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日頭把操場曬得發亮，第三節課的下課鈴剛落，體育課的集合哨聲就像根尖刺，扎破了教室里殘留的粉筆灰味。體育老師臨時有事，只托付了晟川老師來照看。

操場邊投下斑駁的影子，他就站在那片光影交界的地方，身邊圍著三四個女生，不知在說些什么。陽光斜斜地打在他發梢上，鍍了層淺金，女生們的聲音壓得低，偶爾飄出幾句碎語，混著風里的蟬鳴，像團沒散開的霧。

綰頤就站在離他兩步遠的地方，視線卻不由自主地往那邊落，耳尖卻悄悄豎著，聽著那邊的動靜。

突然，清禾眨了眨眼，伸手往他頭頂指了指，語氣帶著點促狹的笑：“老師，你頭上有很多蚊子”。

晟川這才側耳細聽，頭頂果然傳來細碎的振翅聲，像有根看不見的線，牽著十幾只灰黑色的蚊子在他周圍盤旋。他抬手揮了揮，那些小蟲子被驚得散開半圈，轉瞬間又攏了回來，嗡嗡聲反倒更響了些。

“我來試試！”清禾往前湊了半步，小手在他頭頂快速扇了扇，蚊子卻依舊頑固地盤旋著，仿佛把他當成了絕佳的?？奎c。

“可能是我比較招蚊子喜歡吧。”晟川眼角彎起淺淺的弧度，尾音里裹著點無奈的笑意，像被風揉碎的光斑，輕輕落在空氣里。

他轉過身，朝著我這邊邁步走來。腳步放得輕，一點點拉近著距離。

直到站定在她的面前，他才開口，“你媽媽還念叨呢，說你這兩天總關在房間里不出來，該不會是偷偷在房間里看電視吧？”他說話時尾音輕輕揚了揚，聲音里裹著點促狹的笑意。

綰頤猛地抬頭，撞進他彎起的眼底——那里盛著的暖意，比剛才從地面透下來的零星陽光更晃眼。耳尖的熱度還沒褪去，倒先愣了一下，隨即小聲反駁：“家里沒有電視呀……”

他低低笑了一聲，眼底的暖意更濃了些。

下課鈴像根驟然繃緊的弦，“叮鈴”一聲炸響在走廊，把自由活動的嘈雜攔腰截斷。前面的女生們像被風吹動的花，一簇簇往樓梯口涌，發尾掃過欄桿的聲響里，還混著沒聊完的玩笑。

綰頤和晟川并排走在樓梯上，腳步放得很輕，像怕踩碎了空氣里的什么，后背突然覆上一片溫熱——不是風，是帶著點薄繭的指腹，極輕地、一下一下蹭過，像在撫平衣料上的褶皺，那點若有似無的觸感，像顆投入湖心的石子，漾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一步，兩步，直到踏上教室門口的平地，那只手才悄悄收回去。風扇轉起的風帶著涼意撲過來，可后背上那點溫度卻像生了根，連帶著樓梯間的沉默，都刻進了心跳里。

他好像什么都沒發生過，可綰頤知道，剛才樓梯間那幾秒的沉默里，藏著比整個夏天更讓人心慌的東西——那是只有她一個人接住的、他沒說出口的試探。

進了教室，風扇轉起的風帶著涼意，可后背上那點觸感卻像生了根，像片化不開的陽光，暖得她耳朵尖都紅了。

她剛在座位上坐定，胳膊還沒來得及搭上桌面，若曦就從斜后方探過身，手里的白色塑料袋帶著一股突然的力道，“唰”地罩了下來。

塑料薄膜貼著臉頰陷成淺窩，把窗外的光和喧鬧都隔在外面。綰頤的動作比思緒更快，左手抬起來，指尖捏住袋口邊緣，輕輕一掀——塑料袋滑下去，被她隨手放在桌角，目光卻瞥見若曦眼里那點毫不掩飾的敵意時，心里輕輕沉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剛才樓梯口的情景。當時她只覺得耳尖發燙，沒敢回頭，此刻被若曦的塑料袋一悶，才后知后覺那動作里藏著的曖昧。

若曦的敵意像根提醒的針，讓她突然清醒——再這樣下去，那些捕風捉影的議論只會像藤蔓一樣纏上來，只會讓那點本就不該有的悸動，旁人總能從蛛絲馬跡里窺見端倪。

綰頤深吸一口氣，攥緊了筆。晟川剛才那一下，或許只是順手拂過的無意，或許……是她想多了。但不管怎樣，都該到此為止了，把那些悄悄發了芽的心思，用力按回泥土里。

接下來的日子，綰頤像在心里劃了條無形的線。

有時走廊里迎面撞上時，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短暫相觸。綰頤徑直走過，沒有絲毫停頓，仿佛剛才那一眼只是光線折射的錯覺。

擦肩而過時，她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混合著陽光的味道，那氣息像根細針，輕輕刺了下心臟。

直到走出好遠，她才敢用眼角的余光往后掃，遠遠望見，身影被走廊的陰影拉得很長。心臟突然像被什么攥了攥。

原來刻意的徑直走過，比任何躲閃都更費力氣。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看著鎮定，內里卻早已經虛浮得發飄。

那些曾經悄悄發了芽的心思，被她用刻意的疏遠一層一層裹起來，藏進最深處。她告訴自己，保持著該有的距離。她把那些曾悄悄漾起的漣漪，都用這層冷漠死死凍住，凍成堅硬的冰殼。只是偶爾走過他剛停留過的地方，鼻腔里似乎還能捕捉到那縷淡淡的煙草香時，心尖會像被冰錐尖輕輕扎了一下，帶著點說不清的悵然，快得讓她以為是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