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酸菜壇子與橘子糖
陸沉舟覺得自己可能真的被林遠說中了——被煞氣反噬了，或者干脆就是加班加傻了。
自從那個撥浪鼓引發的、充滿泡面味和心跳聲的混亂夜晚后，他發現自己對著那面“雞鳴驚魂”的錦旗，竟然偶爾會……走神？腦子里不再是“社死”的悲憤，而是某個女人在昏暗樓梯間里，耳根通紅、眼神慌亂、伸手說“給我”的別扭樣子。甚至有一次，他盯著錦旗上“油清氣正”四個大字，無意識地咧開嘴笑了一下，被叼著牙刷、睡眼惺忪出來覓食的林遠撞個正著。
“臥槽！老陸！”林遠嚇得牙刷差點掉地上，泡沫糊了一嘴，驚恐地指著陸沉舟，“你……你對著這玩意兒笑？！你中邪了？！還是被你的‘黑狗血’熏得精神錯亂了？這煞氣太重，反噬了是不是？！”他看陸沉舟的眼神，充滿了對失足青年的痛心疾首。
陸沉舟瞬間回神，老臉一紅，惱羞成怒地抓起桌上一本厚厚的《代碼大全》就砸了過去：“滾！你才中邪！老子那是……那是想到一個絕妙的算法！笑了不行啊？！”
“行行行！你對著《母豬的產后護理》笑都行！”林遠靈活地躲開飛來的“兇器”，眼神更加曖昧，“不過老陸啊，你最近這狀態……很不對勁！非常不對勁！是不是……嗯？”他對著樓下方向努了努嘴，做了個“你懂的”表情，哼著“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的調子，溜達進了洗手間。
陸沉舟：“……”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感覺林遠這廝的八卦雷達比導彈還精準。他重新看向那面錦旗，心情復雜。絕妙的算法？屁！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那個舊撥浪鼓和蘇念安指尖微涼的觸感。
樓下5樓，蘇念安同樣陷入了某種“不正常”的狀態。
陳墨發現，她家親愛的念安總監，最近對著電腦屏幕發呆的頻率顯著上升。而且發呆的對象，不是甲方爸爸那堆“五彩斑斕的黑”和“宇宙大爆炸的靜謐”，而是……她工牌繩上那個從不離身的小木劍鑰匙扣？
更詭異的是，陳墨不止一次撞見，蘇念安捏著那個小木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劍柄處的凹陷，眼神放空，嘴角還掛著一絲……極其罕見的、帶著點恍惚和……溫柔（？）的笑意？這笑容出現在以“冰山臉”和“眼神殺”著稱的蘇念安臉上，效果堪比哥斯拉跳芭蕾——驚悚中帶著點詭異的萌感？
“念安！”陳墨終于忍不住了，舉著那個印有“安全衛士”證書的鼠標墊，像舉著照妖鏡一樣沖到蘇念安面前，“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最近對著這把小破木劍笑得一臉春心蕩漾！幾個意思？睹物思人？思那個送你木劍的……小木頭？”她特意加重了“小木頭”三個字，觀察著蘇念安的反應。
蘇念安瞬間回神，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把將小木劍塞進口袋，臉上那點罕見的柔和瞬間凍結，切換成熟悉的冷硬模式：“陳墨！你胡說八道什么！誰春心蕩漾了！我是……是在思考方案！這木劍的線條給了我靈感！對！工業風！冷兵器元素！融合進甲方爸爸的‘賽博朋克田園風’里！不行嗎？！”她強行解釋，邏輯牽強得自己都不信。
“哦~~~工業風靈感啊~~~”陳墨拖長了調子，一臉“我信你個鬼”的表情，用鼠標墊在蘇念安眼前晃了晃，“那請問蘇大總監，您思考工業風靈感的時候，耳朵根紅什么？跟被開水燙了似的！”
蘇念安下意識地捂住耳朵，觸手一片滾燙。她更加氣急敗壞：“我熱！不行嗎？！中央空調太足！你管得著嗎？！”她抓起桌上的水杯，掩飾性地猛灌一口，結果被嗆得直咳嗽，臉更紅了。
陳墨看著她這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狼狽樣，心里樂開了花。有情況！絕對有情況！看來林遠的線報沒錯，樓上的“雞見愁”最近也神神叨叨的！這對“安全衛士”的磁場，明顯開始不對勁了！
陸沉舟的“不對勁”，在某個加班的深夜達到了頂峰。
他對著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碼，腦子里卻像跑馬燈一樣，反復回放著童年那些模糊的碎片：扎著沖天揪的小女孩，亮晶晶的水果糖，悶響的撥浪鼓，還有……那個暴雨夜，母親匆忙塞進行李的、沉甸甸的腌菜壇子？他記得那個壇子很大，粗陶的，壇口用厚油紙和繩子封著，母親說那是姥姥給的，不能丟……
鬼使神差地，他關掉了代碼編輯器，點開了手機上的同城購物APP。手指在搜索框里懸停片刻，然后像被某種神秘力量驅使著，一字一頓地輸入：
老式粗陶酸菜壇子
頁面跳轉，琳瑯滿目的壇壇罐罐映入眼簾。有仿古的，有做舊的，有帶青花紋的，有刻福字的……陸沉舟皺著眉，指尖滑動屏幕，挑剔地審視著。太小了……太新了……花紋不對……封口方式不對……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更不知道找到之后要干嘛。難道買一個擺工位旁邊，跟“雞鳴驚魂”錦旗和“嘎嘎君”遺照組成“懷舊三件套”？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指，在一堆酸菜壇子里執著地翻找著，試圖抓住記憶里那個模糊的輪廓。
與此同時，樓下同樣在加班的蘇念安，也對著電腦屏幕發起了呆。
甲方爸爸的“宇宙大爆炸的混沌絢爛”方案暫時擱淺，她的瀏覽器歷史記錄里，悄然多了一條搜索：
柳絮胡同拆遷公告
頁面跳出的結果大多陳舊，是幾年前的老新聞。她一條條點開，目光掃過那些模糊的街景照片和官方文件，試圖從字里行間捕捉一點點熟悉的痕跡。那條窄窄的、飄著飯菜香味的胡同……那個對開院門的小院……那棵可以爬上去摘桑葚的老槐樹……還有……那顆融化在泥水里的橘子糖……
她煩躁地關掉網頁，覺得自己簡直瘋了。為一個煞氣精浪費寶貴的加班時間？就因為一個破撥浪鼓和一點模糊的童年記憶？她一定是被陳墨和林遠那兩個八卦精傳染了！她需要清醒！立刻！馬上！
她抓起手機，點開外賣APP，準備用一頓罪惡的宵夜來麻痹自己混亂的神經。指尖在“燒烤炸雞奶茶”的圖標上猶豫片刻，卻莫名其妙地滑到了下面的“懷舊零食”分類。等她反應過來，搜索框里已經自動填充了：
老式橘子味水果硬糖玻璃紙
看著頁面上跳出來的、花花綠綠、裹著透明玻璃紙的橘子糖圖片，蘇念安的手指僵住了。一種極其復雜的情緒涌上心頭，帶著點甜，又帶著點酸澀。她盯著那些糖，仿佛又看到了那只臟兮兮、遞過糖來的小手……
就在樓上樓下兩位“安全衛士”各自沉浸在酸菜壇子和橘子糖的魔怔中時，命運的快遞小哥，如同最敬業的喜劇演員，準時送來了下一幕的“道具”。
“老陸！老陸！救命啊！你的快遞！”林遠抱著一個碩大無比、裹著層層氣泡膜的瓦楞紙箱，像抱著個即將爆炸的炸藥包，踉踉蹌蹌地沖進20樓辦公室。箱子看起來沉甸甸的，散發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泥土、鹽鹵和歲月沉淀的復雜氣味。
“什么東西這么沉？還一股子……腌菜缸味兒？”林遠把箱子“咚”一聲放在陸沉舟腳邊，捏著鼻子后退兩步，一臉嫌棄，“寄件人……陸桂芬？你媽？阿姨這是給你寄了啥傳家寶？還是老家茅坑挖出來的古董？”
陸沉舟心臟猛地一跳！他顧不上林遠的吐槽，飛快地蹲下身，幾乎是有些粗暴地撕開層層疊疊的氣泡膜和膠帶。紙箱打開，露出了里面的真容——
一個粗陶的、深棕色、約莫半米高、壇口被厚厚的油紙和麻繩緊緊封住的……老式酸菜壇子！壇身粗糲質樸，帶著手工制作的痕跡，壇肚微微鼓起，壇肩上還隱約能看到燒制時留下的流釉痕跡。那股子濃郁的、帶著歲月感的咸酸氣息撲面而來，瞬間蓋過了辦公室的咖啡味和汗味。
陸沉舟的手停在壇子冰涼的粗陶表面，指尖微微顫抖。記憶的閘門轟然打開！就是這個！和他童年記憶里，那個被母親小心翼翼抱上板車、最后卻不得不留在老屋墻角的一模一樣！
“我靠！真是酸菜壇子？！”林遠驚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繞著壇子嘖嘖稱奇，“老陸！阿姨這是怕你在城里餓著？千里迢迢寄一壇子老酸菜來？這母愛……也太硬核了吧？！這味兒……張經理聞到了會不會以為我們在辦公室搞生化實驗？”他夸張地用手在鼻子前扇著風。
陸沉舟沒理會林遠的聒噪，他小心翼翼地撫摸著壇子粗糲的表面，感受著那份沉甸甸的冰涼和熟悉。母親在電話里絮絮叨叨的話在耳邊響起：“……沉舟啊，媽給你寄了個老壇子，就是你小時候家里那個！你姥姥留下的！前陣子老家拆遷，收拾老屋翻出來的……媽想著你一個人在城里，啥都沒有，留個念想也好……里面是媽新腌的酸菜，你小時候最愛吃媽腌的酸菜炒肉絲了……”
拆遷……老屋……陸沉舟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柳絮胡同……真的沒了？
與此同時，樓下5樓創意部。
“念安！念安！有你的包裹！好小一個！”陳墨舉著一個巴掌大的、扁扁的牛皮紙信封，像只歡快的小鳥飛了進來，“寄件人……李淑娟？阿姨給你寄的啥？情書？”
蘇念安正在跟“賽博朋克田園風”搏斗，聞言一愣。媽媽寄的？她接過那個輕飄飄的信封，心里有些疑惑。拆開信封，里面沒有信紙，只有一個小小的、透明的自封袋。
袋子里面，裝著幾顆……顏色黯淡、包裝紙皺巴巴、邊緣甚至有些融化粘連的……橘子味水果硬糖！透明的玻璃紙失去了光澤，里面的橘黃色糖塊看起來干癟而可疑，透著一股濃濃的過期感。
“呃……糖？”陳墨湊過來，看著那幾顆其貌不揚、甚至有點寒磣的糖果，表情一言難盡，“阿姨……是不是把家里快過期的存貨給你寄來了？這……這還能吃嗎？看著像文物啊！”
蘇念安卻像被施了定身咒，死死盯著那幾顆糖。透明的玻璃紙……橘黃色的糖塊……雖然褪色、干癟、皺巴巴，但那種樣式……那種包裝……和她記憶深處，那個臟兮兮的小男孩遞給她的，一模一樣！
她顫抖著手，小心翼翼地撕開自封袋，一股極其微弱、幾乎被歲月磨滅殆盡的、屬于橘子糖的甜香，若有似無地飄散出來。她拿起一顆，剝開那皺巴巴的玻璃紙。糖塊黏在紙上，有些費力。當那顆小小的、不再晶瑩的橘黃色糖果終于躺在她的手心時，一張同樣褪色、邊緣破損的、小小的糖紙，也隨之飄落。
糖紙上，印著一個簡單的、咧著嘴笑的橘子娃娃圖案。圖案下方，一行模糊的小字：“甜甜水果糖”。
蘇念安的呼吸瞬間停滯了！她記得這個圖案！她小時候攢過好多這樣的糖紙！都是那個叫小木頭的男孩給的！
手機震動起來，是母親的微信。
[媽媽]：念安，包裹收到了嗎？前陣子收拾你姥姥的老房子，在一個舊鐵盒子里發現的，壓在箱子最底下，都忘了多少年了。幾顆你小時候最喜歡的橘子糖，糖肯定是不能吃了，但這糖紙……媽記得你小時候可愛攢這個了，跟對門陸家那小子換著玩……唉，老房子拆了，留個念想吧……
老房子拆了……
對門陸家那小子……
陸家……
蘇念安猛地抬頭，看向天花板（20樓的方向），瞳孔因為震驚而放大！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一個讓她頭皮發麻、難以置信的念頭，如同驚雷般炸開！
樓上20樓。
陸沉舟的手機也響了，是母親的電話。他按下接聽，母親熟悉的聲音帶著點感慨傳來：
“沉舟啊，壇子收到了吧？媽跟你說，這壇子可不止是個壇子！是你姥姥的姥姥傳下來的！老物件了！當年咱們從柳絮胡同搬得急，啥都沒帶，就抱走了你死活不肯撒手的一個破撥浪鼓，這壇子太大，實在帶不走，就留在老屋了……唉，媽心里一直惦記著，這回拆遷翻出來，說什么也得給你寄去！留個根兒！對了，那壇子底下，媽還給你塞了包你小時候最愛吃的橘子糖，玻璃紙包的那種！不知道壞了沒……”
柳絮胡同……
破撥浪鼓……
橘子糖……
陸沉舟握著手機，聽著母親的話，目光卻死死地釘在眼前這個粗糲的酸菜壇子上。記憶的碎片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飛快地拼湊、連接、清晰！
扎著沖天揪、兇巴巴卻護著他的小女孩……
總是省下水果糖、小心翼翼遞給他的小木頭……
暴雨夜，泥水里那顆融化的橘子糖……
二十年后寫字樓里，那個眼神能殺人、卻捏著舊撥浪鼓耳根通紅的蘇念安……
所有的線索，所有的巧合，所有的荒誕不經，在這一刻匯聚成一股洪流，沖垮了陸沉舟所有的認知壁壘！
他像被雷劈中一樣，猛地站起身！椅子腿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他顧不上林遠驚愕的目光，幾步沖到辦公桌前，手忙腳亂地翻找那個被他塞進抽屜深處的舊撥浪鼓！
找到了！
他顫抖著手，把那個小小的、舊舊的撥浪鼓舉到眼前，借著燈光，死死盯著鼓面上那模糊的、層疊的云紋！再低頭，看向那個粗陶的、沉甸甸的酸菜壇子！壇肩上，那不經意流淌下來的釉痕，勾勒出的形狀……竟與撥浪鼓上的云紋，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都是那種簡單、質樸、帶著手工痕跡的線條！
樓下5樓。
蘇念安也像被無形的電流擊中，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她抓起桌上那幾顆干癟的橘子糖和那張小小的糖紙，又飛快地從口袋里掏出那個從不離身的小木劍鑰匙扣！
木頭小劍……橘子糖紙……
小木頭……小念安……
柳絮胡同……對門陸家……
她像是終于拼上了最后一塊至關重要的拼圖，巨大的震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宿命般的荒謬感席卷了她！她抬起頭，目光仿佛穿透了層層樓板，直射向20樓！
就在這一刻。
樓上的陸沉舟，捏著那張從酸菜壇子油紙封口夾層里掉出來的、同樣褪色發黃的橘子糖包裝紙（和他母親塞進去的那包糖一樣的包裝），看著上面那個咧嘴笑的橘子娃娃。
樓下的蘇念安，捏著那顆干癟的橘黃色糖塊和同樣印著橘子娃娃的舊糖紙。
兩人隔著鋼筋水泥的樓板，在不同的空間，面對著來自同一個童年、同一條胡同、甚至可能來自同一個供銷社的“證物”，如同心靈感應般，異口同聲地、帶著難以置信的震撼，喃喃吐出了同一句話：
“我媽說……”
陸沉舟（樓上）：“……這糖是你小時候最愛吃的。”
蘇念安（樓下）：“……這糖紙是你小時候攢給我的。”
話音落下。
樓上樓下，一片死寂。
陸沉舟僵在原地，手里緊緊攥著那張發黃的糖紙，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沖撞，幾乎要破膛而出！
蘇念安也如同石化，捏著糖塊和糖紙的手微微顫抖，指尖冰涼，一股巨大的、混雜著震驚、荒謬、恍然、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悸動的洪流，瞬間淹沒了她所有的感官！
二十年的分離，無數的錯過，潑湯的狼狽，電梯的社死，嬰兒的魔音，撥浪鼓的回響……所有的畫面在眼前飛速閃過，最終定格在柳絮胡同那個飄著飯菜香味的午后，小男孩遞過來的那顆亮晶晶的橘子糖，和小女孩塞過去的那個小小的撥浪鼓。
原來……
那個總是用水果糖“賄賂”她、笨手笨腳、臟兮兮的小木頭……
那個兇巴巴、嘴硬心軟、在黑暗電梯里會害怕發抖的小念安……
就是此刻，樓上樓下，隔著無數社死現場和孽緣糾纏的——
陸沉舟。
蘇念安。
命運這個編劇，兜兜轉轉，用最荒誕、最狼狽、最讓人哭笑不得的方式，把斷了二十年的紅線，以一種極其生猛又極其精準的姿態，重新系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