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電梯驚魂酸菜香,這屆父母太難帶
濃烈到令人靈魂出竅的老壇酸香,如同無形的枷鎖,沉甸甸地壓在消防樓梯間這方寸之地。幽綠的光線下,碎裂的陶片浸泡在深棕色的酸菜汁里,反射著詭異的光。風油精瓶子碎片散落一旁,殘留的辛辣氣息在酸菜味的絕對統治下,如同垂死的哀鳴,奄奄一息。
陸沉舟搖搖晃晃地站在那灘狼藉的邊緣,昂貴的西褲褲腳無可避免地沾上了幾滴深色的“底蘊”。他一手捂著額頭上迅速腫起、隱隱作痛的包,另一只手扶了扶歪斜的眼鏡,鏡片后的視線依舊有些模糊(辣的+撞的)。他抹了一把臉上未干的淚痕(主要是辣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試圖驅散口腔里枸杞殘留的生澀味和風油精的余威。
他抬起眼,透過模糊的視野,看向高幾級臺階之上,那個靠著冰冷墻壁、沉默得如同一尊即將爆發的火山雕像的女人——蘇念安。
她的側臉在幽綠的光線下顯得異常冷硬,緊抿的唇線繃得像一條拉直的鋼絲。緊握的拳頭垂在身側,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整個身體微微顫抖著,那不是害怕,而是被壓抑到極致的怒火和深不見底的疲憊,如同熔巖在堅硬的地殼下瘋狂奔涌,尋找著任何一個宣泄的出口。
陸沉舟舔了舔干澀刺痛的嘴唇(風油精+枸杞的杰作),那濃烈的酸菜味無孔不入地鉆進鼻腔,提醒著他這場荒誕劇的核心道具已經壯烈犧牲。一股混合著懊悔、尷尬、被社死反復碾壓的麻木,以及一種破罐破摔的茫然,占據了他混亂的思維。
他需要一個解釋。或者說,他需要一個方向。哪怕這個方向是通往更深的地獄。
于是,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濃烈酸菜味的包裹中,陸沉舟沙啞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一種認命般的、近乎愚蠢的執著,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打破了這片詭異的寂靜:
“…蘇念安…”
他頓了頓,積攢著開口的勇氣,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樓梯拐角平臺那灘散發著“家傳底蘊”的殘骸。
“…酸菜壇子…碎了。”
聲音干澀,帶著顯而易見的陳述事實的茫然。
“…聘禮…怎么辦?”
“……”
空氣仿佛凝固了。
蘇念安的身體猛地一僵!那緊握的拳頭驟然收得更緊,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頭。幽綠的光線勾勒出她緊繃的下頜線,那雙因為憤怒和疲憊而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精準地、帶著毀滅性的力量,刺向臺階下方那個一臉認真(蠢)地詢問“聘禮碎了怎么辦”的男人!
那眼神里的殺意,濃烈到幾乎要化為實質的火焰,將陸沉舟連同那灘酸菜汁一起焚燒殆盡!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一瞬。
就在蘇念安胸腔里積攢的、足以引發十級海嘯的怒火即將噴薄而出,用最惡毒的語言將這個酸菜精挫骨揚灰的前零點零一秒——
“滴——!”
一聲短促、尖銳、帶著電流不穩定雜音的電子蜂鳴,如同冰冷的毒蛇,毫無征兆地刺破了樓梯間里濃稠的酸菜味和即將爆發的怒火!
緊接著,頭頂那盞一直散發著幽綠光芒的安全指示燈,如同垂死的螢火蟲,極其詭異地、劇烈地閃爍了幾下!
啪!啪!啪!
光線明滅不定,將兩人的身影在墻壁上拉扯成扭曲怪異的形狀,如同上演著一場拙劣而驚悚的皮影戲。
幾秒鐘后,燈光徹底熄滅!
樓梯間瞬間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純粹的、令人心慌的黑暗!只有那濃烈到極致的酸菜味,如同實質的黑暗,更加霸道地包裹住一切感官!
“啊!”驟然的黑暗讓蘇念安下意識地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身體本能地繃緊,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剛才的滔天怒火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硬生生打斷,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對未知黑暗的本能恐懼。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驟然加速的心跳聲,在死寂的黑暗中咚咚作響。
“怎…怎么回事?”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在黑暗中響起。
沒有回應。
死一般的寂靜。只有兩人粗重不一的呼吸聲,在濃稠的黑暗和酸菜味中交織。
“陸沉舟?”蘇念安皺緊眉頭,試探著又叫了一聲。黑暗中,她只能模糊地感覺到那個身影還站在下方,但沒有任何聲音。
一種不祥的預感悄然爬上心頭。
“滴——嗚——滴——嗚——”
那短促尖銳的蜂鳴聲再次響起!這一次,聲音變得連續而急促,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類似警報的意味!同時,一股極其微弱、但確實存在的震動感,從腳下的水泥地面傳來!
這聲音…這震動…蘇念安的心臟猛地一沉!一個極其糟糕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腦海!這絕不是簡單的燈光故障!這聲音…這震動…太熟悉了!就在不久前!
是電梯!是電梯故障時特有的報警蜂鳴和轎廂震動!
“不好!是電梯!”蘇念安脫口而出,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驚惶,“我們頭頂…或者旁邊的電梯…出問題了!”
話音未落!
“轟隆——!!!”
一聲沉悶的、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巨響,伴隨著劇烈的、如同篩糠般的震動,猛地從腳下傳來!整個樓梯間都在搖晃!墻壁簌簌落下灰塵!頭頂似乎有鋼筋扭曲發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啊——!”蘇念安被這劇烈的震動晃得站立不穩,尖叫著向前撲倒!
與此同時,下方那個一直沉默的身影,在劇烈的震動和刺耳的蜂鳴聲中,終于有了反應!
不是回應蘇念安的驚呼。
而是——
“嗬…嗬嗬…”一種極度壓抑的、如同破舊風箱被強行拉扯的、粗重而急促的喘息聲,在濃烈的酸菜味和黑暗中驟然響起!那聲音里充滿了無法言喻的痛苦和…深入骨髓的恐懼!
緊接著,是身體重重撞在墻壁上的悶響!還有牙齒不受控制地劇烈磕碰發出的“咯咯”聲!
“陸沉舟?!”蘇念安勉強在震動中扶住墻壁,站穩身形,聽到這異常的聲音,心臟驟然縮緊!她憑著感覺和聲音的方向,在黑暗中摸索著向下走了兩步,“你怎么了?!”
“別…別過來!”陸沉舟的聲音嘶啞得變了調,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帶著劇烈的顫抖,“…燈…關…關燈了…黑…太黑了…”他的喘息聲越來越急促,如同瀕死的魚,“…電梯…聲音…震動…不行…不行了…”
幽閉恐懼癥!
蘇念安的腦子里瞬間炸開這四個字!她猛地想起那次電梯故障,陸沉舟蜷縮在角落、臉色慘白如紙、渾身被冷汗浸透的脆弱模樣!那次只是短暫的幾分鐘,而這次…黑暗、濃烈的異味、持續的故障警報、劇烈的震動…簡直是地獄級的觸發條件!
“陸沉舟!你冷靜點!”蘇念安也慌了,她試圖靠近聲音來源,在黑暗中伸出手摸索,“只是…只是可能旁邊電梯故障!我們這里是樓梯!安全的!你…”
“不…不是…”陸沉舟的聲音帶著瀕臨崩潰的哭腔,粗重的喘息在黑暗中異常清晰,“…墻…墻在動…在壓過來…空氣…沒空氣了…嗬…嗬…”他像是溺水的人,徒勞地抓撓著冰冷的墻壁,指甲刮擦水泥發出刺耳的聲音,“…開燈…求…求求你…開燈…或者…門…開門…”
劇烈的震動似乎暫時停歇了,但刺耳的“滴嗚”蜂鳴聲依舊持續不斷,如同催命的魔音。濃烈的酸菜味在密閉無風的黑暗空間里,仿佛在加速發酵,變得更加厚重、沉悶,壓得人喘不過氣。
蘇念安終于摸索到了陸沉舟的位置。她的指尖先是觸碰到冰冷潮濕的水泥墻,然后,猛地碰到了一只冰涼、濕滑、并且在劇烈顫抖的手!
是陸沉舟的手!他正死死地摳著墻壁!
“啊!”蘇念安被那冰涼的觸感和劇烈的顫抖驚得想縮手。
但就在她指尖離開的瞬間,那只冰涼顫抖的手,卻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猛地反轉,死死地、用盡全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之大,指節如同鐵鉗般嵌入她的皮肉,帶來尖銳的疼痛!
“嘶!”蘇念安痛得倒抽一口冷氣。
“別…別走!”陸沉舟的聲音帶著絕望的哀求,喘息更加破碎,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他整個人似乎都蜷縮了起來,額頭抵著冰冷粗糙的墻壁,攥著蘇念安手腕的手是唯一傳遞他巨大恐懼和痛苦的媒介。“…求你…別丟下我…黑…太黑了…聲音…好吵…喘…喘不上氣…”
濃烈的酸菜味、刺耳的蜂鳴、絕對的黑暗、手腕上冰冷而用力的鉗制、還有耳邊那痛苦絕望的喘息……這一切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極其詭異又讓人窒息的氛圍。
蘇念安僵住了。手腕上傳來的劇痛和冰冷讓她想立刻甩開這個瘋子。但耳邊那破碎的、帶著哭腔的哀求,還有那透過緊握的手傳遞過來的、無法作假的劇烈顫抖和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住了她想要掙脫的本能。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陸沉舟。那個在會議室里冷靜犀利、在代碼世界叱咤風云、甚至剛才還舉著風油精“求婚”的煞氣精,此刻脆弱得像一個隨時會碎裂的琉璃娃娃。黑暗和幽閉,剝掉了他所有的偽裝和盔甲,只剩下最原始、最無助的恐懼。
“…誰…誰要走!”蘇念安的聲音也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不知是氣的還是被這氛圍感染的。她試圖用力抽回自己的手,但對方攥得死緊,仿佛那是他連接這個世界的唯一錨點。“你…你先放手!你弄疼我了!陸沉舟!”
“不…不放…”陸沉舟的聲音帶著一種偏執的固執,喘息聲更加急促,身體蜷縮得更緊,幾乎要貼到墻上,“…放手…墻…墻就塌了…會掉下去…黑…全是黑的…嗬…”他的邏輯已經完全被恐懼吞噬。
蘇念安又氣又急又無可奈何。黑暗隔絕了視線,卻放大了所有的感官。手腕的疼痛,他粗重痛苦的喘息,濃烈到令人作嘔的酸菜味,還有那持續不斷的、如同魔音灌耳的“滴嗚”蜂鳴……這一切都讓她心煩意亂,幾乎也要窒息。
“你…你這個神經病!酸菜精!膽小鬼!”她只能用語言發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有些無力,“…電梯壞的是隔壁!墻好好的!空氣多的是!都是你的酸菜味!你…你深呼吸!冷靜!聽到沒有!”
“嗬…嗬…”回應她的只有更加破碎的喘息和牙齒打顫的咯咯聲。攥著她手腕的力道沒有絲毫放松,反而因為她的掙扎和話語刺激而收得更緊!疼痛讓她忍不住悶哼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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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樓梯間陷入酸菜味黑暗地獄的同時,五樓創意部門口的混亂,已經升級成了史詩級的災難片現場。
那口象征著“誠意”的祖傳巨無霸酸菜缸,如同定海神針(臭味的),矗立在戰場中央。張桂芬和沈援朝如同兩尊門神,一左一右護著大缸,怒視著對面試圖指揮保安靠近的物業張經理。
“我看誰敢動我的缸!”張桂芬叉著腰,氣勢如虹,唾沫星子差點噴到張經理油光锃亮的腦門上,“這是我們老陸家祖傳的聘禮!動了它,我跟你們拼命!”
“對!誰敢動!”沈援朝虎目圓睜,配合著老伴,“還有!我閨女呢?!我閨女被陸家那小子拐哪兒去了?!快說!不然我連你們物業一起告!”
李淑娟則抱著西裝男老婆懷里哭累了、開始打嗝的小祖宗(暫時充當外孫),心疼得直掉眼淚,一邊拍著孩子的背,一邊對著保安和西裝男夫妻哭訴:“你們看看!看看把孩子嚇的!都怪你們!非要報警!非要抓人!把我閨女女婿(?)都嚇跑了!我可憐的外孫(?)哦!姥姥的心肝兒…”
西裝男夫妻抱著自己親生的娃,看著這位自來熟的“姥姥”,徹底凌亂了。西裝男老婆帶著哭腔對著剛趕到、同樣一臉懵逼的兩位警察同志解釋:“警察同志!你們可算來了!就是他們!搶著抱我們的孩子,非說是他們孫子外孫!還有那兩個跑掉的!男的是個瘋子!舉著風油精要逼婚!女的…女的塞他吃枸杞!現在不知道躲哪兒去了!還有這缸酸菜…味道太可怕了!我們要求精神賠償!”
林遠和陳墨呢?
這兩位始作俑者兼頭號戰地記者,正躲在遠離風暴中心、靠近消防通道門的一個大型綠植盆栽后面。林遠半蹲著,陳墨則騎在他脖子上(為了更好的拍攝視野),兩人姿勢極其不雅但異常高效。
陳墨高高舉著手機,鏡頭對準混亂的中心,激動得聲音都在抖,語速快得像機關槍:“家人們!看見沒!大型認親(搶娃)現場!陸阿姨沈叔叔護缸如護崽!蘇阿姨已經成功晉升為‘臨時姥姥’!警察叔叔已抵達戰場!西裝夫妻控訴酸菜攻擊!要素過多!信息量爆炸!現在!讓我們把鏡頭轉向——疑似案發第一現場!酸菜CP的逃亡之路!”
她將手機鏡頭猛地轉向那扇緊閉的消防通道門!
就在這時!
“轟隆——!!!”“滴嗚——滴嗚——!!!”
沉悶的巨響和刺耳的電梯故障警報聲,清晰地穿透了防火門,傳入了混亂的走廊!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和警報驚得動作一滯!
“什么聲音?!”張經理臉色大變。
“電梯!是電梯!”一個保安指著旁邊的電梯方向驚呼,“指示燈全滅了!警報響了!有電梯故障了!”
“電梯?!”李淑娟猛地抬頭,臉色瞬間煞白,抱著“外孫”的手一緊,“念安?!念安和沉舟是不是在里面?!”她剛才似乎看到女兒和陸沉舟是跑進了消防通道,但消防通道和電梯井…離得并不遠!
張桂芬和沈援朝也反應過來了!護缸的心思瞬間被巨大的恐慌取代!
“沉舟?!我的兒啊!”張桂芬發出一聲凄厲的呼喊,再也顧不上她的巨缸,拔腿就朝著消防通道門沖去!
“念安!開門!開門啊!”沈援朝和李淑娟也瘋了似的撲向那扇門!
“哎!別沖動!里面可能危險!”張經理試圖阻攔,但哪里攔得住護崽(?)心切的父母!
“砰!砰!砰!”張桂芬用她扛過酸菜缸的力氣,瘋狂地捶打著厚重的防火門,“開門!陸沉舟!蘇念安!開門!放我兒媳婦(女婿)出來!”
沈援朝更是直接用腳踹:“念安!爸來了!別怕!快開門!”
李淑娟抱著孩子哭喊:“沉舟!念安!你們在里面嗎?應一聲啊!我的孩子啊!”
西裝男夫妻看著這陣仗,更堅定了“這群人都是瘋子”的信念,對著警察哭訴:“警察同志!你們看!他們還想去砸門!里面肯定關著那兩個瘋子!快!快把門打開!別出人命了!”
兩位警察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混亂的場面搞得焦頭爛額,一邊試圖維持秩序,一邊聯系大廈工程部。
林遠在盆栽后面,感覺到脖子上陳墨的身體猛地繃緊,聽到那穿透門板的悶響和警報,他腦子嗡的一聲!一個更勁爆的劇本瞬間成型!
“臥槽!觀眾朋友們!突發情況!突發情況!”林遠的聲音因為激動和扛著人而有些喘,但充滿了發現新大陸的狂喜,“聽到沒?電梯故障巨響!警報聲!是從消防通道方向傳來的!結合剛才陸工和蘇總監消失在里面…一個大膽的猜測涌上心頭!他們!很可能!沒有跑遠!而是…被困在了某個密閉空間!比如…壞掉的電梯?!或者…被故障波及的樓梯間角落?!”
陳墨騎在林遠脖子上,手機鏡頭死死對準那扇被瘋狂拍打、仿佛隨時會被拆掉的防火門,激動得聲音都劈叉了:“家人們!破案了!電梯PLAY!幽閉恐懼!酸菜味定情!要素齊全!年度最強CP素材!陸工有幽閉恐懼啊!上次電梯故障他差點暈過去!這次在這么濃的酸菜味里…天哪!不敢想象!蘇總監會怎么辦?是嫌棄還是心疼?是補刀還是救命?禮物刷起來!火箭游艇刷起來!解鎖后續劇情!”
她一邊嘶吼著解說,一邊手指在屏幕上瘋狂操作,直播間的人數如同坐了火箭般飆升,彈幕徹底淹沒屏幕!
“開門!再不開門老娘把酸菜缸砸了!”張桂芬的怒吼穿透門板。
“念安!沉舟!你們應一聲!別嚇媽!”李淑娟帶著哭腔的呼喊。
警察試圖安撫和詢問工程部進度的聲音。
西裝男老婆持續不斷的“瘋子團伙”控訴。
保安試圖阻止拍門的呵斥。
還有林遠激情四射的戰地解說和陳墨高亢的直播吶喊……
各種聲音在走廊里交織碰撞,如同煮沸的、加了酸菜和尖叫雞的怪味濃湯。而那扇緊閉的、厚重的消防通道防火門,如同隔絕了兩個世界的嘆息之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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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內。樓梯間。絕對的黑暗。
刺耳的“滴嗚”警報聲如同跗骨之蛆,持續不斷地鉆入耳膜,敲打著瀕臨崩潰的神經。濃烈到令人作嘔的酸菜味,在密閉無風的空間里發酵、沉淀,仿佛擁有了實質的重量,沉沉地壓在胸口。
陸沉舟的喘息已經不能用“急促”來形容,那是瀕死的、破碎的拉風箱聲,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喉嚨深處痛苦的“嗬嗬”聲,每一次呼氣都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他整個人蜷縮在墻角,身體冰冷,冷汗浸透了襯衫,黏膩地貼在皮膚上。額頭抵著墻壁,那點紅腫的包在冰冷的刺激下帶來尖銳的痛感,卻奇異地被更大的恐懼所覆蓋。
他死死攥著蘇念安的手腕,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僵硬發白。蘇念安甚至能感覺到他指甲陷入自己皮肉的輕微刺痛。他的身體抖得厲害,每一次顫抖都通過緊握的手清晰地傳遞過來,帶著一種無助的、動物般的恐懼。
“陸…陸沉舟…”蘇念安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干澀和…無措。她不敢再用力掙扎,怕刺激到他,但手腕的疼痛和這令人窒息的氛圍讓她無比煩躁。“…你…你松開一點…我手要斷了…”
“…不…不行…”陸沉舟的聲音破碎得幾乎不成調,帶著濃重的哭腔和偏執,“…松開…就掉下去了…黑…全是黑的…墻…墻在動…”
他的邏輯完全混亂,恐懼支配了一切。
蘇念安氣得想罵人,但聽著耳邊那痛苦絕望的喘息,感受著那無法作假的劇烈顫抖,那些刻薄的言語到了嘴邊,又被一種更復雜的情緒堵了回去。是無奈?是煩躁?還是…一絲絲連她自己都不愿承認的、被這脆弱觸動的…心軟?
她嘗試著,用沒被抓住的那只手,在黑暗中摸索著,輕輕拍了拍陸沉舟緊貼墻壁、繃得像石頭一樣堅硬的后背。
動作很輕,帶著點試探和不耐煩。
“喂!別自己嚇自己!墻好好的!沒動!”她的聲音刻意拔高,試圖蓋過那刺耳的警報,“就是電梯壞了!吵死了!一會兒就有人來修!你…你給我深呼吸!對!吸氣!呼氣!像這樣!呼——吸——!”
她笨拙地做著示范,盡管在黑暗中對方根本看不見。
陸沉舟的身體似乎因為她的拍打而極其輕微地頓了一下。那破碎的喘息聲有了一瞬間的停滯,但隨即又變得更加混亂和急促。攥著她手腕的力道沒有絲毫放松。
“聽…聽不見…”他痛苦地搖頭,額頭在粗糙的墻面上摩擦,“…聲音…太吵…腦袋…要炸了…”
刺耳的警報聲確實如同魔音穿腦。
蘇念安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雖然沒人看見)。怎么辦?打暈他?自己也沒那本事。喊救命?外面那混亂的拍門和哭喊聲隱約傳來,但隔著厚重的防火門,如同隔著一個世界。
就在她束手無策、內心天人交戰之際,一陣輕微的窸窣聲從陸沉舟的方向傳來。
緊接著,一股帶著冰冷汗意和濃烈酸菜味的氣息猛地靠近!
蘇念安嚇得一僵!以為這瘋子又要做什么。
下一秒,一件帶著體溫、卻也被冷汗浸得微涼、并且散發著濃郁老壇酸香的東西,被不由分說地、帶著一種笨拙的強硬,塞進了她的懷里!
是陸沉舟的西裝外套!
他剛才在混亂中脫了下來?還是…一直搭在手臂上?
蘇念安抱著這件充滿了復雜味道(汗味、酸菜味、還有一絲殘留的風油精辛辣)的外套,在黑暗中徹底懵了。
“…蓋…蓋上…”陸沉舟的聲音在粗重的喘息中斷斷續續,帶著一種奇怪的、近乎命令的脆弱,“…別…別著涼…黑…黑的地方…冷…”
“……”
蘇念安抱著那件酸菜味濃郁的外套,僵在原地。手腕依舊被他死死攥著,傳來陣陣疼痛。耳邊是他痛苦破碎的喘息和刺耳的警報。濃烈的酸菜味無孔不入。
黑暗像濃稠的墨汁,包裹著一切。
她低頭(雖然看不見),鼻尖縈繞著外套上那揮之不去的、屬于陸沉舟的汗味和…老壇酸菜的“底蘊”。
荒謬。極致地荒謬。
這個被幽閉恐懼折磨得生不如死、抖得像片落葉的男人,在自身難保、思維混亂的絕境里,居然還記得…怕她著涼?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極其復雜的情緒,如同被打翻的調料瓶,瞬間在她胸腔里炸開。辛辣、酸澀、荒謬、還有一絲…微不可察的、連她自己都唾棄的…暖意?
她張了張嘴,想說“誰要你的酸菜味外套”,想說“你自己抖得像帕金森還管我”,想說“快放手不然咬死你”……
但最終,在濃稠的黑暗、刺耳的警報、痛苦的喘息、手腕的疼痛和懷里那件酸菜味外套的包裹下,所有的言語都堵在了喉嚨里。
她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緊了懷里那件帶著復雜味道和體溫的外套。仿佛那是這黑暗地獄里,唯一一點荒謬的、帶著酸菜味的…真實。
時間在黑暗中緩慢地、粘稠地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卻在此刻如同天籟的金屬機括轉動聲,從頭頂的黑暗中傳來。
緊接著,那盞熄滅的、幽綠的安全指示燈,如同回光返照般,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
一絲極其細微的光線,如同破曉前最微弱的那縷晨曦,艱難地刺破了厚重的黑暗,從上方——似乎是消防通道門縫的方向——漏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