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時過半,秋天總是這么蕭索。外面天昏暗暗,許是車開得過快,時不時撞上幾只雀,從窗邊擦過。
沒一會兒,下起了暴雨。
不知白芥是何時醒的,或許壓根就沒睡。
她雙指夾出一張身份證,舉在洪俠客面前晃:“看清楚了,成年人。”
對方一愣,奪過細看:“十九歲,高考失利吧?還沒出社會吧?”
接著恫疑虛喝道:“知道我倆啥人嗎?”
白芥這才拿下蓋臉的帽子,冷“哼”一聲:“壞人唄,盜墓賊。”
左側的南山一嗆,同洪俠客使眼色,像在說:可好?這下誤會大了。
“知道還跟我們一起混?”
本以為能嚇到她,不料對方也反問:“知道我是什么人么?”
洪俠客一語中的:“問題少女!”
白芥特別不爽,直起身盯他。
洪俠客卻更篤定了,這金黑金黑的頭發,耳朵上布靈布靈的數個鐵釘,十九歲,憋憋叛逆期啊。
白芥暗暗琢磨怎么將他一軍。
天光漸亮,她這才注意起左側默不作聲的男人,手撐著頭毫不避諱去打量,對方準是察覺到了,咳嗽一聲:
“怎么?”
白芥再瞥了眼洪俠客,毫不客氣地開嗆:“忘年交啊你們?”
洪俠客發覺這丫的說話太難聽了!心想:什么忘年交,我比你攏共也才大十歲。
“會不會說話?踹你下去!”
白芥臉上這才開始掛笑。
這洪俠客小麥皮膚,一身盤扣混刺繡元素長衫,手上戴滿戒指,以及那副民國樣的茶黑墨鏡,活脫一個上世紀的人,三十出頭有了吧。
洪俠客說她思想落后,這叫什么……中式老錢風。
白芥更是直接笑出聲,也行,沾個‘老’字。
一小時后,車在一座宅院緩停。
這場急雨也卡著時間停了。
天色橘紅,宅院坐落于偏地,四周群山環繞。
三人下車,白芥抖抖衣衫,背上那漢劍跟在兩人后頭。
“南京的天真是怪。”洪俠客縮著脖子,時不時背過身看看身后的人有沒有跟上。
一條蜿蜒小徑直通對面老宅的金屬銅門。
南山掏出鑰匙領著兩人進屋。
這宅子內部比較老舊,墻面有的都剝脫了,但也有可能就是這般裝修呢?老錢風嘛。
白芥手插兜到處逛悠。
“玄貓呢?”見沒人回她,便尷尬咳嗽兩道:“那個,妖嬈……賤客?貓呢?”
這一路上兩人聊得那叫一個歡,結果連對方名兒都不知曉。
“什么賤客啊,俠客,洪俠客。”說著不知從哪處抱來一只黝黑的貓:“諾,貓。”
白芥上手去撓貓下巴,這玄貓果真同洪俠客帖中所道,一雙透亮的綠翡翠眼瞳。
下一秒對方身一撇,就不讓她摸了:“嘿,報名兒啊。你不會就叫‘符轉千機’吧?”
方才身份證都攤出來了,他不看名兒么?
白芥打趣著:“對,白千機。”
“俗。”
見南山從廚內端來一碟擺盤精致的水果,白芥昂了昂頭:“他呢?”
洪俠客想著好一頓吹捧,結果對方自己開口了:“我叫南山。”
說著叉上牙簽將水果放茶幾上,不等他客套,白芥自己叉來一塊西瓜塞嘴里。
南山敲敲桌子:“聊聊正事兒唄。”
……
三人并坐于一張紅檀木沙發。身前的茶幾上僅擺著一盤沒怎么動過的水果。
白芥講話不緊不慢:
“對于這個姑姑,我只見過兩面,她是怎么個為人,甚至說是長相,在我腦中都是朦朧不清的。依稀猶記,她很漂亮,跟名字一樣溫婉,她叫白清祥。”
“她的死,我這個侄女還是拾人牙后知曉的,從死亡到安放,我都不在場。他人所言,我姑姑是自殺,其他的我便不甚了了。”
“不過有個很荒唐的說法,同‘妖嬈賤客’帖中所言,在吊者如云的葬禮上,我姑姑的尸體竟能離奇消失。莫非說,人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翻棺而逃,或者長翅而飛么?簡直謬妄。”
言訖良久,聽者才反應過來,這么一大段……沒重要信息啊。
白芥說她已經全盤托出,坦誠相待了,再也抖不出別的了。
洪俠客摩挲著下巴,暗地給南山遞眼色。
南山忖度片刻,問:“這些你是聽誰說的?”
白芥草草回他:“誰都會說一兩句,同學,或者賣菜阿姨。”
對方又問:“你父親有和你提過這個妹妹嗎?”
白芥隱隱皺眉,湊近道:“你問他干嘛?我覺得他知道的沒我多。”
“我是說,你爸難道不管這個妹妹?”
白芥笑他什么都不懂,白石洲是個固步自封的男人,他已經陷進無盡的權和利里面出不來了,他的世界只有利益。
白芥稱他為自卑的精致利己主義者。幾個詞概括就是表里不一、自私自利、冷漠無情。
從來不管自己的親人,白清祥的葬禮白芥不在場,他白石洲作為哥哥難道就在嗎?
人生前無論多風光無限、財富萬千,死后多昂貴的棺木,再奢華的葬禮,百號人里哭自己的竟沒有一個親人,荒不荒唐?
南山太陽穴的青筋隱隱跳動,攥緊拳頭,咽下喉中的怒氣,問:“那你是出于什么聯系上我?”
白芥被他問得有點惱,醞釀會情緒,抬手往后撥了撥頭發:
“出于什么?你個外人站在什么角度這么問我,也對,你們不是惦記我姑姑的金絲楠木嗎,我當然要會會了,出于這個夠嗎?”
對方乍得站起,眼神凌厲:“白芥,別把人想得跟你們白家人一樣利令至昏到道德淪喪。”
怒火一下燒到腦門,白芥驀地揚了桌上那盤水果,撒得到處都是水漬。果盤被打翻成倒扣狀,在茶幾上叮當響了好幾陣。
她語氣平淡且強勢:“你對我們白家人意見很大嘛,那我真想問問你是出于什么來調查我姑姑一事?怎么,她死之前騙你錢了?”
洪俠客在一旁見形勢不妙,趕緊當和事佬:
“沒有意見也沒有騙錢,咱姑姑托夢于我,就是有緣嘛,自然要把事情弄清楚噻,絕對不是惦記她老人家的棺材,死者為大呀!”
氣氛仍是冷到極點,南山抿著嘴唇壓下情緒,語氣隱忍:“我告訴你,死的不只是你姑姑,也是我的養母。”
白芥嗤之以鼻,冷不丁地看向洪俠客:“我姑姑當真是個慈善家,收養兩個。”
洪俠客話不過腦,脫口:“不不不,鄙人父母健在。”
說完才發覺不對,困窘得看看南山,側過身啪啪掌嘴。
“你們早盯上我了吧?”她一語道破。
這重要嗎?南山氣到無奈,白芥,她好歹也是你的親人,能不能不要表現的這么超然物外?
白芥深吸一口氣,點點頭,淡定挑釁:“我們白家人就是利令至昏,就是道德淪喪,不僅如此,我還惟利是營,想知道什么,用錢撬開我的嘴啊。”
南山怒極反笑:“我為了我養母,你為了你姑姑,你應該弄清楚,我們是一路人。”
對方同樣付之一笑:“好賴話都從你嘴里出來,南山,人說話不能像放屁一樣。”
這番破罐子破摔的言論,南山氣到嘴角抽了抽:“好,我說話就是放屁,我錯了,剛剛說的一切都是放屁,咱能好好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