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暴雨連下了三天三夜,豆大的雨點砸在莊園的琉璃瓦上,噼啪聲響徹夜不停,像無數鼓手在同時擂動,仿佛要將整個世界都淹沒在白茫茫的水聲里。伊薇特坐在窗邊,看著雨水順著雕花窗欞蜿蜒流淌,在窗臺上匯成小小的溪流。莊園角落的儲藏室墻根已滲出細密的水痕,仆人們正踮著腳用木桶接水,木桶碰撞的叮當聲混雜著雨聲;圖書儲藏室的羊皮卷更是泛著潮霉的氣息,紙張邊緣微微卷曲,讓她心疼得直蹙眉。
“媽媽,周邊的村民們會不會更困難?”她攥著衣角憂心忡忡地問,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艾薇拉正舉著魔杖修補被雨水沖弱的魔法結界,綠光在潮濕的空氣中微微震顫,將滲進走廊的雨水逼退:“他們的房子都是茅草土坯墻,經不起這樣泡,田地肯定全淹了。”
艾薇拉放下魔杖,翡翠色瞳孔映出女兒緊鎖的眉頭,指尖輕輕拂過她被風吹亂的發絲:“雨勢太猛,現在出去太危險,泥濘的道路隨時可能塌陷。”
“可雨已經下了三天,連莊園都這樣了......”伊薇特望著窗外白茫茫的雨幕,聲音帶著孩童特有的執拗,黑瞳里卻燃著毅然決然的光,“再等下去,他們的糧食就全泡爛了。”
艾薇拉指尖頓住,輕嘆一聲將自己的紅水晶魔法吊墜戴在女兒頸間,水晶貼著她的肌膚傳來溫暖的觸感:“做你想做的事吧。帶上五個護衛和戈弗雷,讓車夫沿著主路走,別靠近河道,遇到危險立刻派人回來。”她仔細檢查了防雨斗篷的系帶,又讓仆役往馬車上裝了草藥、干糧和治療風寒的藥物,綠眸里滿是放不下的牽掛,像雨霧中漂浮的擔憂。
馬車剛駛出莊園半里地,伊薇特就猛地掀開窗簾倒吸涼氣。原本平整的村鎮要道被暴雨撕開一道道溝壑,泥濘中裹著斷裂的樹枝和腐爛的麥稈,車輪碾過濺起渾濁的水花;路邊的田地成了渾濁的水澤,泛黃的麥穗泡得發脹,沉甸甸地彎著腰,像一群垂頭喪氣的孩子;幾間農舍的茅草屋頂塌了大半,露出黑黢黢的房梁,村民們站在雨里束手無策,褲腳沾滿污泥,臉上滿是絕望。
更遠處,坎伯家的谷田整片浸在水里,麥稈倒伏在泥中,像塊發潮的綠毛氈,那是上個月剛用伊薇特改良的麥種種下的新糧,本是全家來年的指望。瑪麗嬸抱著半袋發霉的麥種癱坐在泥地里哭嚎,雨水混著淚水淌滿她的臉頰:“全泡了!明年的口糧啊......這日子沒法過了!”
“快停車!”伊薇特拉開車門跳下車,銀靴瞬間陷進沒腳踝的泥里,冰涼的泥水順著靴口往里鉆。她戴好斗篷帽,帽檐下的黑瞳在陰沉天色下亮得驚人:“戈弗雷爺爺,讓護衛先把老人孩子轉移到鎮東頭的倉庫!那里地勢高,先給他們生上火驅寒!”
她深一腳淺一腳蹚進田埂,泥水濺濕了衣擺也毫不在意,蹲下身查看積水情況。指尖觸到冰涼的田水,感知著土壤深處的濕度,小眉頭在思索中漸漸舒展:“大家聽我說!把田壟挖道斜口,讓水排到東邊低洼處!那里原本就是荒灘,正好能蓄洪,也許還能搶救些沒泡透的糧食!”
村民們起初只是呆呆地看著,雨水順著他們的臉頰滑落,眼神空洞而麻木。直到看見這位平日里嬌貴的小姐擼起袖子,親自拿起小鋤頭挖著泥濘的田壟,泥點濺在她的斗篷上、臉頰上,才如夢初醒般紛紛拿起工具。伊薇特指尖縈繞起淡綠色魔力,像裹著一層柔光,劃過堵塞的田埂,堅硬的泥塊竟像被切開的黃油般裂開整齊的縫隙,積水順著缺口嘩嘩流淌,露出底下還泛著青色的麥穗,在雨水中微微顫動。
“是魔法!小姐的魔法救了莊稼!”有人驚呼起來,沉悶的人群頓時活泛起來,鋤頭鐵鍬碰撞的聲響此起彼伏,混著雨聲匯成激昂的節奏。
剛排完大半田水,又有村民跌跌撞撞跑來大喊:“村口小橋塌了!河水要漫進村子了!”伊薇特轉頭望去,只見原本橫跨溪流的木橋斷成幾截,浮在渾濁的水面上打著旋;暴漲的河水正漫過堤岸,朝低矮的農舍蔓延,泥漿在水面上畫出蜿蜒的紋路。
“快用沙袋筑臨時堤壩!”她立刻指揮道,聲音清亮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護衛們去倉庫搬麻袋,男人們裝泥土,婦女們把孩子帶到高處!”
護衛們扛來大麻袋,粗麻繩勒得他們肩膀發紅;村民們爭著往袋里裝泥土,雙手沾滿泥漿卻干勁十足。層層沙袋堆疊在堤岸缺口,伊薇特站在堤邊,用魔力催生的藤蔓,將沙袋牢牢粘成一片堅實的壁壘。雨水順著她的黑發滴落,在沾滿泥點的小臉上暈開痕跡,黑瞳卻亮得像藏著星光,指揮起幾十號人有條不紊,完全不像個七歲孩童。
雨停后的第三天,天空終于放晴,陽光刺破云層灑在濕漉漉的土地上。伊薇特在曬谷場召集村民,她站在磨盤上,身上的斗篷還帶著未干的泥漬,聲音卻清脆如鈴:“路不通,糧食運不進,生病也請不到大夫。今天咱們就修路,我有法子讓它再也不怕水淹!”
管家展開泛黃的古籍圖紙時,村民們好奇地圍攏過來,圖紙上標注的排水系統和路基結構清晰可見。伊薇特踮腳指著圖紙講解:“先鋪大石塊當地基,再填碎石找平,最后用木夯打實,兩邊挖半尺深的排水溝,鋪上鵝卵石,這樣雨水再也淹不壞路!”
說干就干,她也親自扛起小半筐碎石,銀靴踩在泥里深一腳淺一腳,衣擺沾滿塵土。遇到搬不動的巨石,就指尖凝起綠光輕輕推送,淡綠色魔力縈繞在石塊周圍,像群溫柔的小精靈幫忙搬運。陽光照在她汗濕的額發上,黑瞳閃著倔強的光,連最懶散的村民都被感染得干勁十足,誰也不好意思歇著。
“小姐都親自扛石頭,咱們哪能歇著!”老農漢拄著鋤頭吆喝一聲,黝黑的臉上淌著汗珠,工地上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號子聲,“嘿喲!加把勁喲!”之前因災荒蒙上的陰霾被汗水沖刷得一干二凈。
修路的同時,伊薇特還讓婦女們帶著老人修補房屋。大家用茅草混合泥漿糊屋頂,泥漿里摻上切碎的麥稈增加韌性;用粗壯的樹枝加固墻壁,在墻根處墊上石塊防潮。看到孤寡老人麥肯爺爺的房子破損嚴重,就讓管家從莊園支取木料和新茅草,連瑪麗嬸家發霉的麥種都換成了倉庫里儲存的新糧種。
半個月后,一條平整寬闊的石子路從村口蜿蜒伸展,像一條灰色的綢帶,一頭連著主路,一頭通向莊園。路邊的排水溝用鵝卵石鋪底,像兩條銀色的帶子,將雨水引向遠方的洼地。村民們走在新路上,腳下再也不沾泥,連腳步都輕快了許多,孩子們光著腳丫在石子路上奔跑,笑聲清脆如銀鈴。
“以前下雨就發愁趕集,現在這路能跑馬車嘍!”趕車的大叔揚著鞭子,馬車駛過石子路只發出輕微的顛簸聲。
“伊薇特小姐給咱好種子,修新路,真是老天爺派來的恩賜啊!”瑪麗嬸提著籃子去趕集,腳步輕快得像跳舞。
“跟著小姐干,日子準能紅火起來!”坎伯大叔扛著鋤頭走過,看著路邊抽芽的野草都覺得歡喜。
伊薇特站在路口,看著村民們臉上綻開的笑容,掌心磨出的水泡被草藥敷著,隱隱作痛,心里卻暖融融的,像揣著個小太陽。坎伯大叔捧著一包曬干的草藥走來,粗布包裹帶著他手心的溫度:“這是瑪麗嬸連夜讓她家小子去后山摘的活血草,用溫水泡開敷手上的泡,管用得很。”粗布摩擦著她的指尖,暖意順著掌心一直淌進心里。
風掀起她的銀發,像拂過一片銀色的溪流。遠處傳來孩子們的笑聲,他們追著被新路驚飛的蝴蝶跑過,腳印在夕陽下連成一串金色的省略號。伊薇特忽然想起母親說的話:“真正的領主,要讓土地長出希望,讓人心暖起來。”
她低頭摸著頸間的紅水晶吊墜,吊墜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斑。望著腳下延伸的石子路,像一條通往未來的希望之路,她忽然覺得自己離這個目標,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