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濃得像化不開的粥,裹著趙峰帶來的人氣,壓得院子里的藥香都變了味。
林默把蘇晴和小雨往身后拽了拽,自己往前站了半步。腳底的青磚濕滑,沾著凌晨的露水,他的布鞋碾過一片掉落的靈芪葉,葉梗在磚縫里發出細碎的斷裂聲,像他此刻繃緊的神經。
趙峰站在霧里,錦衣被潮氣浸得發沉,手里把玩著條皮鞭,鞭梢拖在地上,掃過石板時帶起串火星。他身后跟著四個護衛,個個面無表情,手按在腰間的法器上,氣息沉得像崖底的石頭——都是筑基期,比上次張虎帶的人厲害多了。
“林默是吧?”趙峰的聲音隔著霧傳過來,帶著股居高臨下的懶,“聽說,你撿了我的東西?”
林默沒說話,只是往蘇晴那邊側了側身,剛好擋住她被霧氣打濕的肩膀。蘇晴的手攥著他的衣角,指尖冰涼,還在微微發顫,卻沒往后退半步。
“趙少說話,你敢不答?”旁邊的護衛往前踏了一步,氣勁掀得霧氣散了片,露出他腰間的鐵尺,“外門的雜碎,膽子倒不小!”
“東西是我撿的。”林默終于開口,聲音被霧濾得有點悶,卻很穩,“在斷魂崖石縫里,不是偷的。”
“撿的?”趙峰嗤笑一聲,皮鞭忽然甩向旁邊的晾藥架,“啪”的一聲脆響,竹架應聲而斷,曬干的靈草撒了滿地,沾了泥和露水,“我趙家的東西,掉在趙家的地,輪得到你個外門弟子‘撿’?”
小雨嚇得往蘇晴懷里縮了縮,布娃娃的黑豆眼睛對著趙峰,像在瞪他。蘇晴摟住她,抬頭看向趙峰時,眼里沒了剛才的慌,反倒多了點倔:“宗門規矩,無主之物,見者有份。趙少總不能仗著身份,強搶別人撿到的東西吧?”
“強搶?”趙峰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往前走了兩步,霧氣裹著他的衣香飄過來,是種嗆人的熏香,和院子里的藥味混在一起,格外難聞,“我趙家的玉佩,刻著我的名字,怎么就成了無主之物?你這丫頭片子,是想替他頂罪?”
他的目光落在蘇晴身上,帶著點不懷好意的打量,像在看件物件。林默的手猛地攥緊了,指節捏得發白——上次張岳這么看蘇晴時,他打斷了對方三根肋骨。
“玉佩我可以還你。”林默往前又站了站,幾乎擋在蘇晴身前,“但你得道歉。”
“道歉?”趙峰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皮鞭“啪”地抽在地上,濺起的泥水打在林默褲腿上,“你算個什么東西,也配讓我道歉?”
“你派人在山口堵我們,罵我們是賊。”林默的聲音冷了下來,眉骨的疤痕在霧里若隱隱現,“還打了巡崖的弟子,遷怒旁人。這些,不該道歉?”
“喲,外門的雜碎,倒教訓起我來了?”趙峰的臉沉了下來,皮鞭一揚,帶著破空聲往林默臉上抽去,“今天我就讓你知道,什么叫規矩!”
林默早有準備,側身避開的同時,抓起身邊的木凳往旁邊一擋。“啪”的一聲,皮鞭纏在凳腿上,力道之大,竟把硬木凳腿抽得裂了道縫。他趁機往前一拽,趙峰沒站穩,踉蹌著往前撲了半步,錦衣沾了地上的藥渣,頓時變了臉色。
“反了你了!”趙峰怒吼一聲,“給我打!廢了他的手!”
四個護衛立刻沖了上來,手里的法器泛著靈光。林默把蘇晴和小雨往灶房推:“進去!”
蘇晴卻沒動,反手從藥箱里抓出把銀針,指尖捏著針尾,對著沖在最前面的護衛:“我爹是蘇藥師,你們傷了他,我爹定不饒你們!”
護衛的動作頓了頓。蘇藥師在宗門里有些臉面,專門給內門長老煉丹,他們確實不敢輕易得罪。
趙峰卻冷笑:“一個過氣藥師的女兒,也敢拿出來說嘴?傷了她,我擔著!”
護衛們得了令,再次往前沖。林默把小雨塞進灶房,反手關上門,轉身時剛好迎上一個護衛的鐵尺。他沒硬接,借著沉心訣的氣勁往旁邊滑,鐵尺砸在地上,青磚碎了塊,濺起的碎渣擦過他的胳膊,火辣辣地疼。
“林默!”蘇晴的聲音帶著哭腔,銀針往護衛的膝蓋扎去,卻被對方側身躲開,鐵尺反手掃過來,差點打到她的臉。
林默眼疾手快,拽住她往后退,自己卻沒躲開,后背結結實實挨了一下,疼得他悶哼一聲,氣血翻涌。他知道自己不是這些筑基期的對手,只能靠身法周旋,可對方人多,他護著蘇晴,動作越來越慢。
“躲啊!怎么不躲了?”趙峰站在旁邊看戲,皮鞭甩得“啪啪”響,“我看你能護這丫頭片子到什么時候!”
林默的后背又挨了一下,眼前陣陣發黑。他咬著牙,把蘇晴往自己身后按得更緊,忽然摸到懷里的玉佩,暖玉貼著胸口,像是有股熱流慢慢淌出來,順著經脈往四肢走——沉心訣的氣,竟然比平時更順了。
“趙峰!”就在這時,霧里傳來個蒼老的聲音,帶著股藥味,“在我徒弟門口鬧什么?”
李師叔拄著根藥鋤,慢慢從霧里走出來。他的青布袍沾著露水,頭發亂糟糟的,像剛從藥圃里出來,可那雙眼睛,亮得嚇人,掃過護衛時,幾個筑基期的修士竟下意識地往后退了退。
“李師叔?”趙峰的臉色變了變,顯然沒想到李師叔會來,“這點小事,怎敢勞煩您?”
“我徒弟的事,就是我的事。”李師叔往林默身邊站了站,藥鋤往地上一頓,“咚”的一聲,震得霧氣散了片,“玉佩,林默撿了,還你便是。但你帶人闖他院子,毀他藥草,傷他身子,這筆賬,得算算。”
趙峰的臉一陣青一陣白。李師叔雖然只是外門的藥修,卻和幾位長老交情不淺,連他爺爺都得給幾分面子。他咬了咬牙,皮鞭往地上一扔:“既然李師叔開口,我給您面子。但這小子,別讓我再看見他在斷魂崖附近晃悠!”
“滾。”李師叔的聲音沒什么起伏,卻帶著股不容置疑的狠。
趙峰狠狠瞪了林默一眼,帶著人轉身就走,皮靴踩在地上的藥草上,發出碾碎的聲音,像在泄憤。
霧氣漸漸散了,露出滿地狼藉。晾藥架斷了,靈草濕了,地上還有幾塊碎磚,像剛被洗劫過。
“師叔……”林默剛要說話,后背的疼突然翻上來,眼前一黑,差點栽倒。
“別動。”李師叔扶住他,指尖搭在他脈門上,眉頭皺了皺,“被筑基期的氣勁掃到,經脈有點亂。蘇丫頭,去拿我上次給你的凝神散。”
蘇晴應聲去了,手還在抖,卻比剛才穩多了。小雨從灶房里跑出來,抱著林默的腿,眼淚掉個不停:“哥,你流血了……”
林默的后背確實破了,血透過衣衫滲出來,沾了小雨的手。他忍著疼,摸了摸妹妹的頭:“哥沒事,不疼。”
李師叔看著他,忽然嘆了口氣:“你這性子,倒像你曾祖母。”
林默一愣:“曾祖母她……”
“她當年,也是這樣護著人。”李師叔的目光飄向遠處的山,像是在看很多年前的事,“為了護沉心訣,跟趙家老祖硬拼過,廢了半條經脈,才把全卷藏起來。”
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原來曾祖母和趙家的過節,真的和沉心訣有關。
“那玉佩……”
“是趙家老祖當年輸給你曾祖母的。”李師叔打斷他,聲音壓得很低,“后來你曾祖母傷重,趙家想搶回去,她才把玉佩和沉心訣分開藏了。趙峰那小子不知道這些,只當是祖傳的寶貝。”
蘇晴拿著凝神散回來,剛好聽到這話,手里的藥瓶差點掉在地上:“那玉佩……是曾祖母贏來的?”
“嗯。”李師叔點點頭,幫林默敷上藥,“所以,這玉佩本就該是你的。趙峰要,給他便是,不值當為這鬧得魚死網破。但沉心訣……你得護好。”
林默握緊了胸口的玉佩,暖玉好像更燙了些。他忽然明白,李師叔一直在幫他,不是因為別的,是因為曾祖母。
“謝謝師叔。”他的聲音有點啞。
“謝什么。”李師叔收拾好藥鋤,“我欠你曾祖母一條命。護著你,是應該的。”
李師叔走后,院子里靜悄悄的。蘇晴幫林默包扎后背,指尖碰到他的傷口時,動作輕得像怕碰碎玻璃。
“疼嗎?”她的聲音帶著點顫。
“不疼。”林默笑了笑,“比在黑風谷被毒蟲咬輕多了。”
蘇晴沒說話,只是把繃帶系得更緊了些,像是這樣就能把疼痛系住。小雨蹲在旁邊,用布娃娃的衣角擦他胳膊上的泥,小聲說:“哥,以后我們不惹趙峰了好不好?”
“不是我們惹他。”林默看著妹妹的眼睛,認真地說,“是有些人,見不得別人好好過日子。但別怕,哥能護住你們。”
蘇晴的手頓了頓,眼眶有點紅。她想起剛才林默擋在她身前的背影,想起他挨了打還硬撐著笑,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又酸又脹。
夕陽從云里鉆出來,照在滿地的藥草上,濕噠噠的葉子泛著光。林默看著蘇晴低頭收拾碎磚的側臉,忽然說:“等我好點,還請你吃包子。”
蘇晴抬頭看他,夕陽落在她眼里,亮得像盛了星光:“這次要兩籠。”
“好,兩籠。”林默笑著點頭。
后背還在疼,院子里的狼藉看著心煩,可看著身邊的人,聽著灶房里小雨又開始哼童謠,林默忽然覺得,這點疼,這點麻煩,不算什么。
就像雨后總會出太陽,霧再濃也會散。只要身邊的人還在,日子就總能熬出甜來。他摸了摸胸口的玉佩,那里藏著曾祖母的故事,也藏著他要守護的現在。
路還長,但他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