉一小塊,露出左眼尾那顆顫動的痣。
像只受驚的蝴蝶。
她想起高二那年的植物園。
蟬鳴聒噪的盛夏,蕭君澤蹲在月季花叢邊,用樹枝挖了個小坑。陽光透過梧桐葉灑在他發頂,鍍上一層金邊。
“把手伸過來。”他頭也不抬。
柳銜枝乖乖照做,掌心剛接觸到泥土,就被他用自己的手心裹住。他的指尖帶著薄繭,蹭得她掌心生癢。
“種好了。”蕭君澤把那顆向日葵種子埋進去,拍了拍土,“等開成花海,我帶你私奔。”
“私奔到哪里?”她笑他中二,左邊嘴角的梨渦陷得很深。
“到雪山去。”他突然湊近,鼻尖幾乎碰到她的額頭,“就我們倆,看一輩子日出。”
那時他還沒送她那把刀。
刀是在她十六歲生日時給的。
晚自習下課,他堵在教學樓后的梧桐樹下,從口袋里掏出個用紅布包著的小東西。金屬冰涼的觸感透過布料傳來,他神秘兮兮地說:“拆開看看。”
是一把迷你瑞士軍刀,銀色刀柄上刻著歪歪扭扭的“ZS”。
“防身用的。”蕭君澤撓了撓頭,耳朵有點紅,“以后誰敢欺負你,就……就用這個戳他。”
柳銜枝現在還記得,他那天穿的白T恤上沾著燒烤醬,是放學后幫家里看攤蹭上的。
叮咚——
手機在洗手臺震動起來,把她從回憶里拽出來。
是經紀人發來的消息,附帶一張截圖。摸魚科技的官方微博赫然寫著:“特邀旅行博主@柳銜枝拍攝新品宣傳片,合作愉快。”
下面的評論已經炸開了鍋。
【臥槽!枝枝要和蕭總合作了?】
【這是什么破鏡重圓劇本?我先嗑為敬!】
【孫盈盈粉絲在來的路上了,快跑!】
柳銜枝的指尖懸在屏幕上,突然想起剛才蕭君澤扯開襯衫時,鎖骨下那兩道猙獰的刀疤。交叉的形狀,像個未完成的十字。
他說,是替她擋的。
擋什么?誰要傷害她?
七年前的雨夜碎片般涌上來。她爸突然讓她轉學,說外婆病重需要照顧。她哭著要見蕭君澤最后一面,卻被鎖在房間里,直到車子開出市區,才看到他舉著向日葵追出來。
那時的她,以為只是普通的分離。
現在想來,處處都是破綻。
“嗡嗡——”
手機又震了一下,是經紀人的電話。
柳銜枝深吸一口氣,按下接聽鍵。
“枝枝!天大的好事啊!”經紀人的聲音透著興奮,“摸魚科技可是行業龍頭,這次合作能讓你的咖位直接上一個臺階!”
“我不接。”柳銜枝盯著鏡子里的自己,聲音冷得像冰。
“你說什么?”經紀人的語氣瞬間變了,“那可是蕭君澤親簽的合同!多少人搶都搶不到……”
“我說,我嫌臟。”
柳銜枝掛斷電話,隨手將手機扔在沙發上。陶瓷手機殼砸在皮質坐墊上,發出沉悶的噗聲。
她走到行李箱旁,蹲下身拉開最底層的拉鏈。
舊鐵盒就躺在那里,是外婆生前用的針線盒,褪色的紅布上繡著半朵向日葵。她掀開盒蓋,里面除了那顆被體溫焐熱的種子,還有一把生銹的迷你瑞士軍刀。
刀柄上的“ZS”已經被歲月磨得模糊,刀刃卻依舊鋒利。
柳銜枝用指尖碰了碰刀尖,冰涼的觸感刺得她一顫。
高三那年,她就是用這把刀劃破了校霸的胳膊。那人堵在放學路上調戲她,她想起蕭君澤的話,閉著眼就捅了過去。
后來是蕭君澤替她頂了罪,在教導處站了一下午,回來時左耳多了道被校霸推倒時蹭出的疤。
“傻不傻?”他揉著她的頭發笑,“真把自己當女俠了?”
她當時哭著捶他:“誰讓你不來接我!”
“這不是來了嗎。”他從口袋里掏出顆奶糖,塞進她嘴里,“甜吧?以后別怕,我永遠都在。”
永遠……原來是有期限的。
柳銜枝把軍刀放回鐵盒,剛合上蓋子,就聽見敲門聲。
篤篤篤。
“柳小姐,您的早餐。”服務生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她起身開門,接過餐車時,眼角的余光瞥見走廊盡頭的陰影里,站著個熟悉的身影。米白色風衣,微卷的長發,是溫以寧。
柳銜枝的心跳漏了一拍。
姐姐怎么會在這里?
溫以寧似乎沒看到她,正低頭跟身邊的男人說著什么,指尖夾著一支銀色打火機,在晨光里泛著冷光。
那是蕭家保鏢的特供款。柳銜枝在高三那年見過,蕭君澤家的司機總在抽煙時把玩同款。
“砰!”
餐車的金屬托盤突然滑落,熱牛奶濺在柳銜枝的手背上。
她猛地回神,服務生已經在慌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清理……”
“沒事。”柳銜枝抽出紙巾擦手,再抬頭時,走廊盡頭的陰影已經空了。
只有空氣中,殘留著溫以寧常用的那款香水味,混合著淡淡的煙草氣。
姐姐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她和蕭家是什么關系?七年前的事,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無數個疑問在柳銜枝腦海里盤旋,像團解不開的亂麻。
她關上門,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早餐的香氣飄過來,卻讓她一陣反胃。
手機在這時又亮了,是條陌生號碼的彩信。
照片里,孫盈盈挽著蕭君澤的胳膊,站在摸魚科技的發布會背景板前,標題寫著“戰略合作簽約儀式”。兩人的無名指上,都戴著同款戒指。
發送時間是昨天下午三點,正是她在雪山直播的時候。
柳銜枝盯著照片里蕭君澤的臉,他嘴角噙著禮貌的笑,眼神卻像結了冰的湖面,沒有絲毫溫度。
和昨晚在浴室里,那個紅著眼說“我躺ICU時攥著軍刀”的男人,判若兩人。
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他?
她抓起桌上的玻璃杯,狠狠砸在地上。
嘩啦——
玻璃碎片濺得到處都是,像七年前那個雨夜,他砸碎的向日葵花瓣。
“騙子。”柳銜枝的聲音哽咽著,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下來。
她以為自己足夠堅強,能在重逢時保持體面。可那些被強行壓下去的委屈和思念,在看到照片的瞬間,全化作了尖銳的刺,扎得她體無完膚。
就在這時,電腦屏幕突然亮了。
視頻通話的請求彈出來,是云舒。
柳銜枝趕緊抹掉眼淚,點了接聽。
屏幕里的云舒穿著淺藍色毛衣,頭發剪得齊肩,眉眼間比高中時柔和了許多。她是柳銜枝在這個世界上,為數不多可以信任的人。
“枝枝,你還好嗎?”云舒的聲音很輕,帶著安撫的力量,“我看了你的直播回放……”
“我沒事。”柳銜枝強裝鎮定,扯出一個笑,左邊的梨渦卻沒了往日的弧度。
云舒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眼神里的擔憂像溫水一樣漫過來。
高中時,云舒還是那個叫云羨的男生,總跟在蕭君澤身后,怯生生地喊她“枝枝姐”。他是班里最瘦弱的男生,總被校霸欺負,是蕭君澤把他護在身后,說:“以后他歸我罩了。”
后來三人成了鐵三角,一起在植物園喂貓,一起在天臺吃燒烤,一起在高考前的深夜刷題。
云舒是唯一知道她喜歡蕭君澤的人。
“枝枝,”云舒突然開口,聲音壓得很低,“周拾光在查你高中的檔案。”
柳銜枝的心猛地一沉。
周拾光?那個總是陰沉沉跟在她直播間的榜一大哥?他查她檔案做什么?
“他為什么……”
“不知道。”云舒搖搖頭,鏡頭晃了一下,似乎有人在敲門,“但我覺得,這和蕭君澤有關。”
柳銜枝的目光不自覺地飄向窗外。
酒店的院子里,一棵松樹的陰影下,停著輛黑色越野車。副駕駛的位置上,隱約能看到一個男人的側影,正舉著望遠鏡往樓上看。
車頂上,一架小型無人機的紅燈正在閃爍。
像只窺視的眼睛。
柳銜枝猛地捂住嘴,才沒讓驚呼溢出來。
她想起剛才溫以寧的打火機,想起周拾光的調查,想起蕭君澤鎖骨下的刀疤,想起七年前那個被強行中斷的告別……
這些碎片,似乎正慢慢拼湊出一個可怕的真相。
“枝枝?你怎么了?”云舒的聲音帶著焦急。
柳銜枝回過神,對著鏡頭勉強笑了笑:“沒事,可能有點累了。”她頓了頓,握緊拳頭,“云舒,幫我個忙。”
“你說。”
“查一下溫以寧和蕭家的關系,還有……七年前蕭家到底發生了什么。”
窗外的風突然大了,吹得樹枝刮過玻璃,發出沙沙的聲響。
像有人在用指甲輕輕抓撓,帶著不懷好意的窺探。
柳銜枝看著鏡頭里云舒擔憂的臉,突然覺得,這場時隔七年的重逢,或許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場風暴的開始。
而她和蕭君澤,都站在風暴眼的中央。
“小心點。”云舒的聲音透著不安,“我總覺得,有人不想讓我們查下去。”
柳銜枝點點頭,剛想說什么,就看到云舒身后的門被推開一條縫。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搭在門框上,戴著黑色皮手套,指尖夾著一支和溫以寧同款的銀色打火機。
火苗“噌”地一聲燃起,在鏡頭里映出半張冷峻的臉。
是周拾光。
云舒的臉色瞬間白了。
視頻通話突然中斷,屏幕變成漆黑一片。
柳銜枝盯著電腦屏幕上自己蒼白的倒影,心臟狂跳不止。她抓起手機,想給云舒打過去,卻發現信號變成了紅色的叉。
窗外的無人機,紅燈閃得更亮了。
她突然想起蕭君澤昨晚說的話。
“七年前,有人想對蕭家動手,目標是你。”
原來不是玩笑。
原來這七年的平靜,都是有人在替她負重前行。
柳銜枝走到窗邊,猛地拉開窗簾。
黑色越野車還停在那里,副駕駛的男人已經放下了望遠鏡,正抬頭朝她的方向看來。四目相對的瞬間,男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
他抬手,對著她的方向,做了個“噓”的手勢。
柳銜枝的后背瞬間爬滿冷汗。
她踉蹌著后退,撞到身后的沙發。目光掃過地上的玻璃碎片,掃過行李箱里的舊鐵盒,掃過手機屏幕上孫盈盈和蕭君澤的合照。
一個念頭突然清晰起來。
她不能再逃了。
七年前,她因為害怕和誤解選擇離開。
七年后,她要親手揭開真相。
無論是蕭君澤的刀疤,還是溫以寧的打火機,或是周拾光的調查,她都要弄清楚。
柳銜枝深吸一口氣,彎腰從玻璃碎片里撿起那把生銹的瑞士軍刀。
刀刃在晨光里閃著微弱的光,像少年當年眼里的星星。
“蕭君澤,”她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輕聲說,左眼尾的痣輕輕顫動,“這次換我來找你了。”
樓下的越野車突然發動,引擎轟鳴聲由近及遠。
柳銜枝走到窗邊,看著車子消失在街角,指尖的軍刀硌得掌心生疼。
她打開手機,給經紀人回了條消息。
“告訴摸魚科技,那個宣傳片,我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