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他是在大學時認識的，他比我高兩屆。我入學沒多久，因為身體素質不好，想鍛煉一下，就參加了學校的羽毛球社團。那時候網羽俱樂部里的人不是很多，女孩子就更少了，訓練前熱身拉球的時候，常常得跟男生一起對拉。我本來就勁兒小，再加上是新手，所以打得很狼狽，但自己又有點要強，只顧著死命跑，結果有一回要救個網前球，一不小心，把腳給崴了。這下好了，不但球打不成了，路也走不了了。我崴得有點嚴重，除了韌帶有撕裂，還伴有淤血，足足過了快一個月才恢復好。然后我就有陰影了，不敢再去打球了，連跑步都特別小心。剛好那時候學校新開了一個游泳館，我想了想，就決定去游泳。
我們階梯教室的計算機課程通常在下午，很多人不喜歡上，后來我也跟著逃課，趁這個時候去游泳。這個時間段的好處是，游泳館里人比較少，你可以隨便愛怎么游怎么游，也沒人給你搶躺椅。我一般游一個小時左右，分兩回，中間會歇一會兒。這樣我去了幾次后，經常碰到一群練游泳的人，好像是學校游泳俱樂部里的成員。他們常常占用一兩個泳道，有的訓練，有的教學。我歇息的時候，就很喜歡往他們那邊看熱鬧。我發現學游泳的有好多女生，雙手趴著岸邊，在那隨著口令學蹬腿、夾腿，一邊嘻嘻哈哈地笑，撲通撲通的濺得滿是水花。
翻腳，用力向后蹬！
翻，蹬，夾！再來一次，翻，蹬，夾！
左邊那個同學，你那么急干什么？腳底，注意腳底發力！
那些女生的腿把半池子的水都撲通得滾沸了一樣，還不住地哈哈大笑，教練的那些話估計聽都沒聽見。
我看著她們這樣覺得可好玩了，有時候也聽著教練的話，糾正一下自己的動作。
我這樣觀摩她們的次數多了，他們好像也都認識我了。有一回那個教練就指著我說，你看看人家怎么游的？看動作多標準，就是那樣，看清楚了嗎？我遠遠地聽見有些不好意思，就朝那邊笑笑，那邊的女生卻哄的一聲笑起來，有的還高聲喊著什么。我這才注意到真有兩三個女生蹚水朝我這邊走過來，笑著讓我帶帶他們。可我哪敢指導她們啊，大家互相認識了一下，她們就回去了。不過我覺得挺開心的。
這件事之后沒多久，有一天，我剛游了一圈，雙手趴著岸邊在那兒喘氣，正想要上去呢，突然有個聲音對我說，你游得真好。
我抬頭一看，發現不遠處有一個男生坐在岸邊，正對我微笑。他留著平頭，眉眼看上去很清秀。他的肩膀很寬，腰身很細，是很明顯的倒三角型身材。他偏瘦一點兒，身上的皮膚很白。
啊，謝謝。我有些意外地說，笑了笑。
我見你經常這個點過來游，這個點兒不錯哈，人很少。
對，我就是因為這個點人少才來游的，晚上和周末人太多了。這個男生的面貌和說話的語氣，給我一種很文靜的感覺，沒有什么侵略性，讓人感覺很舒服，所以我愿意跟他多說幾句。
其實，我是逃課過來的，我們下午計算機課，大家都不喜歡上。我又接著說。
他聽了笑起來，說，是嗎？正常正常，很正常，大家都不喜歡上計算機課。
你也是逃計算機課過來的？
啊，不是，我們有一節是體育課，有一節是選修課。體育課最近一直在大太陽下打球，選修課又沒什么意思，所以……他說到這里又笑了笑，顯得有一些不好意思的樣子。
那咱倆真差不多。我也覺得有些好笑，哎，你說經常見到我，怎么我沒注意到你呢？
我一般在那兒最邊上的泳道里游，他用手向他的左邊指了指，離你有點兒遠。
哦。我往泳池的邊上看了看，點了點頭。
我不知道再跟他說什么好，同時也猶豫著現在要不要爬上岸，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你還停招她們喜歡的。這時他笑著看著我說，用下巴朝右邊指了指，那里吵吵嚷嚷的，就是那些游泳俱樂部的人。
我聽到他說這個特別開心，想起那天的情景，就說，她們好好玩啊，而且長得都那么好看，不知道還有幾節課才能學會。
要是你帶帶她們的話，說不定她們下周就學會游了。
哈哈，我可沒那么大的本事，我自己的動作都不標準，還教人呢。我一邊說一邊爬上了岸，到躺椅那邊拿了浴巾，裹住身體，坐了下來。我本來想躺下來的，可覺得正在跟一個剛認識的男生聊天，這樣做有點不好。
在我上岸的時候，他并沒有把目光投向我，打量我，讓我感到不自在，因此我對他的好感又增添了一分，就坐在那里繼續跟他聊幾句。
他這時把雙臂撐在身后，肩胛聳起來，脊柱溝深陷下去，肌肉繃緊，顯得那么銳利，那么有棱角、有力量，他的臉朝我這邊側著，看過去鼻子高挺，額頭飽滿，非常有立體感，和正面的清秀很不一樣。我的心不由地怦怦地緊跳了幾下。
你看人家在水邊長大的小孩兒，水性就好，而且比很多人都好，他們也沒教練教過，就是從小就跟水作伴兒，沒事兒就泡水里，很自然地就學會了。
那你的意思是人不用教，把他們扔水里就行啦？
真的有很多人就是這么學會的，只要你泡得久就行。人本來就是會游泳的啊，最早不就是在媽媽的肚子里游嗎？
那你去跟她們說吧，讓教練把她們扔水里試試看。
對，還要再拿個棍子，在岸上監視，誰要上岸就揍誰，你看吧，不出三天就學會了。
我忍不住扭過頭去笑，看那邊那些女生一會兒把頭鉆水里吐氣，一會兒鉆出來吸氣，雙腿在后面噼里啪啦地拍打水花。
吸氣——吐氣——慢慢吐啊——吸氣，吐氣——嗆水了。他看著那些訓練的女生，像在給她們配音，笑著調侃她們。
你這么關注人家啊，天天盯著人家看。你看上人家誰了？我忍著笑揶揄他說。
沒有沒有，不是——他像是突然鬧了個大花臉，急忙忙搖搖頭，臉有些紅，尷尬地笑起來，她們就是太吵了，我有時候看看熱鬧。后來他鎮定了一會兒，扭頭看向我說，你不也一樣嗎？
我笑著低下頭，看著翹起的腳趾頭，然后又抬起頭，迎向他的目光。我們的眼睛里都含著笑意，也都有笑意以外的曖昧，目光有一些發黏。我們只對視了一眼，然后就分開了。
我覺得我和他后來確定關系，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這一次對視。
那，你是哪一屆的？是什么系的？
最后，我們都了解了對方的信息，并且互留了聯系方式。他問了我很多關于家鄉的問題，是不是有很多河？每條河是不是都互相通著？出門坐上船是不是哪里都能到？米面青菜油鹽醬醋就在船上買嗎？顯得一臉向往的樣子。我不覺得他這是特意的恭維，從心底里感到開心，就認真地跟他講了很多。
這一次后，事情就朝著很自然的方向發展了。我們慢慢開始約會，一起吃飯，散步，周末出去逛街，看電影，當然，也一起去游泳。
他大概算是一個有點內向的人，跟陌生人或者不感興趣的人在一起的時候，話不多。即使是自己喜歡的人，也常常喜歡用很深情的目光望著對方，不怎么說那些甜言蜜語。我倒覺得他不是不會，而是不屑，我體驗過他情到濃處時說的話，真是——能掻到你心里最癢的地方，讓你整個人都化在他的懷里。在此之外，他大部分時候都顯得很文靜，甚至有些憂郁——這取決于他的眼睛是是否含著笑意。他愛干凈，也很細心，在這兩點上，有時能超過一些女生。總之，他很中我的意，我跟他在一起也感到很舒適。
就在我要跟他確定關系的時候，我聽到了一些傳聞。
我的一個舍友的老鄉跟他是一個系的，有一天來到我們宿舍，在聽說我跟他正在約會時，很吃驚，大大咧咧地給我講了他的一些情史。
原來他的那種文靜甚至憂郁的氣質曾經吸引了很多人，再加上他容貌有些清秀，一些女生曾主動去接近他，他遇到有眼緣的，也就跟人家談談，這樣他就處了幾段感情。但后來讓大家詬病的是，他每一段感情都很短，最長的也只有幾個月，然后就無緣無故地分手了。大家問那些女生分手的原因，前前后后差不多都這樣說，古怪，不關心人，冷漠，冷暴力。這跟他平常的形象大相徑庭，讓很多人覺得他原來一直以來都是故作憂郁，裝文靜，其實就是借此吸引女生，然后玩弄人家。大家背地里這樣議論他，他好像也聽到了些閑言碎語，但什么也沒說，一如往常。但流言已經傳開，對他自然就有影響。這以后主動跟他接觸的女生幾乎就沒有了，平時跟他打交道的女生也正經起來了，一臉嚴肅，雖說不至于呵斥，但以往一些調笑戲謔的話卻不怎么說了。同時，最重要的，他這之后真的就沒怎么談過朋友了，可能偶爾跟不同系或不同屆的女生約個會什么的，但也就僅此而已。
我聽了心里生出疑慮，想到跟他次次見面的情形，他滿含柔情的目光，舉手投足間的體貼關切，最主要的是他不好意思的時候低下頭，斜睨著你的微笑，讓我覺得他不會是他們說的那種冷酷的人。所以我冷著臉跟那個散播流言的人說謝謝，并讓她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說我男朋友的壞話。或許這激起了我的逆反心理，我跟他在接下來的約會中表現得更主動熱切，終于有一次，倒在了他的懷抱中，跟他確定了關系。
這以后我成了一個幸福的人，跟所有處于熱戀中的人一樣。我們恨不得天天膩在一起，我對他有種憐愛式的依戀，憐愛他的那種帶著笑意的溫和、順從、沉默，他對我則帶有一種癡迷似的欣賞、崇敬，會手腳勾纏地黏著我，在我耳旁說很多讓人心跳臉紅的話。我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滿心喜悅，說實話，這之前還從來沒有一個人這么夸獎過我呢。不過，他只有在我跟她獨處的時候才這樣，其他場合就又是平常的樣子了。
我們的感情甜蜜、平順、熱切，就這樣過了一年，兩年，一直到我們先后畢業，來到現在這個城市，然后結婚，成家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