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酸菜壇子引發(fā)的血案(?)
陸沉舟抱著那個沉甸甸、散發(fā)著恒久歲月咸香的酸菜壇子,背靠著冰冷刺骨的消防通道防火門。門板粗糙的觸感透過薄薄的襯衫硌著后背,卻遠不及他此刻內(nèi)心驚濤駭浪的萬分之一。手機屏幕亮得刺眼,“老陸家光榮榜”家族群的未讀消息數(shù)字正以恐怖的速度向上飆升,鮮紅的“99+”后面還跟著一個不斷閃爍的省略號,仿佛他瀕臨崩潰的心電圖。
他指尖冰涼,帶著一種赴死般的麻木點開群聊。母親張桂芬那條60秒的咆哮語音赫然置頂,他甚至能隔著屏幕和樓層,想象出母親此刻站在老家院子里,一手叉腰,一手舉著手機,唾沫星子橫飛,嗓門震得屋頂瓦片都在簌簌發(fā)抖的模樣。背景音里父親陸建國那聲石破天驚的“臥槽?!”,更是精準地劈開了他最后一絲僥幸。
大姨的消息緊隨其后,一連串的問號后面是直擊靈魂的拷問:“沉舟?!你什么時候有孩子了?!孩子媽是誰?!酸菜壇子聘禮?!老陸家祖?zhèn)鞯膲诱媾缮嫌脠隽耍浚 弊掷镄虚g充滿了“老陸家祖墳終于冒青煙(雖然冒得有點酸)”的震驚與狂喜。
表妹的“哥!牛逼!悶聲干大事!孩子照片呢?!嫂子呢?!@陸沉舟快出來!”則充滿了年輕一代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興奮。
陸沉舟的太陽穴突突直跳,血管里流的仿佛不是血,而是壇子里發(fā)酵過頭的酸菜汁。他試圖在群里發(fā)一句“誤會!天大誤會!”,手指剛敲下兩個字,母親的電話就如索命追魂鈴般炸響!尖銳的鈴聲在空曠的樓梯間里回蕩,驚得他差點把懷里的酸菜壇子脫手扔出去。
他手忙腳亂地接通,甚至來不及把手機貼到耳邊,母親那穿透力極強的、帶著哭腔和狂喜的、劈頭蓋臉的大嗓門就轟炸開來,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
“沉舟!我的兒啊——!”那聲調(diào),活像他陸沉舟不是搞出了個烏龍,而是剛榮獲了諾貝爾獎,“孩子!我的大孫子!在哪兒呢?!快!快讓媽聽聽聲兒!是男娃女娃?!幾個月了?!像你還是像他媽媽?!哎喲我的老天爺啊!我就說!我就說老蘇家那念安丫頭,從小就跟你投緣!那娃娃親定得好啊!定得妙啊!老頭子!快!快把咱家那個最大的、祖?zhèn)鞯摹⒛茈鐑深^豬的酸菜缸子給抱出來擦擦!還有你太奶奶壓箱底那對金鐲子!下聘!必須下重聘!不能委屈了人家念安!更不能委屈了我大孫子!地址!快把地址發(fā)來!我和你爸這就買票!這就殺過去!不!買最近的機票!包機!包機!”
陸建國渾厚的聲音在背景里激動地附和:“對對對!包機!沉舟啊!好小子!真給爹長臉!比你爹我當年強!那酸菜壇子…是當年咱家搬走時留給念安她娘那個不?哎喲!緣分!天大的緣分啊!念安那丫頭現(xiàn)在咋樣?胖了瘦了?孩子吃奶夠不夠?你可得好好伺候著!聽見沒!”
陸沉舟張了張嘴,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發(fā)酵過度的酸菜,又酸又澀又黏糊,半個字也擠不出來。他能說什么?“爸媽,冷靜,沒孩子,那是我被樓上廣告公司的蘇總監(jiān)打了個混合風油精和奶漬的噴嚏,然后我們倆因為一個別人家的孩子鬧了誤會,最后在群聊里社死了”?他毫不懷疑,這句話出口的瞬間,電話那頭狂喜的咆哮會立刻變成暴怒的雷霆,然后他母親會扛著那個傳說中能腌兩頭豬的祖?zhèn)鞔笏岵烁鬃樱娴淖鸺龤⑦^來把他腌了!
“喂?沉舟?說話啊!信號不好?喂?喂喂喂?”張桂芬的聲音因為聽不到兒子的回應而陡然拔高,充滿了焦急,“是不是孩子哭了?你忙著哄孩子呢?快!地址!地址發(fā)來!媽這就讓你爸去訂票!”
“媽!”陸沉舟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輪磨過,“不是…您聽我說…”
“說什么說!地址!”張桂芬斬釘截鐵,毫無商量余地,“再啰嗦我打斷你的腿!快!”
陸沉舟看著懷里沉默的酸菜壇子,壇口封著的厚油紙仿佛一張無聲嘲諷的臉。他絕望地閉了閉眼,認命般地、顫抖著手指,把公司大廈的地址發(fā)了過去。信息發(fā)送成功的瞬間,他感覺自己的靈魂也隨著那個“咻”的發(fā)送音效,被抽離了身體,輕飄飄地懸浮在充斥著水泥灰塵和淡淡酸菜味的消防通道上空,冷漠地俯視著下面那個抱著壇子、一臉生無可戀的軀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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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五層樓之下,另一個幾乎一模一樣的消防通道拐角。
蘇念安背靠著同樣冰冷粗糙的墻壁,身體因為過度羞憤和驚嚇而微微發(fā)抖,幾乎要順著墻壁滑坐到地上。她死死攥著手機,屏幕上那條刺眼的、長達十幾秒的語音信息,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她指尖發(fā)麻。發(fā)送時間顯示是兩分鐘前,撤回的灰色按鈕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相親相愛一家人(柳絮胡同版)”的家族群,此刻已經(jīng)不能用“沸騰”來形容,簡直是核爆后的蘑菇云現(xiàn)場。
母親李淑娟的頭像瘋狂跳動,一條條帶著哭腔和巨大喜悅的語音如同連珠炮般砸來:
“念安?!我的乖囡囡!你說什么?!小木頭?!陸沉舟?!你們…你們孩子都有了?!天哪!老沈!老沈!你快掐我一把!我不是在做夢吧!你聽見沒!咱閨女和沉舟!孩子都生了!嗚嗚嗚…我就知道!我就說當年柳絮胡同那算命瞎子算得準!‘天作之合,兒女雙全’!靈驗了啊!老頭子!快!快把咱家戶口本!存折!還有我壓箱底給外孫打長命鎖的金子都找出來!”
父親沈援朝的聲音渾厚有力,充滿了震驚和一種“我家白菜不僅被豬拱了還結果了”的復雜激動:“孩子?!多大?!男孩女孩?!像誰?!沉舟那小子現(xiàn)在干什么的?!對咱閨女好不好?!聘禮就一個酸菜壇子?!不行!這像什么話!老子當年好歹還給你媽扯了塊的確良呢!這小子忒不講究!念安!別怕!爸這就來!給你撐腰!地址!快發(fā)地址!”
緊接著,七大姑八大姨的信息如同潮水般涌來:
“恭喜淑娟姐!賀喜援朝哥!念安丫頭好福氣啊!陸家那小子小時候就機靈!”
“哎呀!孩子都有了!那得趕緊辦酒啊!不能委屈了孩子!滿月酒百天酒一起辦?”
“念安啊,坐月子可不能馬虎!姨認識個金牌月嫂,這就給你聯(lián)系!”
“酸菜壇子當聘禮?嘖,這陸家小子…是實在還是摳門?不過念安喜歡就好!年輕人,有情趣!”
“孩子照片呢?快發(fā)張照片讓姨奶奶看看!”
每一條信息,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小錘子,精準地敲打在蘇念安脆弱的神經(jīng)上。她眼前一陣陣發(fā)黑,巨大的羞恥感和百口莫辯的絕望像冰冷的海水,將她徹底淹沒。她甚至能想象到,此刻她爸媽肯定已經(jīng)翻箱倒柜,把壓箱底的寶貝和戶口本都翻了出來,正在火急火燎地訂票,目標直指這座大廈!
“不是…爸!媽!你們聽我解釋!”蘇念安帶著濃重的哭腔,手指顫抖著按住語音鍵,試圖挽回這失控的局面,“沒有孩子!那是誤會!是別人家的孩子!我跟陸沉舟什么都沒有!那個噴嚏…那個酸菜壇子…哎呀!說不清了!你們別來!千萬別來!”
然而,她的解釋在父母和親戚們巨大的狂喜和先入為主的“事實”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瞬間就被淹沒在新一輪的祝福和追問中。
“傻孩子!還害羞呢!”李淑娟的聲音充滿了過來人的理解,“媽懂!媽都懂!當年媽懷你的時候也這樣!放心!媽來了給你做主!地址!快發(fā)地址!再不發(fā)媽生氣了!”
蘇念安看著屏幕上母親最后那條帶著“威脅”意味的語音,徹底崩潰了。她無力地滑坐到冰冷的水泥地上,把滾燙的臉深深埋進膝蓋。完了。全完了。這該死的微信!這該死的誤會!這該死的…陸沉舟和他的酸菜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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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chuàng)意部的硝煙尚未完全散去。尖叫雞的殘骸被掃到角落,空氣中那股霸道濃烈的酸菜味經(jīng)過通風系統(tǒng)的努力,總算淡了些許,但依然頑固地盤踞在每一個角落,無聲地訴說著剛才那場驚天動地的鬧劇。
林遠和陳墨這對始作俑者加頭號CP粉,正圍著西裝男夫妻懷里那個燒得迷迷糊糊、但似乎被剛才大場面刺激得精神了點的小祖宗,進行著“戰(zhàn)后安撫”和“深度八卦”。
“寶貝兒,你看你看,叔叔這里有糖哦!”林遠變魔術似的從兜里(天知道他程序員兜里為什么會有糖)摸出一顆水果硬糖,在小祖宗眼前晃悠,試圖轉移這小人兒的注意力,別總想著“叭噗香香親親”。
陳墨則拿著濕巾,小心翼翼地擦拭小祖宗剛才被蘇念安“埋胸”時蹭到的一點枸杞汁,一邊擦一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興奮得眼睛放光:“遠哥!成了!絕對成了!你看到?jīng)]?剛才陸工抓住念安手腕那眼神!嘖嘖嘖!拉絲兒了!絕對拉絲兒了!還有那句‘別捏枸杞了手疼’!我的媽!這是什么絕世鋼鐵直男的反差萌告白!雖然時機蠢得讓人想抽他!但心意是真的!比鉆石還真!”
林遠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把糖剝開塞進小祖宗努力嘬著的小嘴里,壓低聲音:“誰說不是呢!老陸這棵萬年鐵樹,要么不開花,一開花就搞個核爆級別的!酸菜壇子當聘禮…哈哈哈哈哈!這創(chuàng)意絕了!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我都能想象陸阿姨看到微信時那表情了!絕對是扛著鋤頭…不,扛著酸菜缸子殺過來的節(jié)奏!”
兩人正嘀嘀咕咕,腦補著兩家父母殺到的盛況,創(chuàng)意部緊閉的玻璃門“砰”地一聲被人大力推開!力道之大,震得門框都在呻吟。
所有人下意識地抬頭望去。
只見門口,赫然矗立著一座移動的“小山”!
來人正是陸沉舟的母親,張桂芬女士。她身材高大結實,常年勞作練就了一副好身板,此刻更是氣勢如虹。她身上還穿著沾著些許泥土的家常舊衣,腳上蹬著一雙沾滿泥點的解放鞋,顯然是從田間地頭或者灶臺邊直接殺過來的,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她風塵仆仆,滿頭大汗,一張飽經(jīng)風霜卻精神矍鑠的臉上,此刻寫滿了急切、狂喜,還有一種“誰敢攔我見孫子我就跟誰拼命”的彪悍。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肩膀上,竟然真的扛著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陶土燒制的、半人多高的、肚大溜圓的——腌菜缸!缸體粗糙厚重,邊緣被歲月磨得有些光滑,里面似乎還裝著半缸沉甸甸的物體(極有可能是她引以為豪的老酸菜),被她用一塊洗得發(fā)白的藍布包袱皮,以一種極其熟練又穩(wěn)固的方式,牢牢地捆扎固定在背上。
她就這么扛著這個巨型“聘禮”,像一尊威風凜凜的門神,又像一位從酸菜壇子里修煉成精的斗戰(zhàn)勝佛,雙目如電,掃視著創(chuàng)意部里每一個目瞪口呆的人。
“我兒子呢?!”張桂芬的聲音洪亮如鐘,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瞬間蓋過了辦公室里殘留的所有雜音,“陸沉舟!給老娘滾出來!還有我大孫子!在哪兒呢?!快讓我瞅瞅!”
整個創(chuàng)意部,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這位扛著巨大酸菜缸、氣勢洶洶殺來的阿姨震懾住了。幾個剛從隔間探頭出來想看熱鬧的同事,嚇得“嗖”地一下又把腦袋縮了回去。空氣中殘留的酸菜味,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瞬間變得更加濃郁起來。
林遠和陳墨張大了嘴,下巴差點掉到地上。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親眼看到這傳說中的“能腌兩頭豬的祖?zhèn)鞔蟾住北魂懓⒁陶婵竵砹耍曈X沖擊力還是過于震撼!兩人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完了,芭比Q了,事情徹底鬧大了!
西裝男夫妻也傻眼了,懷里的小祖宗似乎也被這彪悍的氣場所攝,含著糖,忘記了嘬,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門口那個扛著“大罐子”的奇怪奶奶。
張桂芬沒看到兒子,也沒看到想象中的嬰兒,眉頭一豎,更急了。她目光如探照燈般掃射,最終定格在林遠和陳墨身上——這兩個年輕人離抱著孩子的西裝男夫妻最近。
“你倆!認識我兒子陸沉舟不?”張桂芬大步流星地走過來,沉重的腳步踩在地板上咚咚作響,背上的大缸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看得人心驚膽戰(zhàn),“我大孫子呢?是不是這個小娃娃?”她銳利的目光落在西裝男懷里的小祖宗身上,眼神瞬間變得無比慈愛和熱切,仿佛已經(jīng)透過襁褓看到了未來孫子考清華北大的模樣。
“啊?陸…陸阿姨?”林遠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舌頭有點打結,連忙上前一步,試圖解釋,“您…您怎么這么快?不是,這…這孩子…他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張桂芬大手一揮,根本不給林遠說完的機會,她湊近小祖宗,臉上笑開了花,伸出粗糙但此刻異常輕柔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小祖宗滾燙的臉頰,“哎喲!瞧這小臉紅的!發(fā)燒了?可憐的娃!沉舟那混小子怎么照顧的!嘖嘖,這眉眼…像!真像我們老陸家的人!瞧這鼻子!這額頭!跟他爸小時候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她越看越滿意,越看越歡喜,完全沉浸在了“喜得金孫”的巨大幸福里。
陳墨在一旁看得嘴角直抽搐。像…像陸沉舟?阿姨您這濾鏡得有城墻厚了吧?這孩子明明更像他親爹西裝男啊!
就在這時,消防通道的門再次被推開。陸沉舟抱著那個“肇事”的小酸菜壇子,一臉灰敗、腳步虛浮地走了出來。他剛才在樓梯間經(jīng)歷了一場來自電話那頭母親的靈魂風暴,此刻身心俱疲,只想找個地方把自己和壇子一起埋了。
一抬眼,他就看到了創(chuàng)意部門口那尊扛著巨大酸菜缸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門神”。
陸沉舟:“……”他感覺眼前一黑,懷里的壇子差點再次脫手。媽!您還真是說到做到!火箭都沒您快!
“媽!”陸沉舟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絕望和無力,“您…您怎么…”
“我怎么來了?我再不來我孫子都要被你帶歪了!”張桂芬一看到兒子,立刻把對“孫子”的慈愛收了起來,換上恨鐵不成鋼的怒氣,她指著陸沉舟懷里的小壇子,“你看看你!像什么樣子!聘禮?就這小破壇子?!你當你媽我是死的?!咱老陸家丟不起這人!”她說著,費力地、帶著一種神圣的儀式感,把背上那個半人高的巨無霸酸菜缸“哐當”一聲卸了下來,重重地頓在光潔的地板上,發(fā)出沉悶的巨響,震得整個樓層仿佛都抖了三抖。
“看見沒?!”張桂芬豪氣干云地一拍那巨大的缸壁,發(fā)出嗡嗡的回響,“這才叫聘禮!祖?zhèn)鞯模蚍萘浚∧芄芩麄兡飩z吃一輩子的酸菜粉條燉大骨!”
陸沉舟看著眼前這個比他懷里壇子大了至少五六倍的祖宗級酸菜缸,再想想蘇念安那炸毛的樣子,只覺得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完了,這下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還順帶升級成了“長江”。
然而,張桂芬?guī)淼恼鸷尺h未結束。她這邊剛把“聘禮”亮出來,創(chuàng)意部的電梯門“叮咚”一聲,再次打開。
這一次涌出來的,是蘇念安的父母,沈援朝和李淑娟。
沈援朝身材高大,國字臉,穿著一身筆挺的中山裝(顯然是為了見“親家”和“外孫”特意換的),手里緊緊攥著一個牛皮紙文件袋,看形狀,里面十有八九是戶口本。他臉色嚴肅,眼神銳利如鷹,一進門就掃視全場,帶著一種“誰敢欺負我閨女外孫”的護犢子氣勢。
李淑娟則是一身喜慶的暗紅色繡花外套,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手里拎著個沉甸甸的、鼓鼓囊囊的碎花布包袱,臉上混合著激動、喜悅和對女兒的心疼。她一進門,目光就精準地鎖定了角落里那個抱著小壇子、一臉呆滯的兒子(?)陸沉舟,以及旁邊那個巨型酸菜缸,眉頭立刻蹙了起來。
“爸!媽!”消防通道的門幾乎是同時被撞開,蘇念安也沖了出來。她剛才在樓下崩潰了半天,聽到上面巨大的動靜,知道事情徹底無法收拾,只能硬著頭皮上來。她頭發(fā)有些凌亂,眼睛紅紅的,臉上還帶著未干的淚痕和羞憤。
李淑娟一看到女兒這副“受了大委屈”的模樣(其實更多是羞憤交加),心疼得眼淚立刻涌了上來,幾步?jīng)_過去,一把將蘇念安摟進懷里:“哎喲我的念安!受苦了!媽來了!媽給你做主!”
沈援朝也大步上前,目光如炬地看向陸沉舟,聲音洪亮帶著壓迫感:“陸沉舟!你小子!出息了啊!”他目光掃過陸沉舟懷里的小壇子,又落在地上那個巨無霸酸菜缸上,眉頭擰成了疙瘩,“聘禮?就這?一壇?一缸酸菜?!當我們家念安是咸菜疙瘩?還是當我們老沈家沒人了?!”
場面瞬間變得無比詭異而緊張。
一方:扛著祖?zhèn)骶薷住⒄J定喜得金孫、氣勢洶洶來下重聘的陸家父母(陸建國似乎還在路上)。
另一方:帶著戶口本和家當、認定女兒受委屈外孫被輕視、護犢心切來討說法的沈家父母。
中間:抱著小酸菜壇子、靈魂出竅的男主陸沉舟;被母親摟著、羞憤欲死只想原地消失的女主蘇念安;抱著真正“導火索”小祖宗的西裝男夫妻;以及一群目瞪口呆、大氣不敢出的吃瓜群眾(以林遠陳墨為首)。
空氣凝固了。只剩下那巨型酸菜缸沉默地散發(fā)著更加濃郁的、霸道的老壇酸香,以及小祖宗嘴里那顆水果糖被嘬得“吧唧吧唧”的細微聲響。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和對峙中,或許是感受到了這不同尋常的、充滿“殺氣”的凝重氣氛,也或許是被李淑娟那激動的一摟給驚著了,西裝男懷里的小祖宗,突然小嘴一癟——
“哇——!!!”
一聲嘹亮無比、充滿了委屈和不滿的哭嚎,如同平地驚雷,瞬間撕裂了凝固的空氣!
這哭聲如同最高指令,瞬間吸引了在場所有“爺爺奶奶輩”的注意力!
張桂芬、李淑娟、沈援朝,三位長輩的目光“唰”地一下,如同探照燈般,齊刷刷地聚焦到了聲源——西裝男懷里那個哭得小臉通紅、上氣不接下氣的小肉團子身上!
剛才劍拔弩張、互相審視、隨時準備為“聘禮規(guī)格”和“女兒(兒子)待遇”展開辯論(或武斗)的氣氛,瞬間被這嘹亮的哭聲沖得煙消云散。三位長輩臉上的嚴肅、不滿、心疼,頃刻間被一種近乎本能的、無比柔軟的、屬于祖輩的慈愛和焦急所取代。
“哎喲!我的乖孫孫!不哭不哭!”張桂芬第一個沖了過去,動作快得完全不像扛著大缸走了很遠路的人,她擠開西裝男(后者一臉懵逼),伸出粗糙的大手,無比輕柔地去拍小祖宗的背,“奶奶在這兒呢!誰欺負你了?告訴奶奶!奶奶替你揍他!”她一邊哄,一邊仔細端詳小祖宗哭得皺成一團的小臉,越看越篤定,“瞧瞧!哭起來更像了!這倔勁兒!跟他爹小時候一模一樣!”
李淑娟也顧不上女兒了,松開蘇念安,急步上前,心疼得直抽抽:“寶貝兒!姥姥的心肝兒!怎么哭得這么厲害?是不是餓了?還是哪兒不舒服?哎喲這小臉燙的!發(fā)燒了?”她伸手去摸小祖宗的額頭,又熟練地檢查襁褓,“他爹媽呢?怎么照顧的孩子!”她自動代入了“姥姥”角色,看向西裝男夫妻的眼神充滿了責備。
沈援朝雖然沒擠到最前面,但也伸長脖子,銳利的目光在小祖宗臉上逡巡,試圖找出屬于他們老沈家的基因特征:“嗯…這眉眼…是有點我們老沈家的影子…鼻子像念安小時候…老蘇,你說是不是?”他下意識地尋求老伴的認同。
李淑娟忙不迭點頭:“像!太像了!尤其這小嘴!跟念安剛出生時一個樣!”
被擠到外圍的西裝男夫妻:“……”我們才是孩子親爹媽好嗎?!
蘇念安看著自己爸媽圍著別人家孩子一口一個“乖孫孫”、“心肝兒”,還煞有介事地討論像誰,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頭頂,羞憤得恨不得立刻挖個地洞鉆進去!她下意識地看向陸沉舟,眼神里充滿了“你看你干的好事”的控訴。
陸沉舟接收到了她的目光,抱著小酸菜壇子的手緊了緊。他看著被兩家父母(主要是他媽和念安媽)圍在中間、哭得驚天動地的小祖宗,再看看自己懷里這個“萬惡之源”的壇子,還有地上那個巨無霸祖宗缸……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悲壯感,混合著內(nèi)心深處某種被這巨大烏龍和混亂局面催化出的、近乎荒誕的沖動,猛地沖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壩。
去他媽的誤會!去他媽的社死!去他媽的酸菜聘禮!
他只知道,眼前這個羞憤得快哭出來的女人,是蘇念安。是柳絮胡同那個會追著他要糖吃的小丫頭。是那個因為他深夜“水手”嚎叫而氣沖沖砸他門的暴躁鄰居。是那個在電梯故障時讓他恐懼癥發(fā)作卻意外成為他支點的存在。是那個在會議室里用創(chuàng)意把他懟得啞口無言又讓他暗自欣賞的蘇總監(jiān)。是那個打了他一個混合風油精奶漬枸杞茶味的、薄荷味(未遂)初吻的…冤家!
混亂的念頭在腦子里如同高速旋轉的風車,最終定格在一點:他要她!管他什么烏龍誤會!管他什么社死現(xiàn)場!他陸沉舟,今天就要用最硬核的方式,把這個女人綁在身邊!
在所有人——包括哭嚎的小祖宗、爭論孩子像誰的雙方父母、以及目瞪口呆的圍觀群眾——都未曾預料到的時刻,陸沉舟動了。
他抱著那個小酸菜壇子,大步流星地穿過人群,目標明確地走向被母親短暫松開、正捂著臉試圖降低存在感的蘇念安。
他走到她面前,在蘇念安愕然抬起的、還帶著淚光的目光注視下,做了一件讓全場瞬間死寂、讓林遠和陳墨差點當場尖叫昏厥的事情——
陸沉舟深吸一口氣,仿佛在進行一個重大項目的最終部署。然后,他“咚”地一聲,單膝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不是浪漫的玫瑰花瓣,不是閃亮的鉆戒盒子。他一只手依然穩(wěn)穩(wěn)地抱著那個古樸的酸菜壇子,另一只手,卻以一種極其鄭重其事的態(tài)度,緩緩地、從自己胸前那個被“生化噴嚏”洗禮過的西裝口袋里,掏出了那瓶“萬惡之源”——綠油油的風油精!
他擰開那小小的綠色玻璃瓶蓋,一股熟悉的、提神醒腦的、辛辣凜冽的薄荷氣息瞬間彌漫開來,強勢地沖淡了周遭濃郁的酸菜味。
陸沉舟抬起頭,鏡片后的目光不再呆滯,不再茫然,而是充滿了破釜沉舟的決絕和一種近乎虔誠的緊張。他仰視著完全傻掉的蘇念安,舉起了那瓶風油精,如同騎士舉起誓約的圣劍,聲音因為激動和緊張而微微發(fā)顫,卻異常清晰、異常響亮地回蕩在落針可聞的辦公室里:
“蘇念安!”
他喊出她的全名,帶著一種宣告的力度。
“嫁給我!”
三個字,石破天驚!
“酸菜…管夠!”他頓了頓,似乎覺得分量還不夠,又無比認真地補充了一句,還特意晃了晃懷里抱著的壇子,仿佛那是他王國的玉璽。
整個創(chuàng)意部,陷入了一種詭異的、真空般的死寂。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張桂芬忘了哄孫子(別人家的),李淑娟忘了心疼女兒,沈援朝忘了研究孩子到底像誰。西裝男夫妻張大了嘴,足以塞進一個雞蛋。林遠和陳墨互相死死掐著對方的胳膊,眼睛瞪得像銅鈴,生怕錯過一個細節(jié)。
蘇念安徹底懵了。她看著單膝跪在自己面前、舉著風油精瓶子、抱著酸菜壇子、一臉“壯士一去兮不復還”表情的陸沉舟,腦子里一片空白。薄荷味、酸菜味、奶漬味、枸杞味…剛才那混亂一幕的所有氣味仿佛瞬間在她鼻腔里爆炸!憤怒、羞恥、荒謬、以及一絲絲…連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被這極致硬核的“求婚”震得發(fā)麻的悸動,如同火山巖漿般在她胸腔里翻滾!
下一秒,火山爆發(fā)了!
“陸!沉!舟!”蘇念安發(fā)出一聲羞憤到極致的尖叫,整張臉紅得幾乎滴血,她猛地一跺腳,像只被徹底激怒的炸毛貓,目光瘋狂掃視,最終定格在旁邊辦公桌上——那里,散落著幾顆剛才被捏碎后幸存的紅枸杞。
她一把抓起那幾顆紅艷艷、圓滾滾的枸杞,用盡全身力氣,朝著單膝跪地的男人狠狠砸了過去!
“誰要你的酸菜!誰要嫁給你!你這個神經(jīng)病!混蛋!自戀狂!!”紅色的枸杞如同憤怒的子彈,“啪啪啪”地砸在陸沉舟的額頭、肩膀、還有他懷里抱著的酸菜壇子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幾顆枸杞彈跳著落在他單膝跪地的西褲上,像幾滴凝固的血淚。
而那瓶被高高舉起、象征著硬核求婚的風油精,在蘇念安抓狂的怒吼聲中,綠油油的液體在小小的玻璃瓶里微微晃蕩,辛辣的薄荷氣息,混合著老壇酸菜的厚重底蘊,還有空氣中尚未散盡的奶香和枸杞甜味,構成了一幅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荒誕求愛圖景。
混亂的中心,小祖宗響亮的哭嚎聲,成了這場鬧劇最激昂的背景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