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亂的教室,擺滿書本的課桌,寫滿公式的黑板,倒計時的粉筆字……
蔣年奄奄地趴桌子上,樓下嘈雜的人聲還未消停,他無奈從兜里摸出耳機戴上,悠揚的旋律圍繞耳畔,緊閉的眉眼頓時舒展。
一本厚重的數學課本斜斜蓋在臉上,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截放松的下頜線。
忽然,手腕傳來一陣輕扯,緊接著是書頁滑過鼻尖的微癢,蓋在臉上的課本被猛地抽走了。
“唰”地一下,窗外的陽光像被誰解開了閘門,帶著灼人的溫度直直砸在他臉上。
蔣年眉一皺,睜開眼,幾秒后才慢慢聚焦,心瞬間止了數秒。耳機里還放著庾澄慶的情非得已。
他抬頭,白芥繞過課桌,跨坐在前面的位置。
“你不吃飯啊?”問得輕描淡寫。
蔣年目光逐漸落在她校徽下的名字處,赫然繡著三個字:陳藝圓。
他看著她,問:“你怎么在這兒,還穿成這樣?”
高中時,白芥的名字總和兩個極端綁在一起,“年級第一”的紅榜上永遠掛著她,而旁邊又是“紀律警告”的通知。
成績好是白石洲要求的,那些深夜啃完的習題、背到口干舌燥的單詞,不過是按部就班的任務。
她很不喜歡穿校服,在偌大的校園,有人來搭訕,對方的目光一定會率先投在那校徽下的名字上,然后再做出一副浮夸表情:“原來你就是那個年級第一,白芥!”
她往往聽到這樣的說辭,好比聽到是:原來你就是那個廳長的女兒啊!
很讓人不爽。
這身校服太“乖”了,乖得像在討好誰,而她不想討好任何人。將這塊破布扔進了垃圾桶后,心里竟有種隱秘的快意。這些在別人看來“叛逆”的小動作,對她而言卻是無聲的宣言。
后來每每跨進那校門口,蔣年就會走過來問:“同學,你校服呢?”
無論校內校外,兩人都形同陌路,白芥碰見他常常是冷眼撇過,其實很少想起他的另一個身份是自己的表弟。
……
沉默良久白芥才回他:“畢業以后就成閑雜人等了,不穿這樣能進學校嗎。”
她一會兒照著教室左看右看,一會翻翻蔣年的卷子。
“你不吃飯?”白芥又問。
對方反應過來,從抽屜里摸出那張刻有名字的飯卡,遞給她:“你拿去用吧。”
食堂里人聲鼎沸,不銹鋼餐盤碰撞的脆響混著飯菜香氣漫在空氣里。白芥去得晚,食堂的糖醋排骨就剩幾塊,好不容易排上,到她還剛好沒了。
滿滿當當一盤菜,指尖正捏著那張薄薄的塑料卡片,轉身時胳膊卻被誰猛地拽住。
“等一下。”
身后扎高馬尾的女生攔住她:“你怎么用的是我們班蔣年的飯卡?”
白芥一怔,漫不經心問:“怎么?”
女生還逮著她手腕不放:“我問你呢,這飯卡是你撿的吧,同學,撿到人東西要物歸原主知道嗎?”
白芥皺眉:“什么撿的,借的,管的真寬。”
“你怎么能罵人呢?”
白芥有點煩了,手上一用力,菜湯全淌了出去,恰好濺到對方身上,一大半滿是油漬。
女生崩潰尖叫,整個食堂都靜了下來。旁邊突然竄來幾個男生,一把將白芥撞開,一副關心同學樣去詢問那女生。
這一撞,白芥手上的餐盤一傾,菜又撒了大半。她不快地吐口氣:“你們是瞎嗎,看不到這有人啊。”
“你再說一遍,誰他媽瞎?”一男生趾高氣昂邁前兩步,正正踩到剛才淌的油湯上,黝黑的手往白芥肩前一推。
白芥低頭看看身上的校服,抬手拍拍灰,一字一句咬得重:“你們幾個,都他媽瞎。”
男生不屑一笑,有所顧慮地望向周圍,滿座的食堂無一人不看向他們,他又打量一番白芥,這人奇怪得很,誰吃飯還背著包啊?
隨后將手搭在白芥肩上,隱隱發力:“來,同學,過來咱倆聊聊。”
“誰要跟你聊?”白芥頭一偏,把住對方的手,精準扣住他手背,指腹死死碾住他虎口的麻筋。對方指尖一軟的瞬間,白芥左肩順勢往前一頂,借他力像擰麻花似的將他的胳膊擰成反向弧度。
男生吃痛大罵,什么臭婊子騷母狗都來了,白芥不動聲色抬腳一踹,對方臉正正貼那地板油漬處。
“舔干凈啊同學,粒粒皆辛苦。”白芥俯視地下咿呀叫喚的人。
兩三個中年老師聞聲趕來,指著幾人批評教育一通,還說要給他們記大過,白芥聽得都想笑。
飯后,她繞著操場走了幾圈,等時間差不多,來到蔣年教室外,見他仍是趴在桌子上。白芥剛想叫他,這時旁邊來個長相文靜,扎倆小辮兒的女生。
她將白芥擠開,從窗戶伸手夠蔣年靠窗的同桌,輕聲道:“同學,這是給蔣學長的,能幫忙遞一下嗎?”
隨后伸進去一包面包,一瓶酸奶,還貼著張小紙條,寫的什么看不清了,但定是一段肉麻的表達愛意的情話,末尾還畫上了卡哇伊笑臉。
靠窗的男生只字不問,習以為常般將東西放到蔣年桌上。
小辮兒女生心滿意足離開時朝白芥盯了幾眼,白芥尷尬地左看右看。等人走后,她朝靠窗那人悶咳一聲,隨后將飯卡遞給對方:“蔣年的,替我說聲謝謝。”
男生幾乎是目送白芥走遠才面露驚恐的,他搖醒一旁的人。
“我……我見鬼了。”
蔣年全然沒反應過來:“什么?”
直到看見對方手上正舞著自己的飯卡,他才恍然,起身追出教室。
操場上,還剩幾個打籃球的,大部分學生已經歸班了。蔣年叫住白芥,快步朝她走過去。
白芥愕然:“你不是生病嗎,出來干嘛?”語氣又突然頓悟:“哦,飯卡我給你同桌了,今天謝謝你啊。”
語氣又帶著期待:“明天,還能借你卡嗎?”
蔣年思忖一番,同白芥說:“你還是別來學校了,很多人都知道她。”
隨之視線落在校服的名字上。剛才還平穩的胸腔開始起伏,鈍鈍的疼逐漸漫開來,漫過心臟,漫到眼眶里,最終被白芥用力吸了吸鼻子,生生壓了回去。
蔣年問她:“你和你爸是不是又鬧矛盾了?”見對方沒有要回答的意思,他又說:“你在這等我一下。”
語罷,轉身跑回教學樓,等他再次返回時,白芥已經不見了,蔣年緊了緊手里的錢,隨后揣進兜。
回到教室,班里已經圍繞“見鬼”一事眾說紛紜。
“陳藝圓,這我知道,16級跳樓的那個學姐,當時鬧得沸沸揚揚。聽說就在我們這棟教學樓跳的,當晚是一個保安巡邏,二樓的時候瞥見一個東西從上面摔下來,他罵罵咧咧說人家高空拋物,結果下樓一看,赫然躺著個尸體,太他娘嚇人了,凌晨三點誒,嘖嘖嘖,那保安后來就再也沒來過學校,應該受的刺激不小。”
另一個同學立馬接上:“她的死挺蹊蹺的,聽別人說僅僅是因為和朋友鬧矛盾,一時想不開就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