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口的風像剛沖好的速溶咖啡，熱氣里帶著苦。

林意把襯衫下擺往牛仔褲里塞了塞，雨點還是順著發梢往下爬。

她手里拎著一把藍灰色的折疊傘，傘面有幾處褪色，像被時間漂過的牛仔布。

這是周嶼留下的最后一件東西。

三個月前，也是這樣一個雨天，周嶼在地鐵口把傘塞進她手里，說：“你先回去，我回公司拿文件?！?/p>

那天他們剛看完家具展，說好要買一張兩人餐桌，結果在宜家吵了一架——

為了桌面是選白色還是原木色。

白色容易臟，原木色顯得舊。

吵到最后，周嶼把購物車推回原位，說：“算了，以后再買?！?/p>

后來餐桌沒買，文件也沒拿。

周嶼直接去了南城，微信停在“對方正在輸入...”半小時，最后發過來五個字：

“我們冷靜下?！?/p>

林意回了個“好”，把手機關機。

再開機時，周嶼的朋友圈變成一條橫線。

——

林意租的房子在五樓，沒有電梯。

她每天回家第一件事，是把傘掛在玄關的鉤子上。

鉤子原本是粘鉤，掛過鑰匙、帆布包、干花，最后只剩下傘。

傘骨微彎，像一個人微微佝僂的背。

她試過把傘收進鞋柜，但第二天總會鬼使神差地把它拿出來。

傘柄上纏著一圈黑色橡皮筋，是周嶼纏的，說是防滑。

橡皮筋已經松了，像一條疲憊的蛇。

有時候林意加班到很晚，進門時會下意識摸一下傘面。

如果傘面是濕的，她會松一口氣——

仿佛周嶼剛剛回來過，又匆匆離開。

如果傘面是干的，她就會失眠。

——

樓下便利店叫“好鄰居”，店員是個戴圓框眼鏡的男生，工牌上寫著“小鄭”。

林意每天早八點會去買一杯熱咖啡，中杯，加兩顆奶球。

小鄭總是把零錢疊成心形，她假裝沒看見。

咖啡偶爾會涼。

林意就站在冰柜前，把咖啡貼在臉上，等溫度降下來。

有一次小鄭問：“姐，今天還是中杯？”

她點點頭，掃碼時才發現，咖啡杯套上寫了一行字：

“涼了就別喝，對胃不好。”

那是周嶼的筆跡。

原來周嶼離開前，把“好鄰居”的咖啡券全買了。

券背面寫著密密麻麻的小字：

“第1杯：記得加奶球，她胃不好。”

“第7杯：如果下雨，給她傘?！?/p>

“第30杯：……”

第30杯后面是空白。

林意把券一張張收進錢包，像攢郵票。

攢到第29張時，她決定不再來便利店。

結果第二天，小鄭把第30張券塞進她手里：

“最后一張了，他說，喝完就別等了?！?/p>

——

某個雨夜，林意被“滴答、滴答”的聲音吵醒。

聲音來自天花板，像有人用指甲輕敲。

她開燈，發現是空調冷凝管滴水。

拿盆接水時，她突然哭了。

原來“滴答”不是雨，是她自己的眼淚砸在地板上。

第二天，她踩著凳子，用膠帶把冷凝管纏了一圈又一圈。

膠帶是周嶼留下的，纏得歪歪扭扭，像一條不肯愈合的傷疤。

——

立冬那天，林意把傘從鉤子上取下來。

傘骨已經銹了，撐開時會發出“吱呀”一聲，像老人咳嗽。

她試著把傘面洗干凈，但褪色處怎么也洗不掉。

最后，她找來一把鉗子，把傘骨一根根拆下來。

拆到第七根時，傘柄里掉出一張紙條：

“如果哪天你拆傘，就把我忘了吧。”

落款日期是他們分手前一周。

林意把紙條折成紙飛機，從五樓陽臺扔出去。

紙飛機被風刮回來，落在她腳邊。

——

拆完的傘骨被放進一個舊紙箱，箱子里還有：

?一張沒用完的咖啡券（第30張的背面寫著“對不起”）

?一張宜家餐桌的價簽（白色，原木色價簽被撕掉了）

?一條黑色橡皮筋（已經斷了）

林意把紙箱封好，貼上標簽：

“周嶼的傘，2023.8.12—2024.11.7”

她把紙箱塞進床底，像把一段記憶塞進抽屜最深處。

——

紙箱塞進去那天，天氣預報說：

“未來一周，無雨?！?/p>

林意把玄關的鉤子取下來，用砂紙磨平。

她決定買一張餐桌，原木色。

送貨那天，她在“好鄰居”買了最后一杯咖啡。

小鄭把零錢折成星星，她收下了。

咖啡杯套上寫著：

“晴天快樂?！?/p>

餐桌擺好的時候，陽光剛好照進來。

林意發現，桌面有一道淺淺的劃痕，像傘骨留下的。

她沒在意，只是用桌布蓋住了。

——

第二年春天，林意收到一張明信片：

“南城不下雨，我學會了撐自己的傘?！軒Z”

明信片背面是一張照片：

周嶼站在一張白色餐桌前，桌上放著一杯咖啡，杯套上寫著：

“第31杯，給晴天?！?/p>

林意把明信片放進抽屜，和舊紙箱放在一起。

她沒回明信片，只是買了一把新傘，藍灰色，傘柄沒纏橡皮筋。

下雨時，她會把傘豎在玄關，傘面干凈，沒有褪色。

有時候，她會想起那把被拆掉的傘。

想起傘骨上的銹，想起橡皮筋的松緊，想起便利貼上的“涼了就別喝”。

想起周嶼說：“我們冷靜下?！?/p>

想起自己說：“好?！?/p>

然后，她會把傘收好，像收好一個再也不會下雨的晴天。

——

地鐵口的晚風吹亂剛洗好的襯衫

你撐過的雨傘滴水在門邊的地毯

我把它豎起來像撐住一張斷裂的帆

卻擋不住回憶從傘骨縫隙里泛濫

天氣預報說雨會停城市會轉暖

我卻聽見滴答聲在天花板擴散

你留下的雨傘仍掛在玄關

像一句沒說出口的抱歉

我假裝沒看見卻每天擦一遍

怕塵埃把再見蓋得太過淺顯

你留下的雨傘骨架已微彎

像我們再也撐不起的從前

我伸手去旋轉卻轉不回昨天

只剩雨點在傘面敲出孤單的聲線

便利店買的熱咖啡涼了剛好一半

店員遞來零錢問我為何總買同款

我笑著說習慣卻在轉身后心酸

習慣比喜歡更難戒掉也更簡單

街燈亮起來像極你轉身那盞

照我影子被拉長又孤單又難堪

你留下的雨傘仍掛在玄關

像一句沒說出口的抱歉

我假裝沒看見卻每天擦一遍

怕塵埃把再見蓋得太過淺顯

你留下的雨傘骨架已微彎

像我們再也撐不起的從前

我伸手去旋轉卻轉不回昨天

只剩雨點在傘面敲出孤單的聲線

我把傘收好卻收不起雨

我把燈關掉卻關不掉暗

原來最濕的不是傘的表面

是我沒去想卻一直在晾的遺憾

你留下的雨傘終于被我拆散

把每一根骨都折成祝福的片段

我把它扔進回收的舊紙箱

讓明天的陽光曬干所有牽絆

你留下的雨傘不再需要答案

就像我學會一個人撐傘也勇敢

只是偶爾雨滴到唇邊會咸

我才發現那不是雨是淚不肯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