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像化不開的濃粥,把青峰山脈的腰際裹得密不透風。林默踩著露水鉆進密林時,褲腳很快就被打濕,冰涼的潮氣順著腳踝往上爬,刺得他打了個寒顫。
肋骨處的鈍痛還在隱隱作祟。張虎那一腳踹得實在刁鉆,此刻稍一彎腰,就像有根燒紅的鐵絲往骨縫里鉆。他摸了摸懷里的瓷瓶,三枚療傷丹安靜地躺在里面,瓷面冰涼——這是蘇晴塞給他的,外門弟子每月能領到的月例里,這種丹藥只配給核心弟子當尋常補藥,他攥在手里,總覺得沉甸甸的,舍不得動。
今天必須砍夠兩捆青紋柴。
藥鋪掌柜說,小雨的咳嗽里帶了痰鳴,得加味凝神草才能壓下去。那味藥比尋常清心散貴兩個低階靈石,他算過,一捆青紋柴能換三個靈石,兩捆剛好夠。
青紋柴長在山腰背陰的石縫里,木質里浸著點稀薄靈氣,燒起來火旺,是外門弟子換貢獻點最穩妥的營生。但那地方藤蔓纏得像網,石縫里還常藏著一階妖獸,尋常外門弟子都要三人結伴才敢靠近。林默沒那功夫等別人,天不亮就揣了半塊麥餅上了山——小雨昨晚咳得厲害,他得趕在日頭毒辣前把柴賣掉,再去藥鋪。
砍柴刀掄下去時,震得虎口發麻。青紋柴的木質比尋常雜木硬三成,刀痕處立刻滲出淡青色的汁液,帶著股澀味。林默弓著背,一下接一下地劈砍,汗水順著額角往下淌,砸在干燥的地面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記。他不敢停,霧氣散了,藏在石縫里的妖獸就該出來覓食了。
“咔嚓——”
一根碗口粗的青紋柴終于斷了,墜在地上發出悶響。林默剛要喘口氣,后頸忽然泛起一陣針扎似的涼意,像被毒蛇盯上了。他猛地回頭,只見三丈外的灌木叢里,一雙綠油油的眼睛正死死盯著他,灰毛狼首從藤蔓后探出來,嘴角淌著涎水,前爪在地上刨出幾道淺痕。
是風狼。
林默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這種一階妖獸最是狡猾,速度快得能追上奔馬,外門弟子沒筑基期修士帶隊,遇上了十有八九是個死。他握緊砍柴刀,指節泛白——自己才煉氣一層,連最基礎的“引氣訣”都練得斷斷續續,連張虎都打不過,更別說這種吃人的畜生。
風狼低低吼了一聲,像道灰影般撲了過來。林默下意識地往旁邊滾,肩膀還是被狼爪掃到,粗布衣服“嗤啦”撕開道口子,血珠爭先恐后地涌出來,混著露水往下淌,疼得他眼前發黑。
他顧不上喊疼,連滾帶爬地往密林深處跑。風狼的腳步聲在身后緊追不舍,利爪刮過落葉的“沙沙”聲,像催命的鼓點敲在他心上。慌不擇路間,他被一根橫生的老藤絆倒,砍柴刀脫手飛出,“哐當”一聲插進遠處的泥地里。
風狼撲上來的瞬間,林默摸到了靴筒里的短刀。那是把銹跡斑斑的鐵刀,還是爹生前劈柴用的,刃口早就卷了,他平時只用來削柴枝。此刻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反手就往風狼腹部刺去。
“嗷嗚——”
短刀沒入寸許,卻像扎進了硬木。妖獸吃痛,發狂似的用頭撞他,腥臭的氣息噴了他一臉。林默死死攥著刀柄,任由狼爪在他背上、胳膊上撕開一道又一道血口。他不敢松手,一松手,狼嘴就會咬斷他的喉嚨——小雨還在等他回去。
不知過了多久,風狼的掙扎漸漸弱了。林默癱在地上,渾身的血混著泥水,黏糊糊地貼在身上,每動一下都像要散架。他望著頭頂被枝葉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天空,大口大口地喘氣,嘴里滿是鐵銹味的腥甜。
一階妖獸的內丹能換五個靈石。林默盯著風狼的尸體,手指動了動,卻連拔刀的力氣都沒了。他從懷里摸出那半塊干硬的麥餅,塞進嘴里慢慢嚼——這是他今天的早飯,得省著吃。
麥餅咽下去,力氣回了點。他掙扎著爬起來,撿起砍柴刀,繼續砍青紋柴。背上的傷口被汗水浸得生疼,像撒了把鹽,可他不敢停。日頭爬到頭頂時,兩捆青紋柴終于捆結實了,用藤蔓勒在背上,沉甸甸的,壓得他腰都直不起來。
下山的路比上山時難走十倍。每走一步,背上的柴就往下墜,扯得傷口火辣辣地疼,冷汗順著脊梁骨往下淌。他好幾次踉蹌著差點摔倒,全靠手里的砍柴刀撐著才穩住。走到半山腰的溪水邊時,他實在撐不住了,放下柴捆,蹲在溪邊想掬點水喝。
剛彎下腰,就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
“林默?”
是蘇晴。她背著個竹簍,顯然也是剛從山里回來,竹簍里裝著半簍草藥。看到他這副模樣,她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快步走過來:“你怎么弄成這樣?”
林默抹了把臉,想笑,嘴角卻扯得生疼:“遇到只風狼,解決了。”
蘇晴蹲下身,看到他背上深可見骨的傷口,眼圈一下子紅了:“都傷成這樣了,還嘴硬?跟我去醫館!”
“不用,”林默搖搖頭,指了指地上的柴捆,“我得先去賣柴,買凝神草。”
“柴我去賣,”蘇晴不由分說地扛起柴捆,那捆柴比她人還高,壓得她踉蹌了一下,“你現在就去醫館,再拖下去傷口該發炎了。”
林默想搶回來,卻被她按住手腕。她的手很輕,指尖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氣:“你要是倒下了,誰照顧小雨?”
這句話像塊石頭,砸在林默心上。他看著蘇晴瘦弱的肩膀扛著沉重的柴捆,一步一步往山下走,背影在陽光下微微晃動,忽然覺得鼻子有點酸。
“蘇師姐,”他追上去,聲音沙啞,“靈石……我會還的。”
蘇晴回頭看他,陽光落在她臉上,睫毛投下淡淡的陰影:“等你妹妹好了,再還也不遲。”她頓了頓,從竹簍里拿出個油紙包,塞到他手里,“這是我早上蒸的紅薯,你先墊墊。”
油紙包是溫的,隔著紙都能聞到紅薯的甜香。林默捏著紙包,指尖發燙,想說謝謝,喉嚨卻像被堵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兩人一前一后往山下走。蘇晴扛著柴,腳步不快,卻很穩;林默跟在后面,看著她被汗水浸濕的鬢角,忽然覺得,這青紋柴的代價,好像也沒那么難扛了。
至少,不是他一個人扛著。
快到山腳時,蘇晴忽然停下腳步:“對了,我昨天去藥鋪問過,掌柜說續脈丹雖然貴,但外門執事手里每月有一枚配額,若是能拿到……”
林默的心猛地一跳。續脈丹,那是能根治小雨經脈滯澀的丹藥,他只在宗門典籍里見過名字,據說一枚要一百枚低階靈石,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天價。
“可……可我這樣的外門弟子,怎么拿得到配額?”他訥訥地問。
蘇晴咬了咬唇:“李師叔不是挺看重你的嗎?上次他還夸你勤勉,或許……或許你可以去求求他。”
李師叔是外門的管事之一,平時對弟子還算溫和,上次確實指點過他兩句基礎法。林默攥緊了手里的油紙包,心里忽然燃起一點微弱的火苗。
也許……也許真的有希望。
他抬頭望向遠處的青峰宗山門,陽光正好,把那座古樸的牌坊照得發亮。背上的傷口還在疼,但他的腳步卻輕快了些。
不管多難,總得試試。為了小雨,也為了這點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