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直不像樣!我走三天,你就折騰出這頭毛?人不人,鬼不鬼,叫話嗎?”
宣紙砸在腳邊,少女一頭黑金短發,寬大衛衣罩住半截灰色短裙,纖白的腿上套著厚重筒靴。
她仰頭觀察那盞宮燈下墜著的流蘇,仿佛要將它細數個透。
男人壓下怒氣,指節叩著桌面:“你要記住,我是文化廳長,不是街頭賣藝的爹。下周政協晚宴,你要是敢頂著這頭破毛見人,我會親自幫你剃了的。”
白芥若無其事回他:“你可以不用帶我?!?/p>
“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白芥嘆口氣,平淡回:“我說你覺得我丟人,可以不用帶我去?!?/p>
白石洲掃開架上的青瓷瓶,碎片濺到她腳邊:“不成器的東西,你還知道自己丟人,給我滾!”
白芥識趣地走出房間,面對整個裝修華美繁復、盡顯高官厚祿的家,實在是符合父親口中“傳統”一詞。
她開始審視整個大廳,再回頭望望情緒激烈的父親,身后的墻上橫掛一副字畫,著墨著“天道酬勤”。
一切也盡符合“傳統”一詞。
她無奈聳聳肩,隨后走進三樓房間。
偌大的更衣室里,三面鏡子立于自己周身。
面前長相清冷,凜若秋霜的女孩,掛著副懨懨的淡漠表情。水潤白凈的臉上點綴著數來顆墨痣,從眉骨蔓延到下頜,每一顆都長在該長的地方,湊在一起便生出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場。
白芥推開中間那面鏡子,順手撳開了暗室的燈。
燈光昏黃,室內四面墻上掛滿兵器,刀、槍、劍、戟、鉞、鉤、锏……
她閑庭信步地繞著四面墻挑挑選選,跟女孩們進奢侈店挑選衣服般,眼底盡顯愉悅。
步子緩停下來,目光也隨之鎖定在了一把不過二尺的漢劍上,白芥將劍從劍鞘拔出,走到整個房屋中央,隨即與空氣過起招來。
先提膝反刺,再虛步崩劍,接而跳步平刺,隨后仆步橫掃,最后翻身劈劍……
劍光似銀龍繞身翻飛、劍勢如閃電劃破夜空、劍影若柳絮隨風飄舞。
末了隨手一擲,眼隨劍走,將其平穩投進劍鞘。
白芥長舒一口氣,內心爽快了不少。
兒時,父親同她講,儒家要求讀書人學習六藝,即:禮、樂、射、御、書、數。做到文武雙全,懂禮也要能武,能賦詩也能算雞兔同籠,能彈琴也能開得了車。
因此,在父親的耳濡目染下,白芥習得一身好武藝。
而如今的父親卻言行不一,要叫她刪華就素。
……
凌晨四點,白芥從枕邊摸尋振動的手機,響鈴三十秒的電話被接通。
手機那頭,男人聲音粗獷,語氣戲謔:“白小姐,起了嗎您?鄙人已在樓下恭候多時咯。”
白芥與此人兩個月前在天涯論壇結識,這個網名叫“妖嬈賤客”的男人,發了一則關于玄貓的故事帖:
家中有貓的朋友,請務必點開此帖!
我家近日闖入一位不速之客,通體黑色的綠眼玄貓。
黑貓自古被賦予了多元的傳說與象征意義,既有被視為不祥之物的負面形象;也有“邪祟不進麒麟尾”,被尊為吉祥、驅邪或神秘力量載體的正面解讀。
而我家闖進的這只黑貓,似乎就是某種神秘力量的載體,連續三晚給我托了同一個夢,欲引我去某一個地方……
說是噩夢倒談不上,但,很奇怪。
夢里,我出現在某個高官達貴的葬禮上,整個葬禮可謂氣派中的氣派!那八寸棺木采用的都是千金難求的金絲楠木,所以死的一定是個達官顯貴之人。
只是靈堂上擺的遺像,卻看不清臉,不過應該是個女人,我聽見旁邊一小姑娘哭得那叫一個可憐,嘴里喊著“我的媽呀我的媽呀”。所以棺材里一定是這小姑娘的媽媽!
接著那只黑貓出現了,跳到棺木上……然而畫面一轉,我卻身處于一方幽暗的墓室,前面仍擺著那口昂貴的棺木。
詭異的是,棺木周身貼滿符紙,像在鎮里面的東西。
發這帖就是想問問廣大網友,有知曉這棺材里裝的到底是何人?埋于何處?我覺得這玄貓既然給我托這夢,一定是想告訴我什么。
但奈何鄙人悟性不高,又實在生性善良,想渡這玄貓一把。
這么一段玄之又玄的故事,帖子下面的回復也極為熱鬧:
“去你的生性善良,樓主是看上人家棺材了吧。”
“說到黑貓,我家也有一只,看了樓主的帖,今夜要把它關門外了。”
“懂行人告訴你,貼了符紙的棺材是大兇!別惦記人家金絲楠木了。”
“樓主這幾天別喝可樂了,改改,喝黑狗血。”
白芥當時也留下一條評論:死者我認識,與我聯系。
發出后一分鐘,帖子被樓主刪除,并且私聊上了她。
白芥對此人聲稱,她是死者的侄女。
沒聊兩句,兩人便各懷鬼胎得約好時間見面。
……
樓下的車笛聲又傳來兩陣,白芥衣領拉高,扣上棒球帽,背上那把漢劍沖向窗戶口,忖度一番,返回木椅前攜上書包,再翻身一躍,直落樓下大院。
車內,后座的男人將手搭于窗口,“喲呵”一聲,道:“還是個練家子呢?!?/p>
白芥穩了穩頭上的帽子,作兩步蹬上那三米高的影壁。
鐵柵欄門口停著一輛日產途樂,燈光明晃晃的刺眼。
車內有兩人,一個把著方向盤,身穿灰皮夾克,同樣扣著頂棒球帽,壓得極低,半張臉都掩在陰翳里,顯得五官深邃立體。
后座窗口趴著個大背頭,戴副老水晶眼鏡,活像民國的漢奸。
白芥大步走去后座,見后門拉不開,那大背頭才沖她努嘴,示意她坐前面。
上車后,身后伸來一只手:“幸會幸會,白小姐?!?/p>
說話的男人叫洪俠客,聽聲兒便能分辨出這是與白芥網上聯系的那人——妖嬈賤客。
他聲音帶著點懶怠的京片子,尾音輕輕往上挑了挑,不緊不慢地開口:“有門不走,想必是偷跑出來的吧。”語氣平平靜靜的,像胡同里午后曬暖的老貓。
白芥將身后的漢劍斜靠在腳邊:“知道還不開車,閃這么亮的燈,成心的?”
左側的男人發出一聲低沉的悶笑,揶揄道:“白小姐,安全帶需要我幫你系嗎?”
路上。
白芥用帽子蓋住臉,雙手環抱昏昏睡去。
自她上車,車內總有一股幽幽的苦澀柑橘香,悶得洪俠客犯暈。
看人睡去,才從后座湊近吐槽:
“丫的這是正常人么?隨身帶把大刀,當代青年就是武俠小說看多了。誒你說她怎么就這么放心在陌生人車上睡覺,不怕被我們運去大山賣了?一點安全意識都沒有?!?/p>
開車的男人叫南山,他無奈笑笑:“你聯系上人家,就要負責人小姑娘的安全,你猜猜她多大?”
“嘶,二十出頭吧,跟你差不多?”
南山瞥了眼白芥身前抱著的條紋書包:“我猜,十六七八。”
洪俠客一愣:“我去,那我不成拐賣兒童了嗎?快快快,停路邊給她踹下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