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傍晚的南城老巷浸在金色的夕照里，青石板路被歲月打磨得光滑如鏡，倒映著兩側斑駁的白墻黑瓦。

遲安安攥著陸灼的袖口，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他襯衫上第三顆紐扣。那里別著一枚小小的銀色徽章，是去年全球總決賽的紀念品。

“我爸真的不兇，“她第三次重復這句話，鼻尖沁出細密的汗珠，“就是問診時習慣用丹田氣發聲......上周有個耳鳴患者來復診，他隔著三條街喊'把舌苔伸出來我看看'，把人家新養的博美嚇炸毛了。“

陸灼空著的那只手突然捏了捏她后頸，像給炸毛小貓順毛。

他今天特意沒噴慣用的雪松香水，白襯衫領口只殘留著最淡的皂角香，袖口挽起的兩折露出蜜色手腕，冠軍腕表的鈦金屬表帶在暮色里泛著啞光。

“聞到沒有？“他忽然低頭，呼吸掃過她發頂，“當歸混著炒白芍的味道，還有......“話音未落，一陣穿堂風掠過，卷著巷口那株百年金桂的碎瓣撲了他們滿身。

遲安安的發梢頓時沾了七八點鵝黃，陸灼伸手去拂，指尖卻停在半空——她今天用銀杏葉發夾別住了額發，露出光潔的額頭，像株突然舒展枝葉的含羞草。

六色禮盒隨著他停頓的動作微微搖晃。最上層的老參須子從錦緞縫隙探出來，碰著底層海鹽芝士禮盒的緞帶沙沙作響。

那盒特制甜品里藏著陸灼凌晨三點偷偷爬起來雕的紅棗“壽“字，電競冠軍的手穩得能在一粒米上刻戰隊logo，此刻卻因為小姑娘睫毛的顫動而喉結滾動。

“禮數到了，“他最終只是把她的碎發別回耳后，指節蹭過發燙的耳垂，“就算你爸是張飛轉世，我也能......“

“能什么？“遲家小院的黑漆木門突然洞開，穿灰色太極服的中年男人堵在門口，手里轉著的文玩核桃發出金石相擊的脆響。

遲安安瞬間僵成根人形冰棍，眼睜睜看著自家老爹的目光像CT掃描般把陸灼從頭到腳掃了三遍。

“能扛。“陸灼上前半步把遲安安擋在身后，鞠躬角度精確控制在15度——既不過分謙卑又不顯輕慢。

禮盒最顯眼處露出定制阿膠糕的包裝，燙金“赤蘚糖醇“四個字在夕陽下閃閃發亮。

遲家客廳的博古架上擺著整套砭石器具，陸灼的視線在某個格子里頓了頓——那里躺著本翻舊的《黃帝內經》，書脊上貼著粉色便利貼，稚嫩的筆跡寫著“爸爸生日快樂“。他嘴角剛揚起半分，遲爸突然把茶盞往紅木茶幾上一磕。

“聽說你們打比賽的都晝夜顛倒？“遲爸吹開浮沫，“去年有個失眠患者，說是看你們戰隊直播到天亮。“

陸灼脊柱繃得筆直：“常規賽期間確實要配合海外時差，但婚后會調整作息。“他余光瞥見茶幾玻璃下壓著的照片——扎沖天辮的小女孩蹲在藥碾子旁邊搗菊花，膝蓋上還貼著卡通創可貼——聲音不自覺又軟了三分，“以后安安的生物鐘就是我的生物鐘。“

遲爸鼻子里哼出個意味深長的升調，突然從身后摸出個脈枕：“伸手。“

遲安安倒吸涼氣的聲音被陸灼握手的動靜蓋過。年輕人腕骨分明的左手乖乖擱在繡著八卦圖的緞面上，遲爸三根手指往寸關尺一搭，眉頭頓時打成死結。

“肝郁氣滯，心腎不交。“銀針盒被拍在桌上時震得茶湯泛起漣漪，“你們年輕人管這個叫'職業傷害'，我們中醫叫'短命相'。“

陸灼還沒開口，遲安安已經兔子似的竄過來：“他上個月剛拿了亞運金牌！隊醫說......“

“說肌肉量超標體脂率過低？“遲爸冷笑著一指廚房，“去把當歸鯽魚湯的火關了，再來討論你男朋友的肱橈肌。“

砂鍋蓋掀開的瞬間，乳白蒸汽裹著藥香轟然炸開。陸灼被撲了滿臉熱氣也不躲，反倒湊近觀察湯色變化——像極了他研究敵方野區動態時的專注表情。

遲爸突然塞來一把還沾著泥的黃芪：“聽說你APM（手速）有400？“

“表演賽記錄是438。“陸灼接過草本植物的動作卻輕柔得像捧水晶獎杯，菜刀在手里轉出個漂亮的弧光。遲安安正偷摸往湯里撒枸杞，突然聽見身后傳來節奏均勻的篤篤聲——陸灼下刀的速度快得拉出殘影，切出來的黃芪片在琉璃臺燈下透光如蟬翼，厚薄分毫不差。

遲爸拿起最薄的一片對著燈光檢查，忽然問：“玩刺客的？“

“打野位，主修影流之主。“陸灼刀尖一挑，最后一片黃芪在空中劃出拋物線，穩穩落進陶瓷罐。他接話時沒意識到這是個陷阱，直到看見遲爸從櫥柜深處端出個紫砂藥壺。

“游戲里能七進七出，“老中醫往壺里扔了把曬干的藏紅花，“現實里頸椎曲度變直，腰椎間盤突出，右手腕三角纖維軟骨復合體損傷。“每個專業名詞都像記精準的懲戒技能砸在陸灼痛點上，“你們管這個叫微操后遺癥？“

陸灼突然抓住遲安安偷放冰糖的手腕：“叔叔，我每周三次普拉提，雷打不動。“

“然后訓練賽連打十八小時？“遲爸把藥壺頓在電磁爐上，液晶屏顯示“120分鐘“倒計時，“電競壽命能有幾年？“

廚房陷入詭異的寂靜，只有當歸在滾湯里沉浮的咕嘟聲。陸灼忽然解開襯衫第二顆紐扣，從內袋抽出張對折的A4紙。

遲安安湊近一看，竟是全英文的俱樂部股權轉讓協議，簽名處鮮紅的指印還沒干透。

“下賽季開始兼任戰術教練，“年輕人把文件推過流理臺，紙面沾著淡淡的龍血竭藥香，“每天訓練不超過六小時，包括康復理療時間。“他頓了頓，突然朝遲安安的方向微不可察地偏頭，“足夠陪某人研發新品試吃到打烊。“

遲爸攪動藥湯的木勺突然停在半空。窗外的桂花樹沙沙作響，幾粒金黃跌進窗欞，正落在陸灼肩頭。

老中醫盯著那幾點碎金看了半晌，突然從筷筒抽出一根銀箸，啪地敲在年輕人手腕凸起的尺骨莖突上。

“端湯。“

針灸室的門軸發出年邁的呻吟。遲安安抱著針具包跟進來時，陸灼已經自覺趴在了診療床上。

靛藍棉布襯得他后頸皮膚白得晃眼，那截總被隊服領口遮住的脊椎此刻完全暴露在燈光下，能清晰看見第三節頸椎微微異常的凸起。

“職業病。“遲爸的銀針在酒精燈上劃過，針尖泛起幽藍，“去年有個程序員來扎針，哭得把我房梁積灰都震下來了。“

陸灼把臉埋進臂彎里笑，悶悶的聲音透過布料傳出來：“我連拔智齒都沒打麻藥。“話音剛落，風池穴突然刺入的銀針就讓他的指節瞬間攥緊床單，指關節泛出青白。

遲安安手忙腳亂地擰冷毛巾，突然被父親瞪了一眼：“慌什么？電競選手的痛閾是常人1.5倍。“話音未落，第二針精準扎入天宗穴，陸灼的冠軍腕表表帶啪地繃開一扣。

接下來十分鐘成了遲安安人生最漫長的煎熬。她看著陸灼后頸漸漸浮起細密的汗珠，看著他太陽穴附近的血管突突跳動，卻始終沒聽見一聲悶哼。

直到父親在命門穴落下最后一針，年輕人才從牙縫里擠出句：“比...想象中...舒服...“

遲爸突然笑出聲，收針時指腹在針孔周圍按了按：“肌張力降了30%。“他轉身取艾灸條的功夫，陸灼撐著床沿想坐起來，被遲安安一把按回去。

“別動！“她手勁沒控制好，整個人幾乎撲在陸灼背上。隔著單薄衣料，兩顆心臟在銀針留下的微小孔洞上方瘋狂共振。

陸灼突然翻掌握住她手腕，帶著她指尖按在自己頸側：“數數，現在心率多少？“

遲安安的數學能力在觸到脈搏那刻徹底崩盤。她慌亂中瞥見診療床頭的銅人模型——那些密密麻麻的穴位標記點突然活過來似的，全部變成陸灼睫毛投下的陰影，陸灼鎖骨凹陷處的汗珠，陸灼被她壓皺的襯衫下隱約露出的腹肌輪廓......

“90。“遲爸冷不妨報數，艾條點燃的輕煙模糊了他上揚的嘴角，“比扎針前還高20。“

書房里的普洱已經續到第三泡。陸灼雙手接過茶盞時，發現杯底沉著兩粒紅艷艷的枸杞——遲安安剛才借口添熱水溜進來偷偷放的。

紫砂壺嘴還在裊裊吐著白霧，遲爸突然從案頭青瓷筆筒里抽出卷泛黃的經絡圖。

“知道為什么選今天讓你來？“

陸灼目光掃過書柜里整齊排列的牛皮紙病歷袋，最外層那個貼著卡通貼紙的格外顯眼。

他想起遲安安說過父親有給每個患者建檔案的習慣，喉結動了動：“因為明天是白露？“

“白露身不露。“遲爸突然展開經絡圖，絹布上墨繪的任脈線條如游龍，“那丫頭六歲那年白露貪吃冰棍，半夜急性胃炎。“枯黃的手指在某處穴位畫了個圈，“從此每年節氣交替，我都要給她艾灸中脘。“

窗外的桂花香突然濃烈起來。陸灼望著宣紙上那個被反復描摹的圓圈，突然意識到這是場早已被精心安排的考驗——老中醫在等一個記得女兒體質弱點的男人。

“她工作室的冷柜我改裝過，溫度設定比行業標準高3度。“陸灼從手機調出控制APP，屏保是遲安安系著草莓圍裙揉面團的偷拍照，“新研發的姜汁撞奶芝士，用懷姜汁替代部分奶油奶酪。“

遲爸斟茶的手突然懸停。茶水在杯口凸起一道晶瑩的弧面，卻倔強地不肯溢出。

就像年輕人此刻繃到極致又強作鎮定的聲線：“如果...如果哪天不打比賽了，我們家樓下正好有間鋪面招租。“

茶湯終于落入杯中，漣漪蕩開浮沉的茶葉。遲爸從抽屜取出個烏木匣子，掀開時絨布上靜靜躺著三支艾條，裹艾葉的桑皮紙上還印著褪色的生肖圖案。

“明年驚蟄前，“老中醫把匣子推過桌面，“帶她回來灸足三里。“

陸灼接匣子的手抖了一下。這不是普通的艾條——最粗那支上歪歪扭扭刻著“爸爸“二字，筆跡和病歷袋上的卡通貼紙如出一轍。

“叫岳父。“遲爸突然說。

巷口的桂花樹今年開得格外瘋，累累金穗壓得枝條垂到青石板上。遲安安踮腳往陸灼后頸貼創可貼時，一片花瓣正好落在他突起的第七頸椎棘突上——那里還留著針灸后的淡紅針痕。

“我爸是不是......“創可貼邊緣突然翹角，她急得用虎牙去咬包裝紙，卻被陸灼就勢圈進懷里。年輕人帶著藥香的體溫籠罩下來，冠軍腕表的表盤貼著她后背，秒針走動聲與心跳漸漸同頻。

錦囊是從他隊服內袋掏出來的，藏青色緞面還帶著體溫。遲安安解開抽繩時手指打結，差點把整個袋子抖落——曲奇做的戒指圈躺在掌心，糖霜勾勒的鉆石在路燈下閃著碎光，內圈用巧克力寫著“ZT&CA“的花體字母。

“真戒指的主石是黃鉆，“陸灼捏著曲奇圈套進她無名指，“和你研發的芒果流心芝士同色。“他低頭時額發掃過她睫毛，呼吸間有普洱和陳皮的余韻，“尺寸是上次你睡著時量的。“

遲安安突然想起什么，耳尖瞬間紅透：“所以那天我午睡醒來，無名指上的橡皮筋......“

“測量工具。“冠軍打野笑得像偷到藍buff的狐貍，突然含住她指尖的曲奇戒指，“甜度超標了嗎？“

桂花樹突然劇烈搖晃，紛紛揚揚的花雨里，遲家小院二樓傳來關窗的巨響。

當晚十點零七分，遲爸的朋友圈引爆了中西醫兩個圈子。照片里陸灼后背扎滿銀針的造型被P上“電競華佗“表情包，評論區瞬間堆起高樓：

【省中醫院王主任：老遲你這針法！天宗穴深刺0.8寸？！】

【ZT戰隊經理：教練我們高薪聘請您當隊醫行嗎】

【甜品店常客A：所以女婿合格了能多上架芝士蛋糕嗎】

陸灼轉發時添了張遲安安小時候的百天照——戴著聽診器的小團子坐在藥碾子里，肉手攥著根銀針。配文是：【跟岳父學針灸，從娃娃抓起】。

遲安安的點贊記錄在二十三秒后被截圖瘋傳。她蜷在工作室沙發里，把臉埋進陸灼落在這里的隊服外套。檸檬草香的織物間突然掉出個絲絨小盒，敞開的盒蓋內襯上燙金字熠熠生輝：

【定制周期30天，倒計時23天18小時】

【主石：3.07ct艷彩黃鉆】

【刻字：FirstBlood&LastLove】

窗外，今年的第一片銀杏葉正巧飄落在窗臺。陸灼的微信此時彈出，是張剛拍的照片——遲爸的紫砂壺旁，并排放著電競戰隊定制茶杯，杯把上纏著根女孩用的草莓頭繩。

【ZT-LZ：岳父問明天想吃什么藥膳】

【CA：你居然活著通過了考驗！】

【ZT-LZ：其實還有終極關卡】

【CA：？？？】

【ZT-LZ：他說...】

【ZT-LZ：下次針灸要考你認穴位】

【ZT-LZ：在我身上】

遲安安的手機啪嗒掉在地毯上。樓下的烘焙定時器突然響起，芝士蛋糕的醇香混著樓上傳來的艾草煙，在秋夜里纏成最溫柔的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