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頤蹲在樓梯口數臺階時，聽見了行李箱滾輪碾過水泥地的聲音。
那時候的她，還不明白“離婚”這兩個字會在生命里刻下怎樣的痕。
那聲音一開始在樓道里打旋，帶著點猶豫似的，磨磨蹭蹭響了半分鐘，突然就加快了速度，“咕嚕咕嚕”往下沖，像要把什么東西狠狠甩開。她扒著扶手往下看，媽媽的背影在拐角處頓了頓，米白色的行李箱角磕在平臺的水泥棱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那聲音像塊石頭，重重砸在綰頤的心上。
從那天起，她成了嬸嬸家屋檐下的一抹影子。
夜里，連續劇的哭喊聲、綜藝的哄笑聲從床頭的電視里漫出來，混著空調的冷風在房間里打旋，一起落在她身上，像層洗不凈的潮霧。
天剛亮她就醒了。窗簾縫里漏進點光，細得像根線，落在她蜷起的膝蓋上。
直到日頭正盛，窗簾被曬得發燙，嬸嬸才翻了個身，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這時候，離午飯的時間已經不遠了，早上那頓，自然是沒有的。
后來她回了自己家。那天一股低熱如影隨形般纏上了綰頤，渾身像裹著層濕棉被，沉得挪不動步。她摸出舊手機，指尖發顫地按出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接通時喉嚨像被堵住，只剩細碎的“難受”從齒縫里擠出來。
聽筒那頭靜了片刻，跟著是一陣慌亂的響動，“頤頤等著，媽媽馬上回！”
不知過了多久，門鎖“咔嗒”一聲，她睫毛顫了顫，那只熟悉的手貼上額頭時，她感覺到對方指尖的抖，混著溫熱的液體落在手背上——是媽媽的眼淚。
“燒得滾燙……”媽媽的聲音發啞，帶著哭腔。
那夜媽媽始終守在床邊，冰涼的凝膠觸到額頭時，綰頤昏沉中睜開眼，見媽媽趴在床沿打盹，下巴抵著胸口，睫毛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像沾了水的蝶翅。后半夜燒勢漸退，沒再被滾燙的熱浪裹住。
之后的日子，媽媽再沒提過離開，日子就在這樣的沉默與克制里往前挪，燒退凈過了些日子，那天她滿心盼著去城南學校，抽簽那天攥著號碼牌的手心全是汗，可紅色乒乓球在透明箱子里滾了又滾，念到最后一個名字，也沒輪到她。
媽媽眉頭擰成“川”字，懊惱地嘟囔:“怎么就沒抽中呢。綰頤攥著空號碼牌，盯著路邊倒退的樹影，沒吭聲。
沒多久，舅公突然托了關系，說述德學校能收她。媽媽拉著她去填了表，筆尖劃過“新生登記表”那行字時，她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塊拼圖。
更讓人懊惱的是，就在述德新生名冊敲定的前一天，大舅舅突然打來電話，語氣亮得像開了盞燈:“頤頤，十中那邊搞定了!
話沒說完，媽媽舉著手機的手猛地僵住，好半天才囁嚅著回:“已經、已經在述德錄完信息了..”視頻那頭瞬間安靜，只剩窗外蟬鳴，像在替這場錯過惋惜。
等再回過神時，綰頤站在述德學校門口時，指尖還輕微發顫。操場上的軍訓口號聲正變得稀稀拉拉一聽門衛說，這已經是軍訓的最后半天了。
風又卷著熱氣撲過來，綰頤抬手抹了把額角的汗。操場那邊的軍訓聲斷斷續續飄過來，今天已經是軍訓第三天了。而自己，因為手續辦得晚，完美錯過了這陣兵荒馬亂。
綰頤往教學樓里走，水泥地面被曬得發燙，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暖烘烘的棉絮上。走廊里空蕩蕩的，只有她的腳步聲來回撞著，心里亂糟糟的一不知道這個被“陰差陽錯”送來的地方，往后會藏著怎樣的日子。
她往前走，眼角余光忽然瞥見個身影。是個男老師，個子不算高，穿著件熨得平整的白襯衫，正站在窗邊，陽光從他身側的窗欞漏進來，在他腳邊投下一小片格子狀的光影，連襯衫上沾著的點粉筆灰都看得清。
綰頤沒多想，只覺得他站在那兒的樣子很安靜，像走廊里一道不顯眼的風景。她甚至沒看清他的眉眼，就匆匆移開了視線一那時的她哪里知道，這不經意的一瞥，會是往后無數次心跳失序的開端。她更不會想到，這個穿著白短袖的男老師，將來會站在自己班的講臺上，而自己的目光，會總在不經意間，悄悄落在他身上。
開學第一周的數學課，預備鈴剛響，門被輕輕推開。綰頤抬頭時，是走廊里那個穿白襯衫的老師。
他站在講臺上，聲音帶著點微啞:“大家好，我姓晟，光明興盛的晟，山川的川。”她捏著筆的手指緊了緊，忽然覺得“晟川”這兩個字，和那天漏在他身上的陽光很配，像把明亮與開闊，都藏進了姓名里。
隨堂測試來得很快，綰頤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開始看題。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就在她為一道難題苦思冥想時，不經意間抬頭，恰好與晟川老師的目光對上。那一瞬間，她的心猛地一顫，像是有只小鹿在亂撞。晟川老師輕輕點了下頭，目光里帶著鼓勵。綰頤臉頰發燙，趕緊低下頭，慌亂中筆尖在試卷上劃下一道痕跡。
她不知道，以后的學習生活中，自己的心似乎被眼前悄然撥動，一段懵懂又甜蜜的情愫，正悄然在心底生根發芽。考試鈴響時，綰頤剛把最后一道題的答案謄寫完畢，筆尖在卷尾頓了頓，長長舒了口氣。她下意識往摸書包，手指卻觸到個硬紙殼的邊角——是那天學校角落撿到的練習冊答案，當時隨手塞進書包，早忘了這回事。
她愣了愣，鬼使神差地想抽出來看看。畢竟剛考完，總忍不住想核對幾道題。指尖剛捏住紙頁，頭頂忽然投下片陰影。
“你書包里，是不是有這次考試的答案？”
綰頤猛地抬頭，手還僵在書包里，心臟“咚”地撞了下胸腔。他站在桌旁，手里捏著收了一半的卷子，目光落在她半開的書包拉鏈上。
“沒、沒有……”她慌忙松手，拉鏈“咔嗒”一聲合上，臉頰燙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