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芥是翻墻離開的學校,空有一身本事,能使上的地方也就這些了。
就算平時看著再怎么超然世外,其實這個年紀的人大多都有顆闖蕩江湖的心。
就是一人一劍一江湖的那般,從不走尋常路,往往穿梭于房檐和屋頂間的那般,所謂飛檐走壁。
大家通常給這類充滿理想主義的人起了個叫稱:中二病。
白芥泡在書店睡了一下午,等醒時,天色已然不早了。
她決定先找個工作,否則今晚勢必要同大橋下的流浪者一起哀嘆人生了。
于是,內心不禁哼起陳奕迅的那首《單車》。
“難離難舍想抱緊些,茫茫人生好像荒野~”
“任世間再冷酷,想起這單車還有幸福可借~”
支出兩元坐公交去了一條叫夫子廟的步行街,抵達夫子廟時,華燈初上,暮色正漫過青石板路。秦淮河上的畫舫亮了燈,燈籠的光暈在水面漾開。
夫子廟晚上的街景特別漂亮,漫步秦淮河,燈火闌珊的江南景致一覽無遺。
白芥一路走來,大腦已經被各色美食的香氣熏陶到犯暈,最后,駐足于一家掛著“烏篷炙話”的門店前。
木匾左邊豎掛著一副楹聯:銷凝久,待嫣然一顧,密意將成。
推開木門時,檐角的銅鈴輕響了一陣,隨后是極具浪漫的藍調音樂混著炭火噼啪聲漫出來。
店內燈火是被細竹燈罩濾過的暖黃,像揉碎了的月光,在青石板地面上淌成一汪一汪的暈。
左手邊是半開放式的烤爐,烤串兒的師傅身穿藍布衫,如同古時候飯館里的小二。
而對面的吧臺卻透著另一番清寂,烏木柜上并排放著青瓷酒盞,一襲素色旗袍的調酒師慵懶地用長柄勺攪動酒液,冰塊碰撞的脆響,和著遠處屏風后傳來的評彈調子,不疾不徐在空氣中漫開。
這樣裝修風格的小清吧白芥倒真聞所未聞,一邊調酒,一邊炭烤,多愜意啊,但店內也就坐著三三兩兩面露惆悵的客人。
白芥邊看邊轉悠,斜對角來了個大波浪長發,身穿中式黑西裝的男人,五官俊俏,不施粉黛,白芥還沒注意到他,那人轉著手里的金戒指:“妹妹,看到門口的標志了嗎?禁止未成年人進入。”
白芥盯他一眼,平靜地脫去身上的校服,塞進背包,再拿出一張身份證,夾在細長的兩指間,對著他,也不講話。
男人笑著告訴她,點餐去吧臺。
“招人嗎?調酒我學過,串燒烤也可以,或者屏風后彈古箏,我都行。”
靜謐舒緩的音樂突然切了,變得輕盈婉轉,心情也為之歡悅。
男人回她:“架子鼓會嗎?唱歌跑調嗎?”
白芥無語失笑:“你這兒又不是音樂吧,要求這么多干嘛?”
“你叫什么名字?”
“白芥。”
男人朝她伸來一只手:“我叫王剛,你也可以叫我Matija。”
白芥不明所以握上:“呃,馬……蒂亞。”
馬蒂亞整個人透著溫婉親切,好比一杯溫水。
他熱情拉著白芥參觀整個店,和她講這個店的故事、開店的初衷,以及介紹了店里每個伙伴的名字。
馬蒂亞似乎對白芥是一見如故的,絲毫忘卻對方進店的目的,全心全意同她講自己的故事。
馬蒂亞有一個初戀,叫嫣,對,就單名一個嫣,聽聞出自邵亨貞的《沁園春·漆點填眶》一詩。
兩人高中相識。在此之前,馬蒂亞因為性格和樣貌,在當時成為一眾人的談資。自己沒有做錯任何事,留長發,抹口紅,做指甲,這些都不該因為性別,而變成一種罪。
可走在路上,會有人故意拍他背,拽他頭發,等轉過身,迎來的是一群人鄙夷的目光,他們手挽手,搭著肩,明明自己和他們沒有任何差別,但那種看異類的眼神讓他覺得身置寒島,與世隔絕。
高二,班上轉來一個插班生,這是未來帶馬蒂亞逃脫深淵的人,嫣。
她會輕輕的摘下馬蒂亞背后那寫著“人妖”的紙條,撕碎,揉爛,再丟到垃圾桶。她會陪馬蒂亞去小賣部買新款變色唇膏,試帶有細閃的指甲油,互相扎好看的發型。
“嫣看上去很文靜,但她總是帶我出去喝酒,她喜歡網上那些特調酒的漂亮顏色,不過沒成年,我們通常是坐在路邊燒烤攤喝果酒。”
流言蜚語不斷,兩人關系也從無話不談轉變成微妙的試探,馬蒂亞向嫣表白的那夜,嫣告訴了他一個秘密……
“她跟我說,她不能答應我的表白,因為她是個生命只剩一年不到的人,她得病了,肺癌晚期。”
“我沉默很久問她,那你不是應該待在醫院嗎?你不治啦?她笑得特別灑脫,說,我沒錢呀,我家里人也沒錢,而且,這個死亡率很高的。她說她想讀書,交到一個此生最好的朋友,這樣她死了,還會有一個沒有血緣關系,但仍然會記住她的人,覺得特別滿足。”
“然后我罵她,你太自私了,你現在告訴我,好比讓我和一個定時炸彈待一塊兒,哪天炸了,不說粉身碎骨,也會讓人內心瘡痍滿目的。”
“她還是沒心沒肺地笑,于是我做了此生最男人的一件事兒,我強吻了她。她哭了,她說她突然很想活,她想為了我活下去。”
“高三那年她沒來學校,很慶幸的是,她家人帶她去治療了,我們還在聯系。她說,醫生告訴她,她還有活下來的希望,如果活下來,她想開家漂亮的酒吧。”
“單開酒吧好單調,要是還能吃燒烤就好了。裝修一定要復古的,最好像……像江南下雨的天,屋檐滴水,青石板路泛著光的感覺。門口掛塊木匾,不用太花哨,里面擺方桌長凳,桌子要舊舊的,像用了幾十年才最對味。”
“開這家店時,我和你現在一樣大,十九歲。最后一次去看嫣,她頭發已經掉光了,我問她,你的愿望我幫你實現了,什么時候回來當老板呀?”
“當我意識到,這或許是與我最愛的人見的最后一面時,以前不愛說話的我,在那天說了格外多,可她已經疼得說不出來話了。”
銷凝久,待嫣然一顧,密意將成。
難忘處,是香羅揾透,別淚雙零。
故事到此止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