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館的油燈帶著藥味的昏黃,把林默手臂上的傷口照得格外清晰。老郎中用浸透烈酒的棉布擦過傷口時,他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冷汗順著下頜線滴在衣襟上,卻死死咬著牙沒哼一聲。
隔間的門沒關嚴,能聽見里面窸窸窣窣的響動。林默知道,小雨沒睡。剛才他被蘇晴半扶半攙著進來時,妹妹隔著布簾看到他染血的衣袖,當場就紅了眼圈,此刻怕是正扒著門縫偷偷看。
“忍著點,這狼爪帶了些濁氣,不洗干凈要化膿的。”老郎中捻著藥粉往傷口上撒,白色的粉末落在血肉模糊處,瞬間被染成暗紅。
林默的指節攥得發白,目光卻透過布簾的縫隙往里瞟。小雨的鞋尖露在簾外,一動不動,像只受驚的小獸。他忽然低開口:“郎中,輕些……我妹妹怕吵。”
老郎中動作頓了頓,看了他一眼,沒說話,手上的力道卻真的放輕了些。
蘇晴不知何時出去了,回來時手里提著個油紙包,剛進門就被小雨撲上來住:“蘇姐姐,我哥他……”
“沒事的,”蘇晴蹲下身,把油紙包打開,里面是兩塊熱騰騰的糖糕,“你看,我買了你愛吃的桂花糕,先墊墊肚子?”
小雨沒接,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布簾,聲音帶著哭腔:“我哥流了好多血……是不是很疼?”
“男子漢大丈夫,這點疼算什么。”林默隔著布簾喊了一聲,聲音故意放得很輕“等哥好了,帶你去抓兔子玩。”
里面的抽噎聲停了,過了會兒,傳來蘇晴輕聲哄勸的聲音。林默松了口氣,后背卻因為剛才憋著勁,疼得更厲害了。
傷口包扎好時,天已經擦黑。蘇晴要送他們回家,林默執意不肯:“蘇師姐,今天已經麻煩你太多了,這點路我還能走。”他背上背著捆好的青紋柴——蘇晴說什么也把賣柴的靈石塞回了他懷里,“而且這柴……我得背回去劈了,晾干了能多換點錢。”
蘇晴看他態度堅決,只好從藥簍里拿出一小包東西:“這是我攢的凝神草,你回去給小雨泡水喝,能讓她睡得安穩些。”她頓了頓,又補充道,“我住得不遠,就在東頭那排竹屋,有事……你喊一聲我就能聽見。”
林默接過那包帶著清香的藥草,指尖都在發燙。他想說謝謝,喉嚨卻像被堵住,最后只憋出一句:“我會還的。”
蘇晴笑了笑,沒再說什么,只是看著他們兄妹倆走遠,才轉身往醫館外走。
回家的路是林默背著小雨走的。小姑娘起初不肯,說自己能走,卻在他背上沒一會兒就蔫蔫地靠住他的肩膀,呼吸帶著濃重的鼻音。
“哥,你傷口疼不疼?”她小聲問,溫熱的氣息吹在他頸窩里。
“不疼,”林默騰出一只手托著她的腿彎,“郎中給我上了最好的藥,比蘇師姐給的療傷丹還管用。”
“那……我們以后不砍青紋柴了好不好?”小雨的聲音帶著哭腔,“我聽張虎他們說,山里面有好多好多妖獸,會吃人的……”
林默腳步頓了頓,山路的石子硌得腳底生疼,他卻笑了笑:“傻丫頭,哥有本事著呢,妖獸見了我都得繞道走。”他晃了晃背上的柴捆,“你聞,這柴燒起來有香味,等冬天到了,咱們燒它取暖,比誰都暖和。”
小雨沒再說話,只是把臉埋得更深了些,溫熱的液體悄悄浸濕了他的衣領。
到家時,灶房的水缸已經空了。林默把小雨放在炕上,先去院里的井邊打水。木桶沉得厲害,他剛包扎好的手臂用不上力,只能用肩膀頂著繩子往上拽,每拽一下,肋骨就像被針扎似的疼。
水缸剛裝了半滿,屋里就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林默扔下水桶就往屋里沖,只見小雨蜷縮在炕上,臉憋得通紅,手緊緊抓著被褥,咳得幾乎喘不上氣。
“小雨!小雨!”他撲過去拍她的背,手都在抖。
小姑娘咳了好一陣子才緩過來,臉色白得像紙,嘴唇卻透著不正常的紫。她抓著林默的手,眼神里滿是恐懼:“哥,我……我喘不上氣……”
林默的心像被一只大手攥住,疼得他幾乎窒息。他想起蘇晴給的凝神草,慌忙去灶房燒水。火石擦了好幾下才點燃,他守在灶臺邊,看著火苗舔著鍋底,急得直跺腳。
藥草煮好時,他燙得差點把藥碗摔了,吹涼了才端進屋里,一勺一勺喂給小雨。藥味很苦,小姑娘皺著眉,卻還是乖乖地咽了下去,末了還扯出個笑臉:“哥,沒有你上次給我熬的藥苦。”
林默摸了摸她的頭,沒說話。他知道,這凝神草只能治標,治不了本。藥鋪掌柜說過,小雨這病是先天的經脈滯澀,得用續脈丹才能根治,可那丹藥的價錢,是他砍一輩子青紋柴也湊不齊的。
夜深了,小雨終于睡熟了,呼吸卻依舊粗重,時不時還會低低咳兩聲。林默坐在炕邊守著她,不敢睡。月光從窗欞照進來,落在她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手腕上,讓他想起去年冬天,她發高熱時,手腕燙得像塊烙鐵。
他下意識地摸向胸口,把那塊暗青色的玉佩掏了出來。玉佩被體溫焐得溫熱,上面的紋路在月光下隱隱發亮。他猶豫了一下,輕輕放在小雨的枕邊——上次他修煉時握著它,心里格外平靜,或許……或許能讓她睡得安穩些。
玉佩剛放下去,小雨的眉頭就舒展了些,咳嗽聲也停了。林默屏住呼吸,看著妹妹的睡顏,眼眶忽然就熱了。
他想起爹娘臨終前拉著他的手說:“阿默,照顧好妹妹……”那時他才十歲,小雨剛滿五歲,怯生生地躲在他身后,抓著他的衣角不敢松手。
這五年,他像老黃牛一樣拼命干活,砍柴、挑水、做最苦最累的雜役,就是想讓妹妹能活下去,能像其他孩子一樣修煉,能有個像樣的未來。可他拼盡全力,卻連讓她睡個安穩覺都做不到。
窗外的風聲嗚咽,像誰在哭。林默伸出手,輕輕握住小雨放在被子外面的手,那只手小得可憐,指節因為長期吃藥有些發腫。
“小雨,哥一定能治好你。”他低聲說,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一定能。”
他就那么坐著,守著妹妹,守著枕邊那枚散發著微弱暖意的玉佩,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晨曦透過窗紙照進來時,他看到小雨的臉上終于有了點血色,呼吸也平穩了許多。
林默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頸,準備去劈柴。剛走到院門口,就看到門檻上放著個竹籃,里面是幾個白面饅頭,還有一小包新的凝神草。
籃子底下壓著張紙條,是蘇晴清秀的字跡:“饅頭趁熱吃,凝神草每日換一次。”
林默拿起饅頭,指尖觸到溫熱的面,心里忽然就涌起一股暖流。他抬頭望向東方,太陽正從山坳里爬出來,金色的光芒灑滿了整個小院。
他握緊手里的饅頭,仿佛握住了一點實實在在的希望。不管前路有多難,只要能讓妹妹好好活著,他就必須走下去。哪怕這希望,渺小得像風中的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