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2:45,KPL基地的走廊靜得能聽見中央空調的嗡鳴。
遲安安提著兩個保溫箱站在側門前,左手腕上的表盤在黑暗中泛著淡綠色熒光。
保溫箱A裝著標準版2.3g海鹽芝士蛋糕,B箱則是冒險版3.3g配方——她整晚都在糾結該遞出哪一份,指尖在箱扣上留下細密的汗漬。
指紋鎖“滴“的一聲輕響,門禁系統機械地報出“歡迎光臨“。
遲安安踮著腳尖穿過走廊,突然聽見老林的大嗓門從會議室方向炸開:
“祖宗,合同細節你再看看,別又臨時加條款!“
她的腳步瞬間凝固。會議室門虛掩著,暖黃色燈光從縫隙中漏出來,在地毯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帶。
遲安安下意識靠近,聽見陸灼的聲音——比平時直播時低沉,帶著晨起的沙啞:
“加一條:所有甜品署名必須手寫,寫我名字?!?/p>
“人家是甜品師,不是你私人刻章機!“老林的崩潰隔著門板都清晰可聞,“上次加'專屬甜品師'條款老板已經夠頭疼了!“
“她愿意?!瓣懽频幕貞喍毯V定,像在陳述某種自然法則。
遲安安的耳尖瞬間燒了起來,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保溫箱提手。金屬扣硌在掌心的疼痛讓她回神,猶豫兩秒后,她輕輕叩響會議室的門。
“進。“
推門瞬間,空調冷風混著咖啡香撲面而來。陸灼坐在長桌盡頭,黑色衛衣的袖口挽到小臂中間,露出線條分明的手臂肌肉。他指尖轉著一支萬寶龍鋼筆,金屬筆身在燈光下劃出冷冽的弧光。桌上攤開的合同補充協議上,空白處多了一行凌厲的手寫字:
【6.乙方每日制作之甜品,需于包裝盒內側手寫“ToZ“字樣?!?/p>
老林像看到救星般跳起來:“小遲,你來得正好!這條合理嗎?“
遲安安把兩個保溫箱輕輕放在會議桌上,箱體與實木桌面接觸時發出沉悶的“咚“聲。她盯著那行手寫條款,想起昨晚直播時陸灼教她的“營業技巧“,聲音細若蚊吶:“...合理?!?/p>
“???“老林的表情像被雷劈中,“你們什么時候達成共識的?“
陸灼唇角微勾,鋼筆在指尖轉了個漂亮的圈,筆帽上的六角白星閃過一道光。“那就簽?!八f,目光始終鎖在遲安安臉上,像在確認某種心照不宣的秘密。
3:00整,會議室的白熾燈將每個人的影子釘在地毯上。遲安安捏著鋼筆,筆尖在乙方簽名欄上方懸停三秒,墨水在紙上洇出一個小小的藍點。
她寫“遲安安“三個字時很用力,仿佛這樣就能把飄忽不定的心跳也一并釘進合同里。
最后一筆的捺腳還沒干透,陸灼突然伸手,骨節分明的手指將合同轉向自己。這個動作讓他腕骨上的黑色運動手環滑下來一截,露出內側那個小小的“23“紋身。
鋼筆在甲方簽名處落下時,遲安安驚訝地發現他沒寫“ZT電子競技俱樂部“,而是力透紙背地簽下“陸灼“兩個大字——完全的個人署名。
老林倒吸一口涼氣,咖啡杯重重磕在桌面上:“祖宗,你代表俱樂部還是代表你自己?“
“有區別?“陸灼眼皮都沒抬,筆尖在紙上劃出沙沙聲響。他的睫毛在燈光下投出扇形陰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緒。
遲安安怔在原地。這個簽名像某種魔法,將一紙商業合同瞬間變成了私人契約。她感到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沖撞,肋骨隱隱作痛。
陸灼把其中一份合同推到她面前,紙頁摩擦的聲音在安靜會議室里格外清晰。他的聲音低而緩,像在念某種莊嚴誓詞:
“以后,我是你的甲方,也是你的——“
鋼筆在指尖停頓半秒,像是在舌尖掂量那個詞的重量。
“男朋友。“
這三個字像顆炸彈,把會議室炸得鴉雀無聲。老林的鋼筆“啪嗒“掉在地上,滾到遲安安腳邊。
她下意識彎腰去撿,聽見老林顫抖的聲音:“祖宗,你官宣好歹提前打草稿!公關部會殺了我的!“
遲安安直起身時,發現陸灼正看著她,目光專注得像在比賽里盯著關鍵野怪。
“三個月,“他語氣平靜得像在討論天氣,“假情侶,擋緋聞。報酬是你甜品工作室的全部啟動資金?!颁摴P在合同某條細則上點了點,“期間,所有互動按真實戀愛營業?!?/p>
會議室突然變得很熱,遲安安感覺有汗珠順著脊椎滑下。陸灼的指尖在桌面上輕敲三下,節奏恰好與她失控的心跳重合:“對外保密協議,對內...“他停頓片刻,唇角勾起微妙的弧度,“隨你當真?!?/p>
社恐患者最怕選擇題,尤其是這種關乎真心的賭局。遲安安的視線落在合同甲方簽名處——“陸灼“兩個字龍飛鳳舞,最后一筆拉得很長,像把出鞘的劍。
她想起十年前那個雨天,穿白襯衫的少年把最后半支棒棒糖塞進她手心:“等我們第23次一起看初雪,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p>
現在,棒棒糖變成了契約合同,秘密就藏在3.3g海鹽的配方里。遲安安深吸一口氣,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我...答應?!?/p>
陸灼眼底閃過笑意,像只得逞的小狐貍。他伸手打開B版保溫箱,取出那塊3.3g海鹽蛋糕。
塑料叉子劃開芝士層的瞬間,遲安安屏住呼吸。陸灼咬了一口,眉梢微妙地挑起:“齁甜?!?/p>
“太咸了?“遲安安緊張得手指絞在一起。
陸灼慢條斯理地吃完整個三角切塊,喉結隨著吞咽動作上下滾動:“甜到心里,剛剛好?!八f這話時盯著她的眼睛,仿佛在品嘗某種比蛋糕更甜的東西。
3:20分,合同掃描件通過電子郵件發回俱樂部法務部。老林癱在會議椅上感慨:“我從業十年,第一次見甲方把自己簽成男朋友。“他看了眼正在檢查合同的陸灼,補充道,“還是倒貼錢的那種。“
陸灼起身,將另一份A版蛋糕推到遲安安面前:“你的早餐?!凹埡信c桌面摩擦發出細微聲響。
遲安安捧著蛋糕,困惑地眨眼:“合同不是說...只做給你?“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像只偷吃被發現的小倉鼠。
“男朋友給女朋友買早餐,“陸灼單手插兜,語氣理所當然得像在背誦數學公式,“天經地義。“他說話時下頜線繃得很緊,耳尖卻悄悄紅了。
老林默默戴上墨鏡:“...單身狗受到一萬點暴擊?!?/p>
3:30分,基地頂樓天臺的夜風帶著初秋特有的涼意。遲安安坐在藤編秋千椅上,小口小口吃著那塊“違約“的A版蛋糕。芝士在舌尖化開的瞬間,她突然意識到——這是陸灼第一次送她甜品,而不是反過來。
陸灼靠在玻璃欄桿上,手里把玩著那張寫著3.3g配方的便利貼。遠處城市燈火像散落的星辰,在他輪廓上鍍了層微光。他忽然開口,聲音混在風里有些模糊:“十年前,你為什么搬走?“
遲安安的叉子停在半空,奶油滴落在裙擺上。她盯著那點白色痕跡,想起杭城老宅雨天漏水的屋檐:“爸爸工作調動,去了南城。“簡單七個字,道盡所有身不由己的童年。
陸灼“嗯“了一聲,聲音低得幾乎被風吹散:“我找過你?!八D身面對她,背后是整座城市的燈火通明,“巷口小賣部、小學門口、還有...“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發梢,“你家窗臺?!?/p>
遲安安的鼻子突然發酸。她一直以為只有自己珍藏著那些記憶碎片——棒棒糖的甜味、雨季的透明傘、面包店暖黃的燈光。
原來在平行時空里,也有人記得同樣的事,也曾固執地尋找過她的蹤跡。
陸灼忽然俯身,指腹輕輕擦過她嘴角。這個動作讓他袖口的雪松香氣撲面而來:“現在找到了。“他說得很輕,卻像某種鄭重的承諾。
遲安安眼眶發熱,那個塵封已久的稱呼脫口而出:“阿灼哥哥...“聲音小得像夢囈。
陸灼笑了,眼角彎成好看的弧度:“再叫一次。“他手指還停在她頰邊,溫度透過皮膚直達心臟。
“...阿灼哥哥?!斑@次聲音大了些,尾音卻還是發顫。
“乖。“陸灼把那張便利貼輕輕貼在她手背上,像蓋了個無形的章,“以后,每天都這么叫。“他的拇指在她腕骨內側摩挲片刻,那里恰好是脈搏最明顯的位置。
4:00整,黑色商務車駛離基地。遲安安抱著合同坐在副駕駛,紙頁在懷中發出輕微的沙沙聲。甲方簽名處“陸灼“兩個字囂張地占據視線中心,筆畫轉折處力透紙背,像要把這個名字刻進她生命里。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遲安安劃開鎖屏,微信聊天框跳出一條新消息:
【Z:到家發消息?!?/p>
簡單五個字,卻讓她胸口泛起陌生的暖意。她慢慢打字,每個拼音都斟酌再三:
【安安:剛到。】
對面秒回:
【Z:晚安,女朋友。】
遲安安盯著那三個字,臉頰瞬間燒了起來。她把合同緊緊抱在胸前,紙張邊緣硌著鎖骨微微發疼。
窗外的路燈一盞接一盞亮起,在車窗上投下流動的光斑。三個月的契約戀情,從這一刻正式開始——甜度遠超任何配方,連3.3g海鹽都黯然失色。
商務車轉過最后一個彎,遲安安的公寓樓出現在視野里。她突然想起什么,翻開合同最后一頁的補充條款。在密密麻麻的印刷體文字下方,有一行極小的手寫備注:
【注:合約期滿后,甲方享有優先續約權?!?/p>
字跡很輕,像是怕被人發現,卻又固執地存在那里,像顆埋在奶油里的草莓粒,等待有朝一日破土而出。
遲安安把臉貼在冰涼的車窗上,呼出的熱氣在玻璃上凝成一小片白霧。她用指尖在上面畫了個小小的“Z“,然后看著它慢慢消失在水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