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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糖漬風(fēng)干的二十年

第十三章:糖漬風(fēng)干的二十年

消防通道那場荒誕又揪心的“信物交割”儀式后,陸沉舟和蘇念安的世界,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池塘,表面看似恢復(fù)了平靜,底下卻暗流涌動,漣漪不斷。

陸沉舟感覺自己像個行走的矛盾體。格子衫還是那件格子衫(今天這件特意選了深色,試圖掩蓋昨夜殘留的奶漬嫌疑),油頭?嗯,洗了。但仔細看,他胸前的口袋似乎比平時鼓囊了些。里面塞著:那把失而復(fù)得、意義非凡的小木劍鑰匙扣(貼著心口放),那瓶“辟邪圣物”黑狗血(風(fēng)油精),還有那張印著咧嘴橘子娃娃的、發(fā)黃發(fā)脆的舊糖紙。三樣?xùn)|西擠在一起,散發(fā)著風(fēng)油精的辛辣、木頭的微涼和舊紙張的歲月氣息,形成一種獨特而混亂的“陸氏氣場”。

他對著電腦屏幕,手指在鍵盤上敲著代碼,腦子里卻像老式收音機串了臺:

“念安妹妹,給你吃!甜的!”(五歲小木頭獻寶音)

“陸沉舟!你像個被踩了脖子的鵝!”(成年蘇懟懟憤怒音)

“…換我的撥浪鼓?”(樓梯口帶著鼻音的倔強音)

最后定格在:她低著頭,眼淚砸在小木劍上,說“你家的糖…化了二十年了…好難吃”時,那微微顫抖的肩膀和泛紅的眼尾。

“啪!”陸沉舟手一抖,敲錯了一個變量,屏幕瞬間飄紅。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剛洗的,很清爽),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辦公桌角落——那個粗糲的、沉甸甸的酸菜壇子。母親的新腌菜還沒開封,但那股子熟悉的咸酸味已經(jīng)若有若無地飄散出來。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輕輕碰了碰冰涼粗糙的壇沿。

“嘖!老陸!”林遠幽靈般出現(xiàn)在他工位旁,抱著一盆新的綠蘿(替代被“黑狗血”熏死的發(fā)財樹),痛心疾首地看著他撫摸壇沿的“深情”動作,“完了完了!你這癥狀比中邪還嚴(yán)重!你看看你!對著個咸菜缸笑得一臉……蕩漾?知道的以為你在緬懷童年,不知道的以為你在盤算怎么跟這壇子拜把子!你老實交代!是不是被樓下那位‘尖叫女王’下了蠱?還是被那‘雞見愁’的煞氣反噬了腦子?”

陸沉舟瞬間回神,觸電般縮回手,臉上有點掛不住:“滾!你懂什么!這是……這是歷史的沉淀!文化的傳承!你這種俗人欣賞不來!”他強行挽尊,端起桌上那杯早已涼透的咖啡猛灌一口,掩飾心虛。

樓下5樓,蘇念安的狀態(tài)也沒好到哪里去。

她的工位畫風(fēng)突變。原本簡潔的桌面,此刻多了一個“C位”展品——那個小小的、舊舊的木頭撥浪鼓。它被鄭重其事地放在一個干凈的紙巾盒上,旁邊還“供奉”著……那只在電梯驚魂中英勇犧牲(被踩扁)、此刻用透明膠帶勉強粘合、依舊蔫頭耷腦的黃色尖叫雞殘骸!更離譜的是,她的工牌繩上,除了那個從不離身的小木劍,還多了一顆……用透明小密封袋仔細裝好的、干癟皺巴、顏色可疑的橘子硬糖!

陳墨端著咖啡杯,繞著蘇念安的工位走了三圈,眼神充滿了“我家白菜被豬拱了”的惋惜和“這瓜真香”的興奮。她最終停在蘇念安面前,指著那“懷舊三件套”(撥浪鼓、殘雞、過期糖),語氣沉痛:

“念安!我的冰山美人!我的創(chuàng)意女王!你清醒一點!看看你這工位!像個小型民俗災(zāi)難現(xiàn)場!再看看你!”她指著蘇念安此刻正無意識摩挲著撥浪鼓鼓面、眼神放空、嘴角甚至還掛著一絲……溫柔(?)傻笑的臉,“你這表情!摸著個破鼓像摸情人似的!說!是不是被樓上那個‘壇子精’下了降頭?!他那‘黑狗血’是不是還有迷情功效?!”

蘇念安猛地驚醒,觸電般收回手,臉上飛起兩朵紅云,惱羞成怒:“陳墨!你再胡說八道我把你的尖叫雞全扔碎紙機!我這是……這是尋找設(shè)計靈感!復(fù)古元素!懷舊情懷!懂不懂?!甲方爸爸最近就吃這套!”她抓起鼠標(biāo),胡亂地在屏幕上點著,試圖證明自己在工作,結(jié)果不小心點開了昨天搜索的“柳絮胡同老照片”。

陳墨眼疾手快,瞥見了屏幕上的青磚灰瓦和小胡同,頓時像打了雞血:“懷舊?!情懷?!念安!你騙鬼呢!你這懷舊都懷到對門小木頭家去了!快說!你倆在樓梯口除了交換‘文物’,還干了啥?有沒有……嗯?”她兩根食指對著點了點,眼神曖昧得能拉絲。

“什么都沒干!”蘇念安“啪”地關(guān)掉網(wǎng)頁,臉更紅了,像煮熟的蝦子,“再問自殺!”她抓起桌上那杯枸杞茶猛灌,結(jié)果又被嗆得直咳嗽。

樓上樓下,兩個被童年記憶和成年社死雙重沖擊的靈魂,在損友鍥而不舍的調(diào)侃和自身混亂的心緒中,艱難地維持著表面的平靜(和嘴硬)。

陸沉舟盯著代碼,腦子里卻在循環(huán)播放蘇念安那句帶著哭腔的“糖化了二十年好難吃”。他看著桌上母親寄來的那幾顆同樣干癟的橘子糖(雖然不能吃,但被林遠嘲笑為“文物級零食”),再看看腳邊那個沉甸甸的酸菜壇子……母親電話里的絮叨又在耳邊響起:“……那酸菜啊,切點肉絲,用豬油爆香了炒,配白粥最香!你小時候能喝兩大碗!可惜念安那丫頭沒口福,就嘗過一次,還嫌酸……”

一個念頭,如同春天里頑強鉆出石縫的小草,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

他猶豫再三,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懸停又放下,反復(fù)幾次。最終,心一橫,點開了那個備注為“蘇懟懟”的微信對話框。指尖在虛擬鍵盤上敲敲打打,刪了又改,改了又刪,仿佛在寫什么關(guān)乎世界和平的重要聲明。最后,一咬牙,閉著眼按了發(fā)送!

[陸沉舟]:那個…酸菜…吃嗎?

發(fā)出去就后悔了!太生硬了!像特務(wù)接頭!

他趕緊亡羊補牢,又加了一句:

[陸沉舟]:我媽說…新腌的,配白粥…還行。

發(fā)完,他像完成了一場百米沖刺,把手機屏幕朝下扣在桌上,心臟砰砰直跳,耳朵根發(fā)燙。她會怎么回?肯定又是“油!拒!”吧?或者干脆已讀不回?

樓下,蘇念安的手機在桌面上“嗡”地震動了一下。

她正對著電腦屏幕上甲方發(fā)來的最新修改意見(“賽博朋克田園風(fēng)”后面又加了“暗黑童話元素”),感覺太陽穴突突直跳。她煩躁地點開微信,看到那個熟悉的油膩頭像和兩條新消息。

酸菜?吃嗎?

配白粥?

蘇念安盯著那兩行字,腦子里瞬間閃過二十年前那個午后。陸家飄來的、霸道地鉆進她家小院的、濃郁的豬油爆炒酸菜肉絲的香味!她記得自己當(dāng)時扒在兩家院墻中間的小門框上,眼巴巴地看著小木頭捧著一碗堆得冒尖的白粥,上面蓋著油汪汪、酸香撲鼻的酸菜肉絲,吃得呼嚕呼嚕響。張阿姨(陸沉舟他媽)笑著招呼她:“念安來,嘗嘗阿姨炒的酸菜!”她記得自己只嘗了一小口,酸得小臉皺成一團,吐著舌頭喊:“好酸!不好吃!”小木頭在旁邊傻樂,把自己碗里的肉絲挑給她:“給你肉!肉不酸!”

回憶帶著鮮明的味覺和畫面感洶涌而來,猝不及防。蘇念安感覺鼻子有點發(fā)酸,嘴里仿佛真的泛起了那股混合著豬油香和發(fā)酵酸味的奇異口感。

她猛地甩甩頭,把這點不合時宜的酸澀感甩開。現(xiàn)在?吃他家的酸菜?開什么玩笑!誰知道這酸菜壇子是不是跟他一樣自帶煞氣?!而且……這算什么?打一巴掌給個甜棗?潑湯、鵝叫、電梯社死的賬還沒算清呢!

她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敲擊,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防御性反擊:

[蘇懟懟]:油!拒!

言簡意賅,斬釘截鐵!完美體現(xiàn)了“蘇懟懟”的冷酷風(fēng)格!

發(fā)出去,看著那兩個字,蘇念安心里卻并沒有想象中那么痛快。反而像堵了塊棉花,悶悶的。她煩躁地把手機扔到一邊,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桌角那個小小的撥浪鼓。木頭鼓柄光滑,仿佛還殘留著他遞過來時的溫度。

陸沉舟在樓上看著那個刺眼的“油!拒!”,心里那點小火苗“噗”一下徹底熄滅了。果然。他自嘲地笑了笑,覺得自己剛才的舉動簡直蠢透了。他把手機塞回口袋,決定下樓買杯冰美式,用極致的苦澀澆滅這莫名其妙的期待。

他剛拉開消防通道的門——

“叮!”

手機在口袋里又震了一下。

陸沉舟腳步一頓,心里那點死灰居然又詭異地復(fù)燃了一絲火星!他幾乎是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解鎖屏幕。

[蘇懟懟]:…壇子太大!沒地方放!拿走!

語氣依舊生硬,但……好像沒那么絕對了?

陸沉舟看著這條消息,愣了兩秒。沒地方放?拿走?意思是……她收下了酸菜?但不想看到壇子?這算什么?口嫌體正直的終極形態(tài)?

一股莫名的、帶著點雀躍的沖動涌了上來。他飛快地回復(fù):

[陸沉舟]:好!馬上!

發(fā)完,他像接到了什么神圣使命,轉(zhuǎn)身就往回跑!沖回辦公室,無視林遠“老陸你又被鵝攆了?”的調(diào)侃,一把抓起桌上那個母親寄來的、沉甸甸的酸菜壇子!壇子很沉,粗糲的陶壁硌著手臂,但他抱得緊緊的,仿佛抱著個稀世珍寶。

他抱著壇子,再次沖向消防通道,目標(biāo)——5樓!

蘇念安發(fā)完那條“壇子太大!沒地方放!拿走!”之后,就后悔了。她在工位前坐立不安,感覺自己像個言不由衷的傻子。她看著那個撥浪鼓,再看看那顆干癟的橘子糖,心里亂糟糟的。酸菜……其實……好像……也沒那么難吃?尤其是配白粥……

就在她心煩意亂,準(zhǔn)備去洗手間洗把臉冷靜一下時——

“篤、篤、篤。”

極其輕微、帶著點猶豫的敲門聲,再次從通往消防通道的防火門那邊響起。

蘇念安的心猛地一跳!這么快?!她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頭發(fā)(雖然沒什么用),深吸一口氣,努力板起臉,走到門前。她沒有立刻開門,手放在冰冷的門把手上,猶豫著。

門外,陸沉舟抱著沉甸甸的酸菜壇子,像抱著個隨時會爆炸的定時炸彈,緊張地等待著。他聽到門內(nèi)細微的動靜,知道她就在門后。他清了清嗓子,又不知道該說什么。難道說“蘇總監(jiān),您點的酸菜壇子外賣到了,請簽收”?

就在這尷尬的沉默中,防火門被拉開了一條縫。不大,只夠伸出一只手。

蘇念安沒有露面,只有一只白皙的手從門縫里伸了出來,手里拿著一個……粉色的、印著卡通貓咪圖案的保溫桶?

陸沉舟:“???”他愣住了,看看保溫桶,又看看自己懷里的酸菜壇子。

門縫里傳來蘇念安刻意壓低、繃得緊緊的、帶著點別扭的聲音:

“…只許喝粥!壇子留下!…油死了!不許在里面放肉絲!”

說完,那只手把保溫桶往陸沉舟懷里(酸菜壇子上)一放,迅速縮了回去,“砰”地一聲,防火門被關(guān)得嚴(yán)嚴(yán)實實!

陸沉舟徹底石化在門口。懷里抱著沉甸甸、涼冰冰的酸菜壇子,壇子上放著一個粉嫩嫩、帶著卡通貓耳朵的保溫桶。壇子的咸酸氣息和保溫桶塑料蓋的淡淡香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極其詭異又……莫名和諧的“定情信物”組合。

他低頭,看著保溫桶蓋子上那只傻笑的貓咪,再感受著懷里酸菜壇子粗糲冰涼的觸感。一種巨大的、遲來的、帶著點傻氣的喜悅,如同沖破堤壩的洪水,瞬間淹沒了他!

他抱著壇子和保溫桶,像個傻子一樣站在消防通道里,對著緊閉的防火門,咧開嘴,無聲地、大大地笑了起來。笑容里,有釋然,有溫暖,還有一絲苦盡甘來的甜意。

二十年前那顆融化在泥水里的橘子糖,在這一刻,似乎終于被一碗溫?zé)岬摹]有肉絲的(?)白粥,溫柔地……風(fēng)干了糖漬。

作家robian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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