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看官,刀有雙刃:一刃向外,一刃向里。
今夜,東宮要借一把刀——
借來殺人,也借來殺己。
那把刀,名叫沈照影。
正月十八,東宮設長宴,
名為“春燈夜雪”,
實則鴻門。
酉正,宮門懸燈萬盞,
燈罩皆以人皮細縫,
映得雪夜如晝。
戌時三刻,
沈照影白衣素履,
攜謝燼雪、顧長煙至丹墀下。
太子蕭令昭親自迎出,
一襲玄袍,
腰束玉帶,
左瞳漆黑,右瞳卻隱透赤光——
離魂癥已至深處。
他抬手,
指尖掠過沈照影發間薄雪,
輕聲道:
“孤等你很久了,
照影。”
沈照影微一頷首,
目光卻越過他,
落在殿內——
長案盡頭,
擺著一把刀。
刀長二尺七寸,
刃薄如柳葉,
柄以白骨雕成,
骨節處嵌一粒朱砂痣。
正是當年沈御史佩刀:
【照骨】。
蕭令昭引三人入席。
酒未過三巡,
他擊掌,
內侍捧上烏木匣。
匣開,
露出一角焦黃案卷——
沈家案卷最后一頁。
頁上以血寫著:
【沈硯自污,以身為蠱,
換天下十年無疫。】
血字下方,
新添一行朱批:
“燼雪為引,春燈為爐?!?/p>
朱批墨跡未干,
顯然是方才所寫。
蕭令昭以指尖輕撫字痕,
聲音低得幾不可聞:
“照影,你可知——
父皇也在這行批注里?!?/p>
沈照影抬眼。
“陛下要的不是真相,
是藥引。”
“不錯?!?/p>
蕭令昭笑,
“藥引需燼雪三錢,
春燈一盞,
人血一斛——
斛名沈照影?!?/p>
話音落,
殿門轟然闔上。
萬盞春燈同時自燃,
焰色青碧,
照得人臉如鬼。
燈焰中,
忽有琵琶聲破空。
弦音如裂帛,
一道黑影自梁上掠下——
柳寒酥。
她仍穿月白囚衣,
琵琶弦透胸而過,
弦尾卻纏在腕間,
化作銀鞭。
鞭梢一點,
直取沈照影咽喉。
沈照影未動。
謝燼雪以骨笛橫擋,
笛身與弦相擊,
迸出一聲哀鳴。
柳寒酥借力翻身,
落在案前,
指尖挑起案卷最后一頁,
對蕭令昭輕輕一笑:
“殿下,
你要借刀殺人,
可知刀也有鞘?”
語罷,
她猛地將案卷拋向春燈。
紙遇火即燃,
火舌卷處,
竟飄出無數細小灰燼——
灰燼在空中聚成一只鶴影,
鶴唳一聲,
沖破殿頂,
直向太液池而去。
火鶴沖天的剎那,
蕭令昭瞳仁徹底分裂。
左瞳漆黑,右瞳赤紅,
如兩枚棋子落在同一眼窩。
他抬手按住額角,
指節泛白,
喉嚨里發出低低嘶吼。
下一瞬,
聲音卻變得清越而陌生——
“久等了,諸位。”
那是“無名”。
無名抬袖,
將案卷殘灰攏入掌心,
輕輕一吹,
灰盡散,
露出底下一頁薄如蟬翼的人皮。
人皮上繪著東宮地底密道,
終點是一間銅室,
室中央懸一燈,
燈名“歸無路”。
無名微笑,
“真正的藥引不在照影,
而在那盞燈里。
諸位若有膽,
隨我來?!?/p>
無名執燈前引,
沈照影、謝燼雪、顧長煙、柳寒酥魚貫而入。
密道四壁嵌滿銅鏡,
鏡面卻映不出人影,
只映出一盞盞青釉燈。
每走一步,
鏡里燈火便暗一分,
似被人生生抽走魂魄。
行至半途,
柳寒酥忽然止步,
琵琶弦無風自鳴。
弦音里,
銅鏡深處傳來女子低笑:
“寒酥,
你的命是借來的,
該還了?!?/p>
柳寒酥面色慘白,
指尖撫過弦上血梅,
輕聲道:
“再借一程,
便還?!?/p>
密道盡頭,
銅室高懸,
室頂鑿一孔,
漏下天光一線。
銅室中央,
果然懸一盞燈,
燈罩青釉,
裂縫以金箔補過。
燈下,
擺著一張龍椅,
椅上端坐一人——
攝政王謝允。
他左袖空空,
右眼蒙著鮫綃,
懷中抱著一副小棺。
棺長不足三尺,
以白骨為材,
棺蓋上刻著:
【燼雪】二字。
謝允抬眼,
目光掃過眾人,
最后落在謝燼雪臉上。
“逆子,”
他聲音低啞,“
為父替你備的燈,
可還喜歡?”
謝燼雪未答,
只將骨笛橫于胸前。
沈照影卻上前一步,
目光落在小棺上。
“棺里是誰?”
謝允微笑,
指尖撫過棺蓋,
“是我孫兒,
也是你——
沈照影早夭的女兒?!?/p>
銅室死寂,
唯燈芯噼啪。
謝允緩緩揭開棺蓋——
白骨累累,
竟拼成一盞小小燈骨。
燈骨胸腔處,
嵌著一粒血珀,
珀內封著一縷胎發。
謝允以指尖輕觸血珀,
聲音溫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五年前,
你逃出掖庭那夜,
產下死胎。
我以秘術取其骨,
煉成‘燼雪’燈芯。
今夜,
只需以你心頭血三滴,
便可令此燈長明,
照北境萬年不雪?!?/p>
沈照影指尖微顫,
謝燼雪卻忽然伸手,
握住她腕脈,
聲音極輕:
“別信。
棺里不是孩子,
是蠱母?!?/p>
語罷,
他骨笛一轉,
笛尖挑開血珀。
血珀碎裂,
一縷黑煙騰起,
煙中竟傳出嬰兒啼哭,
哭聲尖利,
直刺眾人耳膜。
黑煙啼哭未絕,
銅室四壁銅鏡忽然同時碎裂。
碎鏡之中,
涌出無數黑影——
皆是被煉成“燼雪”的活人魂魄。
黑影尖嘯著撲向謝允。
謝允大笑,
以獨臂揮袖,
袖底灑出金粉,
金粉遇魂即燃,
化作青碧火雨。
火雨中,
他轉身望向蕭令昭,
“殿下,
刀已借出,
可該還鞘了。”
蕭令昭——
或者說無名——
微笑頷首,
袖中滑出一柄短刃,
刃薄如紙,
卻映出沈照影的臉。
無名抬手,
將短刃遞到她面前:
“沈樓主,
借你刀一用,
殺我父王,
或——
殺我?!?/p>
沈照影垂眸,
目光落在“照骨”刀柄。
刀柄白骨微溫,
似仍有父親掌心余溫。
她伸手,
握刀。
刀出鞘,
無風自鳴,
雪光一線。
謝允笑聲未絕,
黑煙已纏上他咽喉。
沈照影踏前一步,
刀尖卻未指向謝允,
而是——
無名。
“殿下,”
她聲音極輕,
“借刀可以,
但我要的利息,
是你第二人格的命。”
無名挑眉,
似早知如此。
他張開雙臂,
刀尖抵住他胸口。
“請?!?/p>
刀尖刺破衣襟,
鮮血涌出,
卻非赤紅,
而是漆黑如墨。
黑血遇空氣即燃,
化作點點螢火,
飛向銅室頂孔。
螢火散盡,
無名瞳仁恢復漆黑,
蕭令昭踉蹌跪地。
謝允在黑煙中發出最后一聲大笑,
獨臂高舉,
似要擁抱虛空。
笑聲未絕,
黑煙已將他整個人吞噬。
銅室開始崩塌。
沈照影收刀回鞘,
轉身,
以骨笛為杖,
謝燼雪扶起蕭令昭,
顧長煙抱起白骨小棺,
柳寒酥撥弦斷后。
五人踏出密道,
身后銅室轟然閉合。
最后一縷火光熄滅之前,
銅室地面浮現一行新刻的字:
東宮借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