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3:00,魔都QP區的夜空像被潑了墨,連星星都困得睜不開眼。
KPL秋季賽基地的輪廓在夜色中沉默矗立,像一艘熄了燈的巨型郵輪,只有二樓廚房的感應燈還亮著,在鋼化玻璃上投下一塊暖黃色的光斑。
遲安安把MINICooper停進最角落的車位,車輪碾過減速帶時,后備箱里的金屬器具發出細碎的碰撞聲。
她熄火后在駕駛座靜靜坐了三分鐘,直到確認導航上“到達目的地“的提示音不會驚動任何人,才輕手輕腳地推開車門。
九月的夜風裹著桂花香撲面而來,她下意識把棒球帽檐又壓低了些。
后備箱里整齊碼著三個銀色保溫箱,箱體貼著“甜度自由“的燙金貼紙,邊緣已經有些卷邊——這是她上個月剛設計的新LOGO,一個被咬了一口的馬卡龍。
“應該不會遇到人...“遲安安小聲嘀咕著,手指無意識地繞著衛衣抽繩打轉。
她特意選了最偏僻的側門,這個時間連保潔阿姨都還沒上班。指紋鎖“咔噠“一聲輕響,門縫里漏出的冷氣讓她打了個寒顫。
走廊空蕩蕩的,比烤箱預熱時的嗡鳴還要安靜。遲安安數著自己的腳步聲,帆布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幾乎沒有聲響。
她今天特意換了軟底鞋,鞋帶上還沾著昨天烤曲奇時落下的糖霜。
廚房的感應燈隨著她的到來亮起來,不銹鋼料理臺反射著冷光。遲安安把保溫箱放在中央島臺上,掀開蓋子時冷氣像薄霧般漫出來。
三層蛋糕整齊排列著,表面覆蓋著細膩的海鹽芝士奶蓋,邊緣裝飾著用噴槍微微炙烤過的焦糖脆片。
她摸出手機,鏡頭對準蛋糕時手腕微微發抖。連拍十幾張后終于選出一張滿意的,發到微博小號【@蛋糕不營業】。這個賬號只有327個粉絲,大多是深夜失眠的甜點同好。
「今日份海鹽芝士:鹽1.2g→1.3g,希望挑剔的夜訓生滿意。」
點擊發送的瞬間她就后悔了。遲安安咬著下唇迅速刪除,把鹽的克數改回1.2g重新發布。這是她的秘密儀式——每次送蛋糕前都要記錄配方微調,雖然從來沒人發現過這些細微差別。
就在她轉身去冰箱找磁貼時,余光瞥見料理臺邊緣多了一張藍色便利貼。紙質很特別,是那種帶暗紋的商務款,被整齊地撕成平行四邊形貼在臺面上。
字跡凌厲得像被鍵盤敲出來的:
「再加1g鹽,會更像十年前的味道。」
落款簡簡單單一個字母:-Z
遲安安的指尖懸在紙面上方三厘米處,像是怕驚擾了什么。十年前杭城老巷的梅雨季突然涌進腦海——隔壁那個總穿白襯衫的男孩,每天放學都會分她半支棒棒糖,糖紙剝開時會有“嚓“的一聲輕響。
她眨眨眼,從工具盒里取出精確到0.1克的電子秤。海鹽顆粒落在秤盤上發出細碎的沙沙聲,最后顯示屏停在2.3g。
烤箱重新預熱的嗡鳴聲中,遲安安聽見自己180次/分的心跳。她鬼使神差地多烤了十八分鐘,直到芝士表面泛起金黃的焦斑,像極了那年夏天被曬傷的少年鼻梁。
3:25分,蛋糕二次出爐的香氣填滿了整個廚房。遲安安把它切成四寸見方的小塊,裝進印著“KPL·ZT基地限定“的牛皮紙盒里——這是上周戰隊經理特意給她定制的包裝,盒角還燙著ZT戰隊的金色隊徽。
她翻出一張粉色便利貼,筆尖懸停許久卻只畫了個笑臉。正當她猶豫要不要寫“謝謝品嘗“時,頭頂的LED燈管突然“啪“地熄滅。
黑暗像潮水般瞬間淹沒感官。遲安安的呼吸停滯了,后背滲出細密的冷汗。
社恐最恐懼的莫過于不可控的黑暗,她下意識往記憶里料理臺的位置后退,小腿撞上不銹鋼柜門,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沒事,只是感應燈。“
低沉的男聲在黑暗中響起的同時,燈光重新漫溢開來。遲安安的瞳孔還沒適應光線,先聞到一股清冽的雪松香氣,混著淡淡的電子設備散熱后的金屬味。
男生穿著黑金相間的隊服外套,拉鏈嚴嚴實實拉到下巴,黑色棒球帽檐壓得極低,只露出一截冷白的鼻梁和淡到幾乎沒有血色的薄唇。
他左手插在兜里,右手拎著印有“Z“字logo的保溫杯,杯口飄出的白霧氤氳了他的下頜線。
遲安安的大腦徹底宕機。社恐守則第一條:陌生環境+陌生人=五級警報。
她無意識地后退半步,后腰抵住冰涼的料理臺邊緣,手指死死攥住圍裙口袋里的裱花嘴。
“我...我來送蛋糕。“聲音比打發過頭的淡奶油還軟,尾音幾乎消失在空氣里。
男生的目光掃過紙盒,在角落的“甜度自由“LOGO上停留了三秒。他抬頭時,帽檐下的陰影稍微散開些,露出線條鋒利的眉骨。
“海鹽芝士?“聲音像隔著什么傳過來,帶著點熬夜后的沙啞。
遲安安點頭,發梢掃過臉頰癢癢的。她注意到對方右耳骨上有顆很小的銀色耳釘,形狀像把微型匕首。
“鹽加了嗎?“
“...2.3g。“她差點咬到舌頭。
他忽然伸出兩根手指,骨節處有長期握鼠標留下的薄繭。指尖在距離紙盒0.5厘米處懸停片刻,輕輕把盒子轉了個向,讓LOGO正對自己。
這個動作帶著職業選手特有的精準,像是在驗收某個重要裝備。
遲安安屏住呼吸,數著他睫毛在顴骨上投下的陰影。廚房的冰箱突然啟動,嗡鳴聲里她聽見自己太陽穴突突跳動的聲音。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男生抬眼,聲音忽然低了幾度:“辛苦了,明天見。“
沒有自我介紹,沒有多余動作,他轉身時帶起一陣微小的氣流,吹動了料理臺上那張粉色便利貼。
遲安安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黑色外套下擺掠過防火門時像片安靜的鴉羽。
燈再次熄滅時,她才發覺手心全是冰涼的汗,裱花嘴的齒痕深深印在掌心里。
3:40分,遲安安回到車里,空調出風口的小熊香薰還在慢慢旋轉。她解鎖手機,發現微博小號的消息圖標上跳著鮮紅的“99+“。
【@蛋糕不營業】未讀私信:
頭像全黑,ID簡潔得令人心驚:Z·灼。
內容只有兩個漢字加一個句號:
「好吃。」
遲安安的手指開始發抖,關節泛著缺氧般的淡粉色。她點開對方主頁——認證信息是“ZT電子競技俱樂部選手“,粉絲數后面跟著令人眩暈的七位數。最新一條微博是轉發的賽事預告,配文只有一個火焰emoji。
她翻出相冊里收藏的比賽視頻截圖,對比耳釘的形狀和右手虎口的痣。三分鐘后,遲安安終于確信自己剛才見到了KPL身價最高的打野選手,去年世界賽FMVP,游戲ID叫“Zhuo“的陸灼。
手機突然在掌心震動,私信界面刷新出第二條消息:
「明天能留一塊邊邊嗎?我愛吃焦的。」
遲安安把發燙的臉埋進方向盤,真皮套上還沾著面粉的觸感格外清晰。耳朵燙得像她最拿手的草莓夾心馬卡龍,紅得幾乎要透出光來。
3:55分,MINICooper駛出基地大門。遲安安降下車窗,夜風灌進來吹散了她鬢角的燥熱。
后視鏡里,基地二樓那扇唯一亮過燈的窗戶已經陷入黑暗,但她沒看見窗簾縫隙間一閃而過的手機亮光。
陸灼靠在窗邊,指尖轉著那張粉色便利貼。他書桌抽屜半開著,露出里面泛黃的拍立得照片——扎羊角辮的小女孩舉著草莓棒棒糖,門牙缺了一顆,酒窩里盛滿盛夏的陽光。照片背面是歪歪扭扭的鉛筆字:「給安安,等我長大娶你。」
他撕下今晚第三張便利貼,貼在照片旁邊。2.3g海鹽,2.3克心跳,這個數字他記了十年。手機屏幕還亮著,停留在微博私信界面,上面顯示“已讀“的小字讓他喉結微微滾動。
窗外傳來汽車遠去的引擎聲,陸灼把蛋糕盒里焦黃的邊角料送進嘴里。咸甜的芝士在舌尖化開,和記憶里那個沾著雨水的棒棒糖滋味重疊在一起。
4:00整,遲安安泡在浴缸里,泡沫淹沒到鎖骨。手機放在防水臺上,屏幕突然亮起。
【Z·灼】的第三條私信:
「晚安,今天也想見你。」
水珠從她濕漉漉的發梢滴落到屏幕上,把“見“字暈開成模糊的藍色。遲安安把下巴埋進溫水里,吐出一串咕嘟咕嘟的氣泡。社恐的第十年,她第一次期待黑夜快點過去。
手指在霧氣朦朧的屏幕上劃出水痕:
「晚安,明天3點見。」
發送鍵按下的瞬間,浴室窗外的天空還是濃稠的墨藍色。但某種比海鹽芝士更柔軟的東西,已經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悄悄膨脹起來。
遲安安不知道,三十公里外的電競基地里,有人正對著烤箱計時器調整訓練賽日程表。
陸灼的電腦屏幕上開著戰術分析軟件,角落卻有個最小化的文檔,標題是《關于重逢的100種可能》。
他咬碎嘴里的薄荷糖,把手機鎖屏界面換成十年前那張糖紙的照片——透明玻璃紙上,兩個小手指勾在一起的剪影被晨光描出金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