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師叔的書房比林默想象中簡陋得多。
墻上掛著一柄銹跡斑斑的鐵劍,案幾上擺著個粗陶筆筒,里面插著幾支禿筆,最顯眼的是堆得半人高的卷宗——全是外門弟子的修煉記錄。陽光從窗欞斜照進來,在卷宗上投下長長的影子,浮塵在光柱里慢悠悠地轉。
林默站在案幾前,手心的汗把衣角都洇濕了。他幾次想開口,喉嚨都像被堵住,最后只是深深鞠了一躬,聲音發顫:“弟子林默,求師叔救救我妹妹。”
李師叔正翻著卷宗,聞言抬起頭。他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墨石,落在林默臉上時,帶著點審視,卻不傷人:“你妹妹的病,我略有耳聞。先天經脈滯澀,確實棘手。”
林默的心猛地一揪,慌忙從懷里掏出那張被摸得發皺的藥方,遞過去:“藥鋪掌柜說,只有續脈丹能根治。弟子知道這丹藥金貴,可……可小雨她快撐不住了,昨晚咳得連氣都喘不上……”
說到最后幾個字,他的聲音哽咽了。眼前總晃著小雨蜷縮在炕上的樣子,小臉憋得發紫,小手死死抓著他的衣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李師叔接過藥方,沒看,只是指尖輕輕敲著案幾,發出“篤篤”的輕響。那聲音在安靜的書房里格外清晰,敲得林默心頭發緊。
“續脈丹是三階丹藥,”李師叔慢悠悠地開口,目光落在林默胳膊上的繃帶上,“外門每月只有一枚配額,按規矩,要分給貢獻最大的弟子。你入門三年,修為還在煉氣一層,連基礎心法都沒練扎實,憑什么要這枚丹藥?”
這話像盆冷水,兜頭澆在林默身上。他知道自己資質差,三年來,別人都在沖擊煉氣二層,他卻卡在一層巔峰,怎么也沖不破。可他不敢說自己是因為要掙錢給妹妹買藥,耽誤了修煉——在宗門里,“因私廢公”是大忌。
“弟子……弟子愿意加倍做貢獻,”他咬著牙,聲音發啞,“砍柴、挑水、清理妖獸巢穴,弟子什么都愿意做!只要能給小雨換續脈丹,弟子……弟子愿意簽下死契,以后任憑宗門差遣!”
死契是外門弟子最忌諱的東西,簽下就等于把命賣給宗門,哪怕是去填妖獸窟,也不能有半句怨言。
李師叔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放下卷宗,站起身。他比林默高出一個頭,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目光里多了點說不清的東西:“你可知煉氣一層和二層的區別?”
林默愣了愣,搖搖頭。他只知道二層修士能引氣入體,出手更有力些,具體的門道,沒人教過他。
“一層是納氣,二層是化氣,”李師叔走到墻邊,拿起那柄銹鐵劍,隨手挽了個劍花,“就像這杯水,一層是捧著,二層是能潑出去傷人。你連氣都化不了,就算給你續脈丹,你護得住你妹妹嗎?”
林默的心像被針扎了下。他想起趙軒那記耳光,想起絡腮胡的輕蔑,想起自己連塊麥芽糖都守不住……是啊,就算小雨好了,他這副樣子,又能護著她多久?
“可……可我資質差,”他低下頭,聲音澀得像吞了沙子,“基礎心法練了三年,還是卡著……”
“不是資質差,是你心思太雜。”李師叔把鐵劍扔給他,“拿著,跟我來。”
林默握著冰涼的劍柄,跟著李師叔走出書房,來到后院的演武場。場邊豎著塊丈高的青石,上面布滿了深淺不一的劍痕。
“基礎心法的要訣是什么?”李師叔站在青石前,背對著他。
“引氣入體,循環周天……”林默下意識地回答,這些都是入門時背爛的句子。
“錯了。”李師叔轉過身,眼神陡然銳利起來,“是‘靜’。你試試,用基礎心法運氣,劈這青石一劍。”
林默握緊鐵劍,深吸一口氣,努力回想心法口訣。可越是想靜,腦子里越亂——小雨的咳嗽聲、蘇晴遞藥時的眼神、趙軒踩碎糖塊的樣子,像走馬燈似的轉。氣在丹田剛聚起一點,就散了,胳膊軟得像沒骨頭。
“噗嗤”一聲,鐵劍砍在青石上,只留下個白印子。
“看到了?”李師叔的聲音冷了些,“你心里裝著太多事,氣都聚不住,還想突破?連自己都護不住,還想護別人?”
林默的臉騰地紅了,握著劍柄的手微微發抖。他知道李師叔說的是實話,可那些事,他能不想嗎?小雨的病,欠下的恩情,旁人的欺辱……哪一樣都像石頭壓在心上。
“弟子……弟子愚鈍。”他低下頭,喉嚨發緊。
“也不是愚鈍,是沒找對法子。”李師叔的語氣緩和了些,撿起塊小石子,“你看這石子,扔出去能傷人,是因為它夠‘實’。氣也是一樣,要凝實了才有用。今晚子時,你到這演武場來,我教你個法子。”
林默猛地抬頭,眼里閃過一絲光亮:“師叔的意思是……”
“續脈丹的配額,我可以幫你爭取,”李師叔看著他,目光沉沉的,“但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三個月內,必須突破到煉氣二層。若是做不到,不僅丹藥沒你的份,你這外門弟子的身份,也別想要了。”
林默的心臟“咚咚”狂跳起來。他知道這條件有多苛刻——多少外門弟子卡煉氣一層好幾年,三個月突破,幾乎是天方夜譚。可他沒有退路,哪怕只有一絲希望,他也得抓住。
“弟子答應!”他重重地磕了個頭,額頭撞在地上,發出悶響,“多謝師叔!弟子一定不會讓您失望!”
李師叔沒再說什么,轉身回了書房。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林默身上,竟有了點沉甸甸的暖意。
林默握著那柄銹鐵劍,站在演武場中央,手心全是汗。他對著李師叔的書房又磕了三個頭,才轉身往家跑。他要趕緊告訴小雨這個消息,告訴她,哥找到希望了。
路過蘇晴的竹屋時,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進去。蘇晴正在曬草藥,看到他,笑著問:“見到李師叔了?怎么樣?”
“師叔答應幫我爭取續脈丹了!”林默的聲音里帶著抑制不住的激動,“但他讓我三個月內突破到煉氣二層,不然……”
“三個月?”蘇晴的眼睛瞪圓了,隨即又笑起來,“我就知道你能行!你比誰都能吃苦,只是以前心思沒在修煉上。別怕,我這里有本《基礎心法詳解》,是我以前攢貢獻點換的,你拿去看,說不定能幫上忙。”
她從書架上翻出本泛黃的小冊子,遞過來。封面上的字跡已經模糊,邊角都磨破了,顯然是被翻了無數次。
林默接過冊子,指尖碰到紙頁上的溫度,心里暖得發漲。他想起自己連句完整的“謝謝”都沒說過,喉嚨又堵了:“蘇師姐,我……”
“又跟我客氣?”蘇晴嗔了他一眼,從藥簍里抓出把靈草,“這是凝神草,比上次的年份足,你拿去給小雨熬藥,對她的神魂好。”
林默攥著那本小冊子,懷里揣著靈草,走出竹屋時,腳步都輕飄飄的。陽光落在身上,暖融融的,連左臂的傷口都不那么疼了。
回到家,小雨正坐在門口曬太陽,手里拿著根小樹枝,在地上畫著什么。看到林默,她立刻蹦起來:“哥,你回來了!”
“小雨,哥有好消息告訴你。”林默把她抱起來,轉了個圈,“李師叔答應幫咱們了,等哥突破到煉氣二層,就能給你換續脈丹了!”
小雨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小胳膊緊緊摟著他的脖子:“真的嗎?哥能突破?”
“能!”林默的聲音格外堅定,“哥一定能!到時候小雨的病就好了,哥帶你去看花燈,去買最大的麥芽糖!”
“嗯!”小雨重重地點頭,小臉上笑出兩個淺淺的梨渦,“我相信哥!”
林默把妹妹放在地上,從懷里掏出那本《基礎心法詳解》,坐在門檻上翻看起來。小冊子的字跡娟秀,是蘇晴的筆記,里面密密麻麻地寫著她的感悟,哪里容易卡殼,哪里該用巧勁,都標得清清楚楚。
夕陽西下時,他已經把冊子翻了大半。以前覺得晦澀難懂的口訣,經蘇晴一點撥,竟豁然開朗。他忽然明白李師叔說的“靜”是什么意思——不是空無一物,是把那些雜亂的心思,都化成修煉的力氣。
夜里,小雨睡熟后,林默拿著那柄銹鐵劍,悄悄去了演武場。子時的風帶著涼意,吹得衣衫獵獵作響。李師叔已經在青石前等他,手里拿著個小小的銅鈴。
“看好了。”李師叔搖了搖銅鈴,“叮”的一聲輕響,像滴水滴在玉盤上,清越得能穿透人心。
林默只覺得腦子里“嗡”的一聲,那些亂糟糟的念頭瞬間被震散了,心里空落落的,卻格外清明。
“這是清心鈴,”李師叔把銅鈴遞給她,“運功時若心亂,就搖一搖。記住,氣要沉,意要專,別想著快,要想著‘穩’。”
林默握著銅鈴,按照李師叔說的,重新運氣。清心鈴的余韻還在心頭蕩,丹田的氣團慢慢聚起,不像以前那樣飄忽,竟有了點沉甸甸的質感。他舉起鐵劍,對著青石劈下去。
“噗”的一聲,這次竟在石上留下個淺淺的凹痕。
林默的眼睛亮了。他看著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李師叔,激動得說不出話。
“這才剛開始。”李師叔的嘴角難得帶了點笑意,“回去吧,明日卯時再來。”
走在回竹屋的路上,月光把林默的影子拉得很長。他握著那柄銹鐵劍,心里像揣著團火。他知道三個月很難,可只要能讓小雨好起來,再難他也能熬。
路過自家院子時,他看到窗紙上映著小雨的影子,大概是翻身了。他放輕腳步,怕吵醒她。
夜風里,好像還能聞到蘇晴竹屋飄來的草藥香,清清爽爽的,像極了此刻他心里的感覺——有盼頭,有方向,還有股子不服輸的勁。
他對著月亮握緊拳頭,暗暗發誓:小雨,哥一定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