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S大回到家，已經晚上8點多了，沒睡午覺又跑了一整天的兩人都有點疲乏。屋子還是那個屋子，但是阿木和思恬走進家門的那一刻，還是感覺和往日不同了，許是在電梯里兩手交握浸出的汗珠，又許是四目相對時的希望和歡喜。

“你去洗個熱水澡解乏，我先去看看西西餓不餓”阿木輕輕把K推進浴室，還順手幫她拿好了晾干的浴巾。

浴室的門縫下漫溢出溫熱潮濕的霧，夾雜著清淡的山茶花馨香。不一會兒，K穿著剛從寢室拿回來的米白睡裙，像一團浸飽了月光的云，從氤氳水汽中飄然而出，濕漉漉的濃密長發海藻般散在纖薄肩背上，洇開深色的濕痕。水珠沿著她光潔的頸側滾落，沒入睡衣微敞的領口，留下蜿蜒的水跡。她隨意用毛巾揉了兩下發尾，腳步拖沓，徑直朝著客房那張被米黃色燈光輕柔籠罩的大床走去，眼看就要委身于那堆蓬松柔軟的枕頭里。

“不行。”阿木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從門邊傳來，清潤里帶著一絲不由分說的堅持。

K蜷在床邊的動作頓住，有些訝異地回頭。只見阿木不知何時走到了客房門口，暖黃的燈光在他淺灰色家居服領口投下沉靜的暗影，他手中不知何時已拿著個輕巧的銀灰色吹風機，迎著她的目光，溫聲道：“濕著頭發睡覺，明天會頭疼的。”語氣里沒有命令，是純粹的關切，沉靜如山間不擾人的晨風，卻帶著讓她無法抗拒的重量。

K看著他走近，燈光將他靠近的身影勾勒得頎長而溫雅。她終于輕輕“嗯”了一聲，挪動身子坐到了床邊，微側過臉，將那片猶帶著濕潤涼意的濃密發瀑留給他。

阿木坐在靠近床頭柜的地方，將K的上半身擱在自己的大腿上，插座的位置剛剛好。吹風機的暖風在他開啟的剎那低柔嗡鳴起來。阿木骨節分明的手沉靜有力，他探身向前，并非莽撞觸碰，而是謹慎地用自己的手掌墊著毛巾，如同隔著一層柔軟的屏障，方才輕輕攏起一把她背上的濕發，穩穩包裹在干爽織物里。那微涼的濕發被托起的瞬間，K感到他溫熱的掌心隔著一層布熨帖而下，像冬天觸到恰到好處的暖爐，讓她后背僵硬的線條無聲地融化了一寸。他的手勢沉穩且帶著些微生澀的謹慎，指尖隔著毛巾吸去發梢不斷滴墜的水珠。水珠砸落毛巾的聲音被吹風機的低鳴覆蓋，如同輕緩鼓點的旁襯。

他的手指插入帶著潮意的發絲間隙間慢慢撥動、梳理，動作穩定輕柔，避開可能的牽扯。熱風隨著他手勢，從緊貼著頭皮的發根流向浸透著水意的發尾。氣流微微擾動額際幾縷細軟的額發，發梢微揚，溫煦的觸感輕拂著她光潔的額頭，又暖暖地落到耳廓邊沿柔軟的茸毛上，惹得她眼睫不自覺地低垂下來。

空氣里蒸騰的暖意攜帶著山茶花的清芬，更氤氳開一種前所未有的、令人微醺的靜謐，時間都仿佛被熏得溫軟綿長起來。誰也沒說話，只有風筒恒定的、安穩的嗡鳴在充盈，如同沉入無波湖底的溫潤玉石，安寧包裹著她。

K輕輕閉上了眼睛。她能清晰感知到他每一絲謹慎的手指移動的路徑。阿木的心跳隔著一點距離無聲震動，與暖風的節拍合成了某種奇特的安撫節奏。

發絲漸漸變得蓬松干爽，帶著柔軟微卷的弧度，伏貼地散落。吹風機最后一絲暖意散去，低鳴戛然而止。阿木的手指在完全干透的發尾停留片刻，確認再無一絲濕潤的涼意，才放下毛巾。思恬抬手隨意地撩撥了一下自己松軟的長發，輕盈的垂墜感帶著暖意拂過背脊。她回眸，眼中殘余的水汽被暖風拭去，清晰映著燈光，也映著他近在咫尺的輪廓。

“好舒服…謝謝。”她的聲音帶著幾分暖意蒸騰后的慵懶沙啞，在寧靜的房間里漾開一小圈漣漪，水波般溫軟。她正想起身，卻被阿木捏了捏臉，于是順從地繼續躺在他的腿上，眨著眼睛望著阿木，“你知道嗎，”她指尖無意識地卷著一縷散在頰邊的發，“舊時光里的男子，可不是如你這般拿著吹風機的。”K的聲音很輕，如同夢囈前的柔緩講述，“他們拿起的是梳篦，一梳梳到尾，舉案齊眉到白頭。木梳從發頂緩緩落到發尾，絲絲縷縷的纏繞，梳開的不僅是發結，更像是把紅塵里紛紛擾擾的牽絆都梳通了，只留下彼此眼中清晰的倒影。”

她微微側首，目光落在阿木沉靜的眉宇之間，“像那張敞，京兆尹何等尊貴，卻日日為他夫人畫眉執梳，連漢帝都當作軼聞來問。張敞說，閨房之樂，有甚于畫眉者。”她莞爾一笑，眼波里流淌著屬于文字的溫潤光華，“你瞧，一支筆可以寫治國方略，也可以只為了描摹心上人眉梢的深淺。古人的深情，向來不在宏大處聲張，而恰是在這如畫眉、梳發這般微末處，把心尖上的暖意一絲一縷地梳順、理清…”

“好像《倚天屠龍記》里的趙敏讓張無忌答應她的最后一個請求，就是為趙敏畫一輩子眉。”阿木突然若有所思地冒出來一句話，瞬間把K逗笑了。

“原來學霸如你，也會看這種武俠言情小說啊哈哈哈哈”

“我是小時候暑假里被我媽硬拉著看的電視劇...不過金庸的武俠小說還是可以的，等我老了我要一本一本看完。”阿木有些神往地說。

阿木突然低頭仔細端詳了K一眼，從床頭柜上順來梳子道：“你的眉毛已經很好看了，不用畫。那我就每天為你吹發梳頭吧。”

空氣里浮蕩著山茶花的余香和頭發被徹底焐干后干燥蓬松的氣息。阿木的目光在K微散的長發與溫潤帶笑的眉眼間輕輕徘徊，突然情不自禁地俯身吻上了她的眼睛...

窗外星子安靜低垂，唯有那隔了千年的木梳劃開發絲的細微摩擦聲，仿佛透過時間裂隙隱隱傳來，與此刻吹風機散盡的最后一點溫熱氣息悄然交疊。原來情致深處的溫柔，無論古今，都棲息在這般不言不語、卻能把心事梳順的溫度里，無聲地沁入漫漫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