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是被灶臺上的粥香饞醒的。
她扒著炕沿往下看,林默正蹲在灶前添柴,青布衫的袖子卷到肘彎,露出的胳膊上還留著淡淡的疤痕——那是黑風谷的傷,已經結了薄痂,像片褪了色的枯葉。
“哥,我要喝稠點的。”小雨的聲音亮得像新磨的銅鏡,比以前脆了不止三分。續脈丹的效力比預想中更烈,不過三天,她的臉頰就泛起了健康的紅暈,咳嗽徹底停了,連跑跳都有了力氣。
林默回頭時,柴禾棍上的火星子蹭到了袖口,他渾然不覺,眼里全是笑:“就你嘴饞。”他往鍋里撒了把小米,攪了攪,“蘇師姐說你剛好轉,得喝稀點養脾胃。”
“蘇姐姐呢?”小雨光著腳跳下床,踩在微涼的青磚地上,小腳丫啪嗒啪嗒往門口跑,“昨天說要教我編草蜻蜓的。”
“在院子里曬藥呢。”林默趕緊把她拽回來,往她腳上套了雙布鞋,“仔細著涼,剛剛好利索就瘋跑。”
院子里的竹架上晾著一排排草藥,蘇晴正踮著腳翻曬最上層的靈芪,陽光透過她的發隙落在藥草上,泛著細碎的金光。聽到動靜,她回過頭,手里還捏著片半干的葉子:“小雨醒啦?快來,我給你留了片甜葉。”
那是種長在溪邊的野草,葉子嚼著發甜,以前小雨病著沒力氣,蘇晴總采來給她含著。小姑娘顛顛跑過去,張開嘴接住蘇晴遞來的葉子,小臉上立刻漾開滿足的笑。
林默靠在門框上看著,胸口的玉佩溫溫的。這幾天總覺得像在做夢——小雨不再蜷在炕上咳嗽,蘇晴的藥簍里開始裝些花草而非苦藥,連灶臺上的粥都能煮得稠稠的,飄著米香。
“對了,”蘇晴忽然想起什么,從藥簍里拿出個布包,“昨天去坊市,看到有賣木刻工具的,給你捎了套。你不是說要給小雨刻個木馬嗎?”
布包里的刻刀閃著銀光,比他那把磨鈍的柴刀精致多了。林默的手指摩挲著刀柄,忽然想起賞櫻節前,他說要請蘇晴吃包子,到現在還沒兌現。
“我……”他剛要開口,就被院門口的喧嘩打斷了。
三個外門弟子堵在門口,為首的是個瘦高個,以前總跟在張虎身后混,此刻正吊兒郎當地踢著門檻:“林默,出來。”
林默的臉沉了沉。張虎被送去思過崖,這些人怕是來尋仇的。他把小雨往蘇晴身后藏了藏,自己往前站了站:“有事?”
“沒事就不能來看看?”瘦高個嗤笑一聲,目光掃過院子里的藥架,“聽說你妹妹好了?還真靠那枚破玉佩啊?”
“滾。”林默的聲音像淬了冰。胸口的玉佩微微發燙,沉心訣的氣在經脈里轉了圈——他不想在院子里動手,怕嚇著小雨。
“你跟誰說話呢?”另一個矮胖弟子跳了出來,“張虎師兄說了,等他出來,第一個就卸你的胳膊!”
蘇晴往前一步,擋在林默身側,手里悄悄攥緊了藥鋤:“張虎被長老罰了,你們還敢替他張目?就不怕一起去思過崖?”
瘦高個的臉色變了變,顯然怕“思過崖”三個字。可他看了看林默,又覺得咽不下這口氣,突然抬腳踹向藥架:“就算他不在,也得給你點教訓!”
藥架“嘩啦”一聲倒了,曬干的靈草撒了滿地。林默的眼瞬間紅了——那是蘇晴熬了三個通宵才曬好的藥,本想換些靈石給小雨做件新襖。
“你找死!”他沒再猶豫,身形一晃就沖了過去。煉氣二層的氣勁裹著沉心訣的暖流,速度比以前快了不少,沒等瘦高個反應過來,就被他攥住了手腕。
“啊——!”瘦高個疼得慘叫,感覺手腕像被鐵鉗夾住,骨頭都要碎了。
另外兩個弟子嚇得后退半步,哪里見過林默這么狠的樣子。
“滾!”林默猛地松手,瘦高個踉蹌著摔倒,他指著門口,聲音冷得像臘月的風,“再敢踏進來一步,我卸了你們的腿!”
三人連滾帶爬地跑了,連掉在地上的刀鞘都沒敢撿。
蘇晴看著滿地的藥草,眼圈有點紅,卻還是笑著說:“沒事,撿起來曬曬還能要。”
林默沒說話,蹲下身一片一片地撿。靈草的碎末沾在他手心里,帶著點澀味,像他此刻的心情——憤怒里裹著愧疚,若不是他,蘇晴也不會平白受這委屈。
“哥,他們還會來嗎?”小雨的聲音帶著點發顫,小手緊緊抓著蘇晴的衣角。
“來了哥也不怕。”林默把最后一片靈草放進竹籃,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以后哥護著你和蘇姐姐。”
蘇晴的心跳漏了一拍,看著他緊抿的嘴角,忽然覺得,地上的藥草碎末里,好像摻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甜。
傍晚時,李師叔派人送來了封信,說讓林默明日去領這個月的外門月例,順便談談《凝神訣》的注解。林默捏著那張泛黃的信紙,心里總有些不安——李師叔這幾日太過“平靜”,平靜得像暴風雨前的悶雷。
“我跟你一起去。”蘇晴把最后一碗藥倒進瓦罐,“正好我也有些煉丹的事想請教李師叔。”
林默點點頭,沒拒絕。他現在信不過任何人,除了身邊這兩個他想拼命護住的人。
夜里,小雨睡得早,夢里還在嘟囔著“木馬”。林默坐在燈下,拿出蘇晴給的刻刀,對著塊青紋柴比劃。他沒學過木刻,刀子在手里不聽使喚,木屑濺到臉上,癢得他直皺眉。
“這里要削得圓一點。”蘇晴不知什么時候站在身后,手里端著碗熱湯,“不然容易硌著。”她接過刻刀,指尖在木頭上輕輕一轉,原本生硬的邊角就變得圓潤起來,“你看,順著木紋走。”
燈光落在她手上,能看到指腹上淡淡的薄繭——那是常年搗藥、煉丹磨出來的。林默看著她專注的側臉,忽然說:“明天領了月例,我請你去鎮上吃包子。”
蘇晴的手頓了頓,耳尖有點紅:“不用……”
“要的。”林默打斷她,聲音很輕,卻很堅定,“說了好幾次了。”
蘇晴沒再推辭,只是把刻刀遞給他,轉身往灶房走:“湯快涼了,你喝點暖暖身子。”
林默看著她的背影,灶臺上的余溫透過青磚傳過來,暖得人心里發漲。他拿起刻刀,學著蘇晴的樣子慢慢削著,木頭上漸漸顯出個模糊的小馬輪廓,像極了小時候爹給小雨做的那只。
第二天一早,林默揣著玉佩,和蘇晴往李師叔的院子走。剛過山口,就看到昨天那三個外門弟子被綁在樹上,嘴里塞著布,正哼哼唧唧地掙扎——顯然是被誰教訓了。
“是李長老的人。”蘇晴指著遠處樹下的灰袍身影,“看來長老還是護著你的。”
林默的眉頭卻皺得更緊了。李長老為何突然出手?是為了他,還是為了……那枚玉佩?
李師叔的書房里,月例已經放在桌上,三枚靈石泛著溫潤的光。他正坐在案前寫著什么,看到他們,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坐。”
“《凝神訣》有幾處地方我不太懂。”林默開門見山,把冊子遞過去。
李師叔翻了幾頁,忽然抬頭看他,眼神很深:“你那玉佩,最近可有異動?”
林默的心一緊,含糊道:“沒有。”
“是嗎?”李師叔笑了笑,放下冊子,“其實我跟你曾祖母認識。”
林默猛地抬頭,眼里滿是震驚。
“她年輕的時候,可是咱們青峰宗最厲害的女修。”李師叔的目光飄向窗外,像是在回憶,“可惜后來為了護一樣東西,修為盡廢,才回了老家。”他頓了頓,看向林默,“你知道她護的是什么嗎?”
林默搖搖頭,心跳得像擂鼓。
“是沉心訣的全卷。”李師叔的聲音壓得很低,“你那玉佩,就是裝全卷的匣子。當年她把玉佩藏在祖墳,就是怕被人搶去。”
林默攥緊了拳頭,手心全是汗。原來沉心訣還有全卷!曾祖母留下的,根本不是普通的玉佩,而是……
“我幫你,不是為了別的。”李師叔的目光落在他胸口,“是想讓你完成她的心愿——把沉心訣傳承下去。這東西,不能落在心術不正的人手里。”
林默看著他,忽然覺得,這書房里的空氣像摻了藥的粥,暖乎乎的,卻藏著說不清的滋味。
領了月例走出院子時,陽光正好。蘇晴看著他手里的靈石,笑著說:“這下可以請我吃包子了。”
“嗯。”林默點點頭,心里的疑團像團亂麻,卻在看到蘇晴的笑臉時,悄悄松了些。
或許李師叔說的是真的。或許曾祖母的心愿,真的需要他來完成。
但此刻,他只想牽著身邊人的手,去吃那頓早就該請的包子。灶臺上的余溫還在,身邊人的笑還在,這些實實在在的暖,比任何傳承都重要。
林默握緊了手里的靈石,也握緊了那份藏在心底的、不敢說出口的甜。路還長,可只要身邊有這些人,再遠他也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