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黑暗中的風油精與尖叫雞
手機屏幕那點微弱的光，在絕對的黑暗里，如同一顆隨時會熄滅的、倔強的星辰。陸沉舟靠著冰冷的電梯壁坐著，光暈勉強勾勒出他沾著不明水漬的褲腿和一只無處安放、略顯局促的手。那句“坐過來點”的話音落下，在死寂的轎廂里蕩開一圈尷尬的漣漪，很快又被粘稠的黑暗吞噬。
角落里，蘇念安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她慢慢抬起頭，手機屏幕的微光正好映亮了她小半張臉。精致的妝容掩蓋不住此刻的蒼白和驚惶，那雙平日里盛滿冰碴子的大眼睛，此刻濕漉漉的，像受驚的鹿，眼角似乎還帶著未干的淚痕。但當她看清光源方向，以及光源后面那張雖然模糊卻依然讓她本能抗拒的臉時，那絲脆弱瞬間被一層更厚的冰殼覆蓋。
她吸了吸鼻子，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卻依舊努力維持著冷硬和嘲諷的調子：“坐過去？”她嗤笑一聲，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清晰刺耳，“坐過去聞你身上那股‘黑狗血’的生化武器味兒嗎？陸沉舟，你是不是覺得被困在這里還不夠慘，還想用風油精把我直接送走？好繼承我的‘五彩斑斕的黑’方案？”
陸沉舟：“……”他感覺一口老血堵在喉嚨口。這女人！都這種時候了，嘴還這么毒！他下意識地想抬手聞聞自己身上，結果忘了手機還舉著，手一抖——
“啪嗒！”
一聲清脆的、令人心碎的脆響！
那部承載著唯一光源和求救希望的手機，如同脫韁的野狗，從陸沉舟汗濕的手心滑脫，在空中劃過一個絕望的拋物線，然后……
**咚！噗嘰！嘎——————！！！**
先是砸在某個柔軟物體上的悶響（蘇念安散落在地的文件），接著是某種液體被擠壓噴射的輕微“噗嘰”聲（大概是砸中了蘇念安放在文件上的水杯？），最后，一聲凄厲無比、高亢尖銳、仿佛能刺破耳膜、撕裂靈魂的……雞叫？！
“嘎——————！！！”
這聲音！這分貝！這穿透力！在狹小密閉、絕對黑暗的電梯轎廂里猛然炸響！
如同平地起驚雷！又似地獄惡鬼的尖嘯！
“啊——?。?！”蘇念安被這近在咫尺、突如其來的恐怖尖嘯嚇得魂飛魄散，發出一聲比雞叫更凄厲的尖叫，整個人像被高壓電擊中，猛地從地上彈了起來！腦袋“咚”一聲結結實實地撞在了電梯頂部的通風口上！
“嗷——！”陸沉舟也被嚇得一個激靈，心臟差點停跳！他下意識地抱頭縮頸，感覺自己的天靈蓋都要被這雙重音波攻擊掀飛了！黑暗中，他只能聽到蘇念安痛苦的悶哼聲、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以及……那余音繞梁、還在微微震顫的“嘎——”聲尾韻。
世界，重新陷入死寂。比之前更死、更沉。
手機屏幕似乎摔滅了光，也可能是被什么東西蓋住了。濃稠的黑暗再次主宰一切，只有兩人粗重、驚恐、帶著劫后余生般劇烈顫抖的喘息聲，在狹窄的空間里瘋狂交織。
陸沉舟感覺自己的耳朵里還在嗡嗡作響，像有一萬只蜜蜂在開派對。他驚魂未定地摸索著，試圖找到自己的手機。
“陸……陸沉舟……”蘇念安帶著哭腔、又驚又怒、還夾雜著劇烈頭痛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滔天的怨念，“你……你到底……在搞什么鬼？！那是什么鬼聲音？！你……你是不是……還帶了只活雞進來？！”
“雞？！什么雞？！”陸沉舟也懵了，一邊摸索一邊急聲辯解，“是我的手機！手機掉了！砸到什么了……等等！”他的手指終于觸到了熟悉的手機外殼，還有……旁邊一個熟悉的、橡膠質感的、帶著長喙和雞冠形狀的物體。
尖叫雞？！
陸沉舟的腦子“嗡”的一聲！他想起來了！剛才蘇念安進來時，懷里抱著文件，文件上面……似乎是有個小小的、黃色的東西？！難道就是這玩意兒？！
“嘎……嘎……”那可憐的尖叫雞似乎被砸得有點接觸不良，在陸沉舟手里又微弱地、有氣無力地叫了兩聲，像是在控訴命運的不公。
“……”蘇念安顯然也聽到了這垂死的“嘎嘎”聲，短暫的沉默后，是火山爆發般的崩潰咆哮：“陸沉舟——！你這個喪門星！掃把精！連只雞你都不放過嗎？！你到底是跟電梯有仇還是跟我有仇？！還是跟所有會喘氣的東西都有仇？！先是排骨！再是電梯！現在連我的尖叫雞都要謀殺！你是不是五行缺德啊你?。?！”
她的聲音因為憤怒、恐懼、頭痛和剛才撞的那一下，徹底破音了，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絕望感在黑暗的電梯里回蕩，震得陸沉舟耳膜生疼。
陸沉舟捏著手里那個軟塌塌、濕漉漉（估計是沾了打翻的水）的尖叫雞，感覺自己比竇娥還冤！竇娥也就六月飛雪，他這是被困電梯、被潑臟水（物理和精神雙重）、被雞叫嚇掉魂、還要被扣上“虐雞狂魔”的帽子！
“蘇念安！你講不講道理！”陸沉舟也火了，新仇舊恨涌上心頭，顧不上害怕了，舉著那只還在微弱“嘎嘎”的雞，對著聲音來源的方向吼了回去，“是你的雞！是你把這只生化武器雞帶進來的！我的手機只是不小心砸到它了！誰知道這玩意兒這么敏感一碰就叫！跟殺豬似的！我還被你嚇得差點心臟驟停呢！我的精神損失費誰賠？！??？！”
“我的雞？！”蘇念安氣得聲音都劈叉了，“這是我的解壓神器！是我對抗你這個噪音污染源的精神支柱！它平時叫得好好的！怎么你一碰就發瘋？！肯定是你身上那股‘黑狗血’的邪氣污染了它！你這個移動的污染源！煞氣精！你賠我的雞！賠我的精神支柱！”
“賠雞？！”陸沉舟簡直要被氣笑了，“行！賠！我明天就去菜市場給你買十只活蹦亂跳的大公雞！讓你抱著睡！聽個夠！聽出交響樂來！滿意了吧？！”
“陸沉舟！你這個混蛋！流氓！無賴！”蘇念安被他的無賴言論徹底點燃，也顧不上頭頂的包和形象了，在黑暗中摸索著，抓起散落在腳邊的一個文件夾（硬殼的?。?，憑著感覺和滿腔怒火，狠狠朝著陸沉舟聲音的方向砸了過去！
“我靠！”陸沉舟聽到風聲，下意識地偏頭躲閃！
**啪！**
文件夾擦著他的耳朵飛過，重重地砸在他身后的電梯壁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你還敢動手？！”陸沉舟也毛了！被困的憋屈、被冤枉的憤怒、對黑暗的恐懼、被雞叫嚇掉的魂，此刻統統化作了熊熊燃燒的斗志！他也摸到旁邊一個軟綿綿的東西（大概是蘇念安散落的圍巾？），抓起來就朝著對面扔了過去！
“?。∥业膰?！”蘇念安驚叫一聲，感覺一團東西糊在了臉上，帶著點淡淡的洗衣液味道。
“活該！”陸沉舟解氣地吼道。
“王八蛋！我跟你拼了！”蘇念安徹底暴走，也顧不上什么總監形象了，摸到什么扔什么！筆記本（塑料殼的）、筆袋、甚至還有一小包未開封的紙巾！黑暗成了最好的掩護，也成了最危險的戰場。兩人像兩個蒙著眼睛的原始人，在狹小的空間里憑著聲音和感覺，瘋狂地互相投擲著手邊能找到的一切“彈藥”！文件夾、圍巾、尖叫雞（再次被誤傷發出微弱的“嘎”）、筆、紙巾……在空中飛來飛去，伴隨著兩人憤怒的咆哮、指責和物品撞擊電梯壁的“砰砰”聲。
“哎喲！誰打我頭！”
“我的眼鏡！”
“陸沉舟！你扔的什么？黏糊糊的！”
“是你的酸奶蓋子！蘇念安！你個敗家娘們！”
“你閉嘴！煞氣精！”
場面徹底失控！從電梯驚魂片，硬生生演變成了黑暗密室無差別格斗搞笑??！
就在兩人打得不可開交、氣喘吁吁、身上掛彩（陸沉舟頭發被文件夾刮亂了，蘇念安的圍巾纏在了自己手臂上）時——
“滋啦……喂？喂？里面的人聽得到嗎？”電梯頂部的緊急蜂鳴器突然又響了起來，伴隨著斷斷續續的、被電流干擾的喊話聲。
打斗瞬間停止！
陸沉舟和蘇念安同時僵在原地，保持著互相揪扯（蘇念安抓著陸沉舟的格子衫衣角，陸沉舟手里攥著蘇念安的半條圍巾）的狼狽姿勢，氣喘吁吁，臉上還帶著未消的怒氣和……一絲被抓包的尷尬？
“聽……聽得到！”陸沉舟率先反應過來，趕緊松開蘇念安的圍巾，對著上方喊道，聲音因為剛才的吼叫有點嘶啞。
“故障排除了！電梯馬上恢復運行！你們別緊張！離門遠點！”外面的聲音清晰了一些。
話音剛落！
嗡——
熟悉的運行聲響起！
頭頂的LED燈管猛地閃爍了幾下，發出“滋啦”的電流聲，然后——
刷！
刺眼的白光瞬間充滿了整個轎廂！
突如其來的光明，如同舞臺追光燈，精準地打在了電梯中央兩個狼狽不堪、造型奇特的“演員”身上。
陸沉舟：格子衫皺得像咸菜干，胸口和肩膀上還殘留著之前番茄牛腩的褐色干涸印記（現在又添了水漬和疑似酸奶的白色斑點），頭發被文件夾刮得像雞窩，眼鏡歪歪斜斜地掛在鼻梁上，一只手里還緊緊攥著那只濕漉漉、蔫頭耷腦的黃色尖叫雞。臉上混雜著汗水、驚恐、憤怒和一種“我是誰我在哪”的茫然。
蘇念安：米白色的羊絨衫（胸口那大片污漬在燈光下更加觸目驚心）領口被扯歪了，精心打理的馬尾辮散亂了幾縷，粘在汗濕的額角和臉頰。一條淺灰色的羊絨圍巾像戰利品般松松垮垮地纏在她左臂上。右手還下意識地抓著一個硬殼文件夾（攻擊武器）。白皙的臉上蹭了點灰，額頭上一個新鮮出爐、微微發紅的鼓包清晰可見（撞通風口的杰作），眼眶紅紅的，眼神里還殘留著未消的怒火和……一絲羞憤？
地上更是一片狼藉：散落的文件、筆、筆記本、打翻的礦泉水瓶（水流了一小片）、紙巾包、還有那個“罪魁禍首”尖叫雞的殘骸（似乎被踩了一腳，有點扁了）……
空氣凝固了。
光明帶來的不是解脫，而是大型社死現場的曝光！
電梯門外的走廊上，站著物業張經理、兩個穿著維修工制服的男人、以及……幾個聞訊趕來看熱鬧的、不同樓層的吃瓜群眾！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電梯里這宛如戰后廢墟般的景象，以及廢墟中心那兩個造型別致、表情呆滯的男女主角。
張經理胖胖的臉上，表情從擔憂到震驚再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憋笑？他張了張嘴，看看陸沉舟手里的尖叫雞，又看看蘇念安額頭上的包和手臂上的圍巾，再看看地上的一片狼藉，最后目光在兩人身上那可疑的污漬和凌亂的衣服上逡巡……
“呃……陸工？蘇總監？”張經理艱難地開口，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可能是憋笑憋的），“你們……沒事吧？這……電梯故障……你們在里面……還挺……激烈哈？”他斟酌著用詞，眼神充滿了探究和“你們玩得挺花啊”的八卦光芒。
周圍的吃瓜群眾也反應過來，瞬間爆發出壓抑不住的哄笑和竊竊私語。
“噗！快看陸工手里的雞！”
“蘇總監額頭的包！哈哈哈！”
“地上那是打架了？”
“信息量好大！被困電梯還帶雞？玩得挺野??！”
“潑湯門后續？電梯雞飛蛋打門？”
陸沉舟和蘇念安的臉，瞬間紅得能滴出血來！兩人觸電般松開對方（雖然本來也沒抓著），飛快地整理著自己凌亂的衣服和頭發，恨不得當場挖個地洞鉆進去！
陸沉舟看著手里那只還在微弱“嘎”一聲的、濕漉漉的尖叫雞，感覺它像個滾燙的烙鐵！他猛地把它塞回給蘇念安，動作快得像甩掉一顆炸彈。
蘇念安也手忙腳亂地把圍巾從胳膊上扯下來，胡亂塞進包里，看也沒看就接過了那只蔫雞，仿佛那是什么見不得人的贓物。她低著頭，試圖用散落的頭發遮住額頭的包，但那抹紅腫在燈光下無比醒目。
“張……張經理！故障排除了就好！我們……我們沒事！”陸沉舟強作鎮定，扶正眼鏡，聲音干澀，“就是……就是剛才太黑……有點……有點小意外！對！小意外！”他特意加重了“小意外”三個字，眼神飄忽，不敢看任何人。
“對！小意外！純粹是……黑暗導致的肢體不協調！”蘇念安也趕緊附和，聲音細如蚊蚋，臉快埋進胸口了。她感覺自己的職業生涯和社會生命，在此刻同時宣告終結。
張經理看著兩人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樣子，努力繃住表情，但嘴角還是不受控制地瘋狂上揚：“啊……理解理解！黑暗嘛……容易緊張……容易……發生點肢體碰撞……呵呵……理解！”他干笑兩聲，側身讓開，“那……兩位沒事的話，請先出來？電梯需要徹底檢查一下?！?/p>
陸沉舟和蘇念安如蒙大赦，幾乎是同手同腳、互相躲閃著對方，飛快地從電梯里“飄”了出來，連地上的文件都顧不上撿，只想以光速逃離這個大型社死現場！
身后，傳來張經理指揮保潔阿姨清理“戰場”的聲音：“……哎喲這地上……水、紙、文件、還有……這雞……嘖嘖嘖，現在的年輕人，被困個電梯都這么有創意……”
以及圍觀群眾們再也憋不住的、驚天動地的哄笑聲。
陸沉舟和蘇念安逃也似的沖向各自的樓梯間入口（此刻電梯是絕對不敢坐了），連對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但兩人腦子里，卻不約而同地回蕩著同一個念頭：
完了！這下徹底完了！潑湯門算什么？電梯雞飛蛋打門！這才是真正的、史詩級的、永生難忘的社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