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快滅了，最后一點火星子舔著柴根，把林默的影子在墻上拉得老長。他往灶里添了塊松柴，火苗“噼啪”跳了跳，映亮了鍋里翻滾的米粥——是給小雨熬的，加了蘇晴采的靈米，熬得糯糯的，能看見米粒在湯里舒展的紋路。
“哥，蘇姐姐說這粥要攪三百下才夠甜?！毙∮昱吭诳谎?，腳丫子踢著空氣，手里攥著那個歪歪扭扭的草蚱蜢，是林默后背傷沒好利索時，歪在炕上編的，草葉都有點蔫了，她卻天天攥著。
林默笑著攪了攪粥：“已經兩百八十下了，等你數到三百，就能吃了?！?/p>
蘇晴坐在門檻上縫補林默的外衣，后背那道被鐵尺劃破的口子，她用同色的線繡了朵小小的藥草，針腳細密，不細看竟像原本就有的花紋。“別慣著她，”她抬頭瞪了林默一眼，眼角卻彎著，“再數下去，粥該涼了。”
月光從檐角淌下來，落在她發梢上，像撒了把碎銀。林默看著她低頭縫補的樣子，忽然想起三個月前，第一次在藥圃見她，她也是這樣坐著，手里拿著株被蟲咬了的醒脈草，眉頭皺得緊緊的，像誰欠了她靈石。
那時他怎么也想不到，這姑娘會陪著他闖斷魂崖，會在趙峰的鞭子下護著他，會在他受傷時，守在灶邊熬藥，熬得眼圈發黑。
“在想什么？”蘇晴的針戳到了手指，她往嘴里吮了吮，抬頭撞進林默的目光里，耳尖忽然紅了，“是不是覺得我繡的花丑？”
“不丑?！绷帜s緊移開視線，往碗里盛粥，聲音有點發緊，“比鎮上繡坊的好看。”
小雨“咯咯”地笑：“哥在夸蘇姐姐！”
蘇晴的臉更紅了，抓起針線往他身上扔，卻被他伸手接住。指尖碰到一起，像被灶膛里的火星燙了下，兩人都慌忙縮回手，院子里只剩下米粥的香氣，和月光落地的輕響。
粥熬得正好，靈米的甜混著米香，鉆進鼻子里暖暖的。小雨捧著碗，小口小口地喝，嘴角沾著米粒，像只偷吃東西的小松鼠。蘇晴坐在她旁邊，時不時幫她擦嘴角，自己卻沒怎么動筷子。
“你怎么不吃？”林默往她碗里舀了勺粥，“今天采的靈米新下來的，甜得很?！?/p>
“我不餓。”蘇晴的目光落在院門口，那里的晾藥架已經修好了，是林默昨天拖著傷背，找張嬸家的兒子幫忙釘的，新的竹條泛著青，上面晾著剛采的醒脈草，葉片上的水珠在月光下閃著光，“趙峰那邊，真的不會再來了嗎？”
林默的動作頓了頓。李師叔前天來過，說趙峰被他爺爺罰了禁足，暫時不敢再來鬧，但“暫時”兩個字，像根刺扎在他心里。他知道，只要沉心訣的秘密還在，只要他還護著小雨和蘇晴，麻煩就不會真的走遠。
“來了也不怕?！彼∮晖肜飱A了塊腌菜，聲音很穩，“我后背的傷快好了，李師叔教了我新的吐納法子，比以前能打了。”
蘇晴沒說話，只是低頭喝粥，勺底碰到碗沿，發出輕響。過了會兒，她忽然說：“我爹托人帶信來，說下個月要回宗門一趟?！?/p>
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蘇藥師要回來了？”
“嗯?！碧K晴的聲音低了些，“他說……想看看我?！?/p>
林默想起蘇晴提過，她爹常年在外尋藥，母女倆相依為命，后來母親沒了，她爹就更少回宗門了。他看著蘇晴捏著勺子的手，指節泛白，忽然明白她不是不餓，是心里裝著事。
“回來好啊?！彼χf，“蘇藥師回來了，就沒人敢欺負你了?！?/p>
蘇晴抬頭看他，眼睛在月光下亮得驚人：“那你呢？他要是不許我跟你來往怎么辦？”
林默的喉嚨像被粥燙了下，說不出話來。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蘇藥師是宗門里有頭有臉的藥師，而他只是個外門弟子，帶著個經脈受損的妹妹，渾身是麻煩——換作誰是蘇藥師，恐怕都不會愿意女兒跟這樣的人走得太近。
“哥，蘇姐姐為什么不能跟我們來往？”小雨眨著眼睛，把嘴里的粥咽下去，“蘇姐姐做的糖人最好吃了。”
林默摸了摸她的頭，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著，酸酸的。“小孩子家不懂?！彼?，往蘇晴碗里又添了勺粥，“快吃吧，粥要涼了?！?/p>
蘇晴沒再問，只是默默地喝粥，月光落在她的側臉，長長的睫毛投下片淺影，像藏著很多沒說出口的話。
后半夜，小雨睡得沉了，嘴角還沾著點粥漬。林默坐在燈下，給她蓋好被子，轉身看到蘇晴還坐在門檻上，手里拿著那塊趙峰的玉佩——李師叔說不用還了，這是曾祖母贏來的東西，該留著。
玉佩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映著蘇晴的眼睛，像盛了兩汪水。
“你說，曾祖母當年，是不是也很難？”她忽然開口，聲音很輕，“護著沉心訣，還要對付趙家，一定受了很多苦吧?！?/p>
林默走到她身邊坐下，夜風帶著藥草的清氣，吹得人心里發靜?！皯撌前?。”他看著遠處的山影，“但她肯定不后悔?！?/p>
“為什么？”
“因為她護著了想護的東西。”林默的聲音很輕，卻帶著股篤定，“就像現在的我。”
蘇晴轉過頭，定定地看著他。月光落在兩人中間，像條看不見的線。她忽然把玉佩往他手里塞：“你收著吧。曾祖母的東西，該在你手里。”
林默的指尖觸到玉佩的溫度，還有她手心的余溫，心里忽然敞亮了。他把玉佩揣進懷里，貼著心口的位置，那里能感受到最真切的跳動。
“蘇藥師回來，我跟你一起去見他。”他看著蘇晴的眼睛，認真地說，“我會告訴他，我不會讓你受委屈?！?/p>
蘇晴的眼淚突然掉了下來，砸在衣襟上，洇出個小小的濕痕。她沒說話，只是往他身邊靠了靠，肩膀輕輕碰到一起，像兩棵挨在風里的蘆葦，各自挺著，卻又相互靠著。
月光越發明亮，把院子里的藥草照得清清楚楚。醒脈草的葉片舒展開來，靈芪的絨毛閃著光，連墻角的青苔，都像鋪了層銀粉。林默想起這三個月來的日子，像場又長又急的雨，淋得人渾身濕透，卻也沖刷出最真的東西。
他不再是那個只想在礦洞里活下去的少年，他有要護的人，有要守的承諾，有要走的路。哪怕這條路還會有風雨，有荊棘，可只要身邊有蘇晴，有小雨，有灶膛里不滅的火，他就敢一直走下去。
“林默，”蘇晴的聲音帶著點哭腔，卻很清晰，“等我爹回來了，我們請他吃你熬的粥吧?！?/p>
“好?！绷帜α?，“再放兩倍的靈米，甜得能粘住牙齒?！?/p>
蘇晴“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眼淚還掛在睫毛上，像沾了露水的花。
灶膛里的火徹底滅了，只余下點余溫。天邊泛起淡淡的白，再過一會兒，太陽就要升起來了。林默看著蘇晴的笑臉，忽然覺得，第一卷的故事到這里，剛剛好。
不是結束，是新的開始。
就像這檐下的月光，落了一夜，終會等來晨光。而他和他身邊的人，也會在往后的日子里，把每一個平凡的清晨，都過成值得珍惜的模樣。
他握緊了懷里的玉佩，那里藏著曾祖母的勇氣，也藏著他和身邊人，往后長長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