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納斯達克遠程敲鐘的倒計時停在9:29:58。上海金茂君悅大宴會廳,巨型LED屏正同步直播紐約時代廣場的開盤鐘。林覺站在左側第二個位置,西裝內袋貼著心跳監測貼片——藍色曲線在屏幕上起伏,像一條被馴化的海鰻。他剛滿23歲,卻即將成為“星環腦機”最年輕的控股股東。
主持人用中英雙語宣讀招股書關鍵數字:·發行價:17美元·發行規模:1,200萬股·市值預估:25億美元臺下閃光燈連成一片,把空氣切割成刺眼的白。林覺抬手,無名指上那枚0000的鈦合金指環在燈下閃了一下——系統送的“履約提醒器”,溫度低于30℃時會輕輕震動。此刻,它正在震動。
顧小燈坐在最后一排,黑色風衣領口遮住半張臉。她手里握著一份《贈與協議》——林覺昨晚讓律師連夜擬的:“顧衍家屬獲得星環腦機2%股權,作為對其科研成果的致敬。”顧小燈在簽名欄上寫下一個大大的“X”,然后把協議對折,塞進風衣口袋。她起身,從后門離開,沒有回頭。
9:30:00,鐘聲響起。LED屏上實時股價曲線像點燃的火箭,從17美元一路躥到42.7美元。宴會廳爆出雷鳴般掌聲。林覺被推到臺前,話筒遞到嘴邊。他原本準備了30秒致辭,可開口的瞬間,大腦突然一片空白——母親遞硬幣的溫度、水下夜店的裂縫、顧衍指尖的綠液,所有畫面像被強行拉閘的電影,一幀一幀熄滅。他只能聽見自己心跳,咚、咚、咚。指環震得更厲害,像一條要掙脫血管的蛇。
主持人機智救場:“林先生太激動了!”掌聲再次響起。林覺回過神,用最后的記憶讀出一句:“愿科技讓每個人平等地擁有未來。”臺下閃光燈再次炸裂。沒有人注意到,他額角滲出的一層冷汗。
上午10:15,股價定格在51.3美元,觸發二次熔斷。財經頻道滾動字幕:“星環腦機上市首日暴漲201%,市值突破60億美元。”后臺休息室里,林覺解開領帶,指環終于停止震動。手機推送一條新郵件:主題:您即將忘記的第三件事正文:“您將于144小時后忘記2012年9月3日——第一次用母親留下的硬幣投進自動售貨機時,機器沒出貨,你哭了7秒。”
休息室的門被推開。顧小燈走進來,把那份對折的《贈與協議》丟在茶幾上。“我父親不需要你的憐憫。”林覺抬眼,聲音沙啞:“這不是憐憫,是補償。”顧小燈笑了笑,笑意像刀鋒:“補償?你知道他還有多久嗎?”林覺沉默。顧小燈轉身離開時,留下最后一句話:“倒計時不是股價,是心跳。”
下午2:00,林覺飛回上海。飛機穿過云層,窗外陽光刺眼。林覺打開平板,看到一條未讀彈窗:
【隱藏條款更新】“當市值突破50億美元,系統將自動觸發‘公眾記憶植入’——所有用戶將在24小時內產生‘星環腦機=未來’的認知錨點,且無法逆轉。”
林覺的手指停在半空。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不僅賣掉了公司,也賣掉了所有人對未來的解釋權。
傍晚,金茂大廈88層停機坪。直升機螺旋槳攪動熱浪。林覺站在艙門口,手里握著那枚0000指環。指環內側刻著一行小字:“當價格等于記憶,交易成立。”他低頭看向腳下燈火通明的城市,像看著一塊巨大的、正在發光的電路板。指環再次震動,溫度降到29.8℃。
——
夜里十點,杜蔓把車停在云頂酒店地下三層。車載時鐘跳到22:00,屏幕自動暗下來,像被誰掐斷了呼吸。
她拎著錄音筆和相機,穿過防火門,步行上樓。樓梯間貼著一張泛黃告示:“88層云頂玻璃棧道將于24:00進行維護,請勿靠近。”落款時間卻是1999年7月12日。
88層的燈全熄著,只有應急燈在墻角投下一圈昏黃。玻璃棧道懸在外立面,腳下是400米高空,城市的霓虹像倒灌的銀河。杜蔓把相機固定在護欄,鏡頭對準玻璃——她需要驗證一個猜想:那張車票背面的摩斯碼,不止一組。
22:11,風忽然停了。玻璃映出她的臉,也映出背后緩緩亮起的紅燈。紅燈排成一條細線,像摩斯電鍵的觸點。短亮——長亮——短亮——她在心里翻譯:·--·--·-/·-··-·--/--·--·-·正是WWW-RAW-MWR。
紅燈熄滅,玻璃深處浮現一行白字:“IFANYONEASKS‘WHAT’STHEINTEREST?’SAY:MYNAME.”字跡只停留三秒,像被誰用橡皮擦狠狠抹掉。杜蔓的指尖在護欄上敲出回應:“程北舟。”白字沒有再出現,但玻璃發出極輕的“咔噠”聲,像鎖扣彈開。
她蹲下身,發現玻璃夾層里嵌著一枚黑色芯片——指甲蓋大小,表面蝕刻著0000-17X-∞。芯片背面粘著一張透明薄膜,薄膜上是微縮印刷的摩斯碼,密密麻麻,像螞蟻行軍。杜蔓用相機微距模式拍下,放大后得到完整句子:“倒計時00:17:00:00,姓名即鑰匙,鑰匙即債務。”
耳機里突然傳來程北的聲音,帶著電流噪點:“別碰芯片。”杜蔓回頭,程北站在樓梯口,灰色衛衣被高空的燈打出冷藍光。
程北走近,掌心向上——同樣的芯片,同樣0000的蝕刻,只是背面多了一條裂紋。“我的這枚,已經裂了。”他把它放在玻璃上,裂紋對準杜蔓那枚的缺口。兩者嚴絲合縫,像一把鑰匙的兩半。
“系統把鑰匙分成兩半,一半給我,一半留給能說出真名的人。”程北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杜蔓,你只有一次機會。”杜蔓握緊相機:“林覺呢?”“他來了。”程北指了指玻璃下方——88層電梯門開,林覺拎著一瓶龍舌蘭,腳步虛浮,像踩在云端。
22:17,紅燈再次亮起。這一次,節奏變了:·----·--------·杜蔓愣住——摩斯碼里沒有“1”和“0”,這是二進制:1100001。翻譯成ASCII,是字母“A”。緊接著是第二串:1101101——“m”。第三串:1100101——“e”。三組拼起來:Ame。倒過來:emA。杜蔓喃喃:“EMA……EmergencyMemoryAccess?”程北眼神驟變:“系統要清除林覺所有記憶,提前收賬。”
林覺走到玻璃棧道入口,指環瘋狂震動,溫度降到28℃。他抬頭,看見杜蔓和程北,像看見兩個幽靈。“你們也來收賬?”程北把裂開的芯片拋給他:“不,來送鑰匙。”林覺接住,芯片在他掌心裂成兩半,像冰。
22:19,玻璃棧道開始輕微震動。腳下400米的城市燈火突然熄滅,像被誰按下了總閘。黑暗中,只有紅燈繼續閃:·--·--·-/·-··-·--/--·--·-·這一次,節奏快了一倍,像心跳過速。杜蔓喊道:“林覺!你的真名!”林覺茫然:“林覺啊。”紅燈驟停,世界安靜得可怕。
程北上前一步,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出生證上,你叫林小覺。”林覺瞳孔猛地收縮,像被針扎。指環發出最后一聲“滴”,屏幕顯示:【姓名驗證失敗】
腳下玻璃突然透明,城市燈火重新亮起,卻變成一片倒立的火海。杜蔓伸手去抓林覺,只抓到一把空氣。程北的聲音在耳機里炸開:“跑!系統要鎖死整個樓層!”杜蔓轉身沖向樓梯,耳機里傳來林覺最后的呢喃:“媽,硬幣……沒掉出來。”
22:21,88層所有燈熄滅。黑暗里,只剩紅燈孤獨地閃:破約失敗,時間回溯。
——
“嘟——”無人機群在300米高空懸停,1280架,排成心形。外灘18號觀景平臺,林覺單膝下跪,手里是一只15克拉的粉鉆戒指。對面,是穿白色緞面長裙的宋梔——他暗戀十年的女孩。人群外圍,安保拉起的警戒線在江風里獵獵作響。
時間推回48小時前。林覺在云端AI助手輸入指令:“設計一場史無前例的求婚。”AI在0.3秒內給出方案:·1280架無人機,心形編隊+玫瑰煙花·外灘公共大屏同步直播·全網熱搜置頂:#林覺求婚#他點了“執行”。于是,此刻,整個外灘像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按下了播放鍵。
21:59,倒計時10秒。無人機群亮起第一束光,像心臟第一次搏動。宋梔雙手捂住嘴,眼眶發紅。林覺深呼吸,聲音被江風吹得微微發抖:“宋梔,你愿意——”話音未落,第一架無人機突然失控,俯沖直下。
“砰!”無人機撞向外灘18號頂樓巨幅廣告牌,火花四濺。緊接著,第二架、第三架……像多米諾骨牌,1280架無人機同時失控。玫瑰煙花在空中炸成火雨,落在江面,落在人群,落在宋梔的白色裙擺。
尖叫聲蓋過了那句“愿意”。林覺下意識抱住宋梔,用身體擋住墜落的無人機殘骸。一塊螺旋槳碎片劃過他的左臂,血珠濺在粉鉆上,像一顆凝固的朱砂痣。
安保沖進來,人群四散。宋梔的白色長裙被火星燙出焦黑的小洞。她推開林覺,聲音顫抖:“這就是你說的驚喜?”林覺想解釋,卻看見她眼里的驚恐。那不是驚喜,是驚嚇。
22:05,消防趕到。外灘大屏仍在直播,鏡頭里,林覺跪在滿地殘骸中央,粉鉆戒指滾進下水道。微博熱搜瞬間爆掉:#林覺求婚翻車##無人機煙花傷人##粉鉆戒指15克拉下水道#
林覺被帶到派出所做筆錄。民警遞給他一杯速溶咖啡,紙杯上印著一只笑臉。他低頭,看見自己指環上的溫度監測器:29.2℃,持續震動。系統提示:【隱藏條款觸發】“公眾記憶植入失敗,啟動備用方案:情感剝奪。”
凌晨一點,林覺回到空無一人的外灘。保潔員在沖洗地面,血跡混著玫瑰殘渣,流進排水溝。他蹲下身,伸手去撈那枚戒指,卻只摸到冰冷的鐵柵欄。手機推送一條新郵件:主題:您即將忘記的第四件事正文:“您將于192小時后忘記2013年6月18日——第一次牽宋梔的手時,她掌心的溫度。”
宋梔發來微信:“我們冷靜一下吧。”林覺回復了一個“好”字,卻發現自己想不起她的微信頭像是什么顏色。他抬頭,看見外灘的燈一盞一盞熄滅,像有人按下了世界的關機鍵。
林覺握緊戒指,指環的溫度降到28.9℃。他忽然意識到:求婚失敗不是意外,是系統提前預演他的“失去”。而宋梔,只是被拿走的記憶。
——
航班FI-521穿越北極圈時,機翼下方浮著一條墨綠色的極光,像被神的手指抹過的油畫。林覺坐在頭等艙1A,手里握著燙金邀請函:“ToMr.LINJUE——熔巖晚宴·冰島·Fagradalsfjall活火山口DressCode:灰燼中的玫瑰。”
三天前,他的私人助理收到50份RSVP,名單里包括諾獎得主、NFT教父、以及剛剛在推特上擁有9000萬粉絲的數字教皇。林覺在AI助手輸入唯一指令:“讓全世界記住我的名字,而不是我的債務。”AI用0.8秒給出方案:“把晚宴搬進火山口。”
冰島時間19:27,直升機降落在黑色熔巖原。火山口像一只巨獸的瞳孔,赤紅巖漿在深處翻涌。長桌沿火山口邊緣擺成弧線,桌面由整塊玄武巖雕刻,刀叉是純鈦。主廚是丹麥米其林三星的Bj?rn,他把整只冰島山羊塞進熔巖裂縫,用900℃的蒸汽烤熟。山羊脖子上系著一條粉色絲帶,絲帶末端吊著一枚微型芯片,閃著0000的冷光。
NASA同步直播。彈幕刷屏:“這就是人類終極浪漫?”“有錢真的可以烤地球?”林覺舉杯,龍舌蘭里浮著一小塊火山玻璃,像凝固的火焰。他對著鏡頭微笑,笑容被4000萬像素放大到全球每一塊屏幕。
20:00,第一道“熔巖開胃菜”上桌——烤羊眼球配巖漿泡沫。林覺切下一顆眼球,叉子剛抬起,山羊突然抽搐,腹腔爆裂。血水混著巖漿噴出三米高,落在桌布,燒出焦黑的洞。人群尖叫,無人機直播鏡頭被血漿糊住,畫面一片赤紅。
20:03,火山口發出低沉轟鳴。地表溫度監測器從45℃跳到67℃。NASA直播間緊急插播字幕:“IcelandMetOffice:Fagradalsfjall活動異常,建議立即撤離。”林覺的耳返里,AI助手的聲音第一次出現顫抖:“方案失控,請啟動PlanB。”PlanB:直升機180秒抵達,帶走主人,留下賓客。
林覺按下耳返,聲音冷得像冰:“PlanC。”PlanC:現場加購1000臺滅火無人機,直播繼續。無人機群從火山口上方俯沖,噴出白色干粉,像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雪。彈幕再次狂歡:“火山下雪,這TM才是元宇宙!”
20:17,山羊尸體被巖漿徹底吞噬。桌面裂開一道30厘米縫隙,縫隙深處,巖漿像一條赤紅舌頭舔向賓客的鞋尖。林覺后退半步,鈦合金鞋底發出“滋啦”一聲,鞋底被烤出一道焦痕。主廚Bj?rn跪在地上,雙手合十:“巖漿在生氣。”
20:20,NASA直播間信號中斷。最后一幀畫面,定格在林覺抬頭望向火山口的瞬間——他的瞳孔里映著巖漿,像兩枚燒紅的硬幣。
冰島時間20:30,直升機起飛。機艙里,林覺脫下被烤焦的西裝外套,指環溫度降到28.5℃。手機推送一條新郵件:主題:您即將忘記的第五件事正文:“您將于240小時后忘記2014年8月12日——第一次看見極光時,眼眶發熱的溫度。”
飛機穿越云層,冰島火山口在身后縮小成一顆紅色痣。林覺打開機艙儲物柜,里面靜靜躺著一只透明冷凍箱。箱子里,是那只被巖漿烤熟的山羊頭,羊角上掛著粉色絲帶。絲帶末端,芯片閃著0000的冷光。他忽然意識到:這場盛宴的代價,不是山羊,是他自己。
——
浦東機場外,雨像傾斜的珠簾。杜蔓把出租車后門甩上,腕表指向21:07。車載廣播正在重播午間新聞:“星環腦機市值突破90億美元;其25歲創始人林覺將于明日零時迎來26周歲生日。”她抬手捂住耳機,對錄音筆低聲補一句:“抵達上海,目的地——云頂酒店88層。”
21:18,延安高架堵成紅色血管。雨刷器拼命擺動,仍看不清前路。司機回頭:“姑娘,前面封路,說是發生了事故。”杜蔓推門沖進雨里,高跟鞋踩進水坑,冰涼瞬間沒過腳背。
她一路狂奔至地鐵2號線末班車。車廂空蕩,燈光慘白。對面車窗映出她的影子:發梢滴水,眼里燃著火。耳機里,程北的實時定位信號時斷時續——“88層……天臺門鎖已開……林覺指環溫度28.2℃……”
22:00,人民廣場換乘通道。杜蔓刷卡時,閘機屏幕閃出四個零:0000。閘門不開,語音提示:“請說出您的真名。”她一愣,背后排隊的人開始騷動。“杜蔓!”她沖麥克風低吼。屏幕變綠,閘門放行。她心跳如鼓——系統已經開始隨機抽檢姓名。
22:23,陸家嘴站。雨停了,風卻更大。上海中心大廈的尖頂被烏云吞沒,只剩避雷針一閃一閃。杜蔓抬頭,看見云頂酒店88層外立面亮著一條紅色燈帶——摩斯節奏:·--·--·-她咬緊牙關,沖進大堂。
22:27,酒店前臺。夜班經理禮貌伸手:“電梯直達88層需專用卡。”杜蔓亮出記者證:“突發新聞,公共安全。”經理猶豫。杜蔓直接按下消防電梯按鈕——火警警報瞬間響徹大堂,紅色指示燈瘋狂旋轉。她閃身進電梯,按下“88”。
22:30,電梯鋼索震動。數字跳到“66”時,轎廂突然下墜半米,燈全滅。黑暗中,手機自動亮屏,彈出一條短信:【程北】“我在通風井,快。”緊接著是定位共享——紅點停在88層與87層之間。
22:32,電梯卡在74層。杜蔓掰開轎廂門,進入昏暗的消防樓梯。樓道里只有安全燈“滋啦”作響。她脫掉高跟鞋,赤腳踩在冰冷的水泥臺階,一步三階。
22:39,87層設備間。程北蹲在通風井口,灰色衛衣被汗水浸透。他手里握著一把六角扳手,腳邊躺著被拆下的門禁面板。他把扳手塞給杜蔓:“你來過電臺,手穩。”
22:42,兩人并肩沖向最后一段樓梯。程北的聲音在黑暗里像低聲禱告:“記住,無論發生什么,三秒鐘內說出林覺的真名。”“林小覺。”杜蔓重復,像給自己上膛。
22:46,天臺鐵門。門縫里透出88層城市燈火,像一道燃燒的縫隙。杜蔓握住門把,金屬冰冷刺骨。耳機里,指環報警聲驟停——0000的系統進入靜默。她深吸一口氣,推門——
22:47,天臺。風從四面八方涌來,帶著雨后的鐵銹味。林覺站在玻璃棧道盡頭,背對城市,指環閃著最后的藍光。他聽見腳步聲,回頭,眼里空洞如枯井。杜蔓一步一步走近,聲音被風撕碎:“林小覺——”名字像一把鑰匙,扔進深淵。
22:50,天臺鐵門被風“砰”地合上。林覺站在玻璃棧道中央,指環藍光熄滅,只剩一圈慘白的城市反光。他抬手,看見自己掌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加深,像干裂河床。程北在耳機里低聲說:“去醫院,他的狀態撐不到零點。”
22:53,杜蔓拽著林覺沖進消防電梯。電梯下行,數字每一次跳動都伴隨金屬呻吟。林覺靠墻,呼吸帶著鐵銹味:“我沒事……只是有點累。”話未說完,鼻血滴在西裝前襟,殷紅像一枚小型印章。
23:05,瑞金醫院急診。值班醫生叫沈硯,三十歲,頭發卷得像被夜風吹亂。他掃了一眼病歷系統,抬頭:“林覺?星環腦機?”林覺點頭。沈硯的目光停在指環:“摘下它。”林覺試了試,鈦合金像長在骨頭上,紋絲不動。
23:12,抽血。針頭刺入靜脈,血卻緩緩倒流,顏色暗到近乎黑。沈硯皺眉,把血樣放進離心機。30秒,機器報警:紅細胞壓積78%,三倍于常人。沈硯低聲罵了句臟話,撥通檢驗科主任電話。
23:20,加急CT。掃描室燈光慘白,機器發出規律的嗡嗡聲。屏幕上,林覺的顱骨像被時間啃噬,骨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寬。沈硯放大圖像,發現海馬體出現蛛網狀空洞。他在報告單寫下:“疑似端粒加速縮短,腦萎縮進展以分鐘計。”
23:28,心電監護。心率42次/分,波形卻異常尖銳,像一把鋸齒。沈硯掀開林覺的眼皮,瞳孔邊緣出現一圈灰綠環。“你最近接觸過什么?”林覺想了想,說:“一枚芯片,0000。”
23:33,檢驗科電話回撥:“血液樣本里檢測到未知金屬離子,光譜特征與1999年北站基站事故土壤樣本一致。”沈硯掛斷電話,看向林覺的目光像看一只正在碎裂的瓷瓶。
23:37,顧小燈出現在病房門口。她手里拎著一個保溫桶,桶蓋沒擰緊,熱氣在冷氣里凝成白霧。她把桶放在床頭柜,打開——里面是一碗墨綠色的湯,表面浮著細小氣泡。“父親最后熬的,讓我帶給你。”林覺聞了聞,胃里一陣翻涌。
23:42,顧小燈拿出一張A4紙。紙上是顧衍的筆跡:“端粒修復方案——以毒攻毒,用17倍速代謝置換17倍速衰老。副作用:記憶斷片,每12小時丟失1%海馬體容量。”沈硯看完,沉默良久:“這等于把余生壓縮成17天。”顧小燈聳肩:“或者17分鐘。”
林覺端起湯碗。墨綠色液體在燈下像液態翡翠,又像沼澤。他想起母親最后一次遞給他的硬幣,想起水下夜店的裂縫,想起宋梔白裙上的焦洞。一口喝下,味道像鐵銹混著薄荷。
23:50,心電監護報警。心率驟降到31次/分,血壓70/40。沈硯沖過來,準備推腎上腺素。林覺卻抬手制止:“別救我,救記憶。”說完,他閉上眼,睫毛在燈下投下一排細碎的陰影。
23:55,病房燈光熄滅,備用電源啟動。黑暗中,林覺聽見自己的心跳像一條被拉長的線,越跳越慢。指環內側亮起一行微光字:“剩余記憶:17%。”
【系統檢測到甲方數據異常,時間回溯倒計時:3,2......】
——
瑞金醫院地下一層,太平間外的走廊冷得像一條被掏空的血管。杜蔓把錄音筆塞進牛仔褲后袋,掌心全是汗。顧衍的尸體已經被推進去,白熾燈在頭頂“滋啦”一聲熄滅半秒,又重新亮起。程北靠墻站著,灰色衛衣領口被汗水浸成深色。“只剩下55分17秒。”他說。杜蔓抬頭看走廊盡頭的電子鐘——紅色數字跳到?23:04:42。
程北把裂成兩半的0000芯片平放在走廊長椅上。芯片斷面滲出極細的綠光,像一根正在呼吸的熒光絲。“系統已經鎖定林覺的真名,只要他在00:00之前親口說出‘林小覺’,債務就終止。”杜蔓聲音發啞:“如果他說不出?”程北用指腹抹去綠光:“債務順延到我,再由我傳給你。”他頓了頓,“或者,你替我,成為下一任收賬人。”
杜蔓的手機在口袋里震動。短信附帶一條實時定位:云頂酒店88層,風速7級,溫度12℃。她抬眼,程北正把一張折成方塊的紙條塞進她手心。紙條上是顧衍臨終前用墨綠色血跡寫的摩斯:·--·--·-/·-··-·--/--·--·-·——正是WWW-RAW-MWR的倒序。“顧衍說,這是最后的逃生路徑。”
兩人沖進停車場。程北拉開那輛1999款桑塔納的車門,鑰匙竟還插著。發動機點火,排氣管噴出一團黑煙,像垂死老人的咳嗽。“你確定它能跑到陸家嘴?”杜蔓邊系安全帶邊問。程北掛擋:“它跑的不是公里,是時間。”
延安高架空無一人,雨后的路面像一面被擦亮的黑鏡。車速120,儀表盤卻顯示0000km/h。車窗外的路燈被拉成一條條黃色絲線,像老式膠片在倒帶。程北的聲音混著引擎轟鳴:“系統把最后50分鐘壓縮進17公里,跑不完,我們就永遠停在這一秒。”
車載收音機忽然自己打開。沙沙的白噪里擠出一個童聲——“姐,別丟下我。”杜蔓手指一抖,方向盤打滑,輪胎發出尖銳的嘯叫。那是9歲的程北在1999年7月12日留下的錄音。收音機繼續播放:“如果你聽見這條留言,別回撥0000。”童聲結束,收音機“啪”地炸出一簇火花,熄了。
陸家嘴環島,所有紅綠燈同時熄滅。桑塔納闖過空無一人的十字路口,像穿過一座被時間遺棄的城。杜蔓看見前方高架盡頭出現一道裂縫——不是路面塌陷,而是空氣本身裂成兩半,裂縫里漆黑,像被刀切開。程北猛踩油門:“沖過去!”
車身穿過裂縫的瞬間,儀表盤數字瘋狂跳動:0000→1999→2025→0000杜蔓耳邊響起尖銳的耳鳴,仿佛有人用指甲刮擦耳膜。下一秒,裂縫消失,城市燈火重新亮起。他們已停在云頂酒店地下三層,時間顯示?23:25。
電梯井里,備用燈光一明一滅。程北按下88層,電梯門合攏時,他忽然開口:“如果我說,我不想把債務傳給你,你會恨我嗎?”杜蔓看著數字跳到44,輕聲答:“我會恨0000,不是你。”
電梯門開,天臺的風灌進來,像刀。林覺站在玻璃棧道盡頭,指環閃著最后的藍光。他回頭,眼神空洞:“你們也來收賬?”杜蔓一步步走近,心跳聲蓋過風聲。程北站在她身后半步,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三秒。”
杜蔓站到林覺面前,伸手捧住他的臉。“林小覺。”第一秒。林覺瞳孔微縮。“林小覺。”第二秒。他嘴唇顫動,像要吐出某個被封存的音節。第三秒。程北突然上前,把杜蔓狠狠撞開。
程北代替她,站在林覺面前。他望向自己的妹妹,笑得像18年前的少年:“杜蔓,這一次,別再弄丟車票。”說完,他抓住林覺的手,連同那枚指環,一起按在玻璃棧道的0000芯片上。綠光炸裂,像千萬只螢火蟲同時燃燒。
世界安靜得可怕。程北的身體開始風化,從指尖到肩膀,像被風吹散的沙雕。他最后的聲音留在風里:“利息已結清。”
風停了,城市燈火重新亮起。林覺跪在地上,指環裂開,掉出一枚完整的0000芯片。杜蔓彎腰撿起芯片,掌心滾燙。她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像摩斯密碼,短促而堅定:·-··-·--RAW——記憶重啟。
00:00云頂88層風停了,像世界按下靜音。程北的最后一粒灰燼被燈光穿透,飄散成一條銀線,卷入夜空。林覺跪在玻璃棧道中央,指環已碎,掌心只剩那枚完璧的0000芯片。芯片背面,一行極細的字在黑暗中亮起——“NEXT:DUMAN”。只閃一次,便熄滅。
00:00電臺直播間FM98.7所有設備自動切進緊急播報。紅燈“ONAIR”亮起,卻無人坐在麥克前。一段18年前的錄音在雨夜里循環:“如果你聽見這條留言,別回撥0000。”背景是8歲杜蔓的嗚咽。
00:01城市斷電陸家嘴所有霓虹同時熄滅,像有人拔掉地球的插頭。三秒后,備用電源啟動,燈光重新亮起,卻比先前暗了17%。地鐵廣播里,機械女聲重復一句話:“終點站:0000,請所有乘客下車。”
00:02林覺林覺抬頭,看見杜蔓站在逆光里,手里握著那枚芯片。“林小覺。”她第三次叫這個名字,聲音輕得像在試音。林覺忽然笑起來,眼角有淚:“原來我叫林小覺。”記憶像被鑰匙擰開的閘門——母親遞硬幣的溫度、水下夜店的裂縫、宋梔白裙上的焦洞、冰島火山的熔巖……所有畫面洶涌歸來,又在0.5秒內褪色成灰。他捂住胸口,指節暴起青筋。“謝謝你把名字還我。”說完,他整個人像被抽走骨架,軟倒在玻璃棧道上。
00:03芯片0000芯片從杜蔓指縫滑落,在地面旋轉,像一枚被擲出的硬幣。它立住,倒下,滾向玻璃邊緣。墜落的瞬間,芯片炸成一束極細的綠光,沿著摩天大樓外墻疾速下降。綠光所過之處,所有LED屏同時閃出同一行字:“IFANYONEASKS‘WHAT’STHEINTEREST?’SAY:MYNAME.”字出現3秒,城市燈光再次熄滅。
00:04杜蔓黑暗中,杜蔓聽見自己心跳。她伸手去扶林覺,卻只觸到冰涼的風。程北的聲音在耳機里最后一次響起——“杜蔓,把票根留在風里。”隨后耳機炸出一聲短促的電流,歸于死寂。
00:05銜尾蛇城市重新亮起,但亮度比最初暗了整整17%。杜蔓抬頭,玻璃棧道映出她的倒影——倒影的身后,空無一人。她低頭,看見腳邊多了一張車票:1999年7月12日,上海北站至南京,票價24.5元。車票背面,藍色圓珠筆的字跡新鮮未干:“如果我忘了回來,就把票根留在風里。——林小覺”
00:06電臺直播間自動切回《午夜追蹤》。杜蔓的聲音從麥克風傳出,卻無人坐在主播臺前:“各位夜航人,這里是FM98.7《午夜追蹤》。今晚的特別節目,叫《0000》。如果你正在收聽,請立刻關掉收音機。”隨后,頻道里只剩下雨聲。
00:07玻璃云頂88層的玻璃棧道開始龜裂,裂紋組成一串摩斯碼:·--·--·-/·-··-·--/--·--·-·倒過來,是WWW-RAW-MWR。裂紋延伸成一圈完整的銜尾蛇,蛇頭咬住蛇尾,像一封被寄出的信。
00:08風風重新吹起,帶著雨后的鐵銹味。杜蔓彎腰撿起車票,指尖觸到一行新刻的小字:“NEXT:YOU.”她抬頭,看見城市上空浮現一道極淡的綠色極光,像17年前冰島的那場盛宴。
00:09選擇杜蔓把車票折成一只紙飛機,走到玻璃棧道邊緣。腳下400米,是燈火重新亮起、卻暗了17%的上海。她把紙飛機舉到耳邊,輕聲說:“程北舟,林小覺,還有——杜蔓。”然后松開手。紙飛機在風中盤旋,像一只迷路的螢火蟲,最終消失在夜色。
00:100000城市所有屏幕同時亮起最后一行字:“利息已結清,債務繼續。”字滅,燈滅。世界進入3秒絕對黑暗。第4秒,第一盞路燈重新亮起,照出空無一人的云頂。杜蔓、林覺、程北,都已不在。
00:11尾聲便利店24小時收銀臺,一臺2010年出廠的自動售貨機突然啟動。“咚”——一罐冰可樂滾出來。罐身貼著一張嶄新便利貼:“歡迎回來,下一位。”
00:12空白雨徹底停了。城市繼續運轉,只是亮度永遠暗了17%。有人說,那是記憶被抽走后留下的陰影。也有人說,那是債務留給世界的利息。
00:13片尾FM98.7恢復播音,卻再也沒有《午夜追蹤》。午夜00:00,所有收音機自動跳出一個頻道:空白、空白、空白。如果你在這個頻道里聽到硬幣落地的聲音,請立刻關掉收音機。——因為那是0000在找下一通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