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透過玫瑰園的花架,在青石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碎金。艾薇拉將兩封來自都城的信件仔細收進雕花銀盒,指尖還殘留著火漆的微涼觸感,心事重重地望著滿園盛放的四季玫瑰。粉白、緋紅、鎏金、瑩白的花瓣在風中輕顫,綠眸中卻翻涌著難以平復的云霧。
“夫人。”管家瑪莎匆匆穿過藤蔓拱門,裙擺掃過沾著晨露的玫瑰,帶起一陣細碎的花香,神情一半是抑制不住的激動,一半是猶豫不定,“莊園來了位客人,是……是大少爺來了。”
艾薇拉端著茶杯的手猛地一頓,溫熱的茶水在骨瓷杯壁晃出漣漪,幾滴滾燙的水珠濺在白皙的指尖,她卻渾然未覺。起身時裙裾帶落了椅背上的絲帕,素白的布料飄落在玫瑰叢中,她的腳步帶著連自己都未察覺的急切,朝著主樓大門走去,綠眸中映著越來越近的馬車輪廓。
雕花拱門下,一輛四黑馬拉乘的奢華馬車正停在噴泉旁,銀質輪轂在陽光下閃著冷光,車簾邊緣繡著金線鷹隼紋,是溫斯特羅姆家族的徽記。車旁立著位身著深藍貴族禮服的青年,金發如融化的陽光般耀眼,側臉輪廓與年輕時的阿多尼斯幾乎重疊,連蹙眉時眉峰挑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只是那雙藍眸比父親多了幾分淡漠。
“羅南……”艾薇拉的聲音輕得像嘆息,這個在心底呼喚了十五年的名字,終于借著午后的陽光落在了具象的身影上,尾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青年聞聲轉身,藍眸中瞬間閃過震驚、愧疚與疏離,種種情緒交織成復雜的漩渦,最終卻凝固成標準的貴族禮儀。他躬身行禮,絲綢袖口的銀扣輕響,動作流暢得如同演練過千百遍:“母親。”一聲稱呼客氣得如同問候陌生的貴婦人,每個動作都精準得無可挑剔,卻唯獨缺少母子間該有的溫度,像隔著一層透明的冰。
艾薇拉望著眼前二十五歲的長子,他比信中描述的更加挺拔,肩背已能撐起家族的責任,眉宇間沉淀著溫斯特羅姆繼承人的沉穩。可這十五年里,除了節日那幾句公式化的問候,他從未踏足這片土地,仿佛這里只是地圖上一個無關緊要的坐標。心頭翻涌的酸澀被她強壓下去,指尖捏得指節發白,聲音卻平靜無波:“一路辛苦了,先去休整吧。瑪莎,把主樓二樓東側的房間再仔細打掃一遍,換上新的床品。”她頓了頓,補充道,“有什么事,傍晚餐宴時再說。”
羅南的藍眸在她臉上停留片刻,似有千言萬語堵在喉頭,卻終究化作一聲輕咳,只頷首應道:“謹遵母親吩咐。”轉身隨管家離開時,他的目光掃過滿園姹紫嫣紅的玫瑰,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漾開一圈淺淡的漣漪。
與此同時,維斯珀伍德鎮的市集正蒸騰著煙火氣。伊薇特剛從香料鋪挑選完異域胡椒,紙包上還印著香料商特制的玫瑰紋章,就聽見街角傳來爭執聲,夾雜著陶碗碎裂的脆響,像一把鈍刀劃破了市集的熱鬧樂章。
“不過是幾個破果子,老子吃了是給你面子!”三個背著行囊的冒險者正圍著糖果子小攤,其中一人將啃了一半的蜜糖漿果扔在地上,靴底還碾過攤主的木桌邊緣,留下幾道骯臟的黑印,糖稀在石板上拖出黏膩的痕跡。
攤主是個瘸腿的中年男人,握著抹布的指節泛白,指縫里還沾著糖霜,卻依舊維持著禮貌:“三位客官,小店小本經營,按規矩得付錢。”他的聲音不卑不亢,完全沒有尋常村鎮居民對冒險者的畏懼——這是伊薇特十年間教會鎮民的底氣,誰也不該仗著武力欺凌弱小。
“規矩?老子的拳頭就是規矩!”領頭的冒險者說著就要掀桌子,粗糲的手掌已經按在了桌沿,周圍頓時圍攏了看熱鬧的鎮民,議論聲像潮水般涌來。
“又是來白吃白喝的,真當咱們鎮好欺負?”
“這幫人走南闖北的,就沒學過規矩?”
“吃東西需要付錢,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
伊薇特帶著瑪喬麗和卡卡薇擠入人群,目光掃過三位冒險者。他們腰間別著帶血的匕首,鎧甲縫隙里嵌著泥土,臉上的刀疤在陽光下泛著兇光,一看就是見過血的亡命之徒,動作間的蠻橫與倨傲,顯然是慣于做這種強取豪奪的勾當。人群邊緣處,一個披著深灰斗篷的冒險者正抱臂靜觀,帽檐壓得極低,只露出線條緊繃的下頜和緊抿的薄唇,指節在臂彎里輕輕摩挲,像是在估量著什么。
“哪來的窮鄉僻壤,也配跟老子談規矩?”個頭不高、臉上帶疤的冒險者瞥見圍攏的人群,反而更加猖狂,“我們狼獸冒險團在大城市吃東西從不給錢,你這破攤子還敢要錢?”另兩人也倨傲地揚起下巴,手按在腰間的刀柄上。
“無論什么身份,按阿茲達雷克帝國律法,強取民物可處監禁三月,情節嚴重者鞭打二十。”伊薇特的聲音清亮如銀鈴,穿透嘈雜的人聲。她緩步走到攤前,墨綠長裙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黑色眼眸平靜無波。“哪來的小丫頭片子敢管老子,識相的就滾遠點,不然......“領頭者的狠話還沒說完,揚起的手突然僵在半空。
攤主猛地抄起桌下的搟面杖,和善的面容瞬間漲紅,像煮熟的蝦子:“敢動我們小姐試試!”話音剛落,周圍商戶們像約定好般紛紛抄家伙——鐵匠鋪學徒舉著燒紅的鐵鉗,火星在鉗口噼啪作響;面包師拎著搟面杖,木頭上還沾著面粉;連賣花老婆婆都舉起了裝滿清水的銅壺,壺嘴對準了冒險者的臉。
“反了!”冒險者們慌忙拔刀,金屬摩擦聲刺耳,卻被蜂擁而上的鎮民圍在中間。雖然是一哄而上,行動中卻透著章法,有人用搟面杖敲背;有人拿鐵鉗夾手腕;有人用木棍掃腿彎,沒一會兒就把三個冒險者打得鼻青臉腫,武器全被繳了去,像三條泥鰍癱在地上哼哼唧唧。
“別打死了!”伊薇特笑著喊道,黑色眼眸里閃著狡黠的光,像偷吃到蜜糖的孩童,“送城衛所處理,記得讓他們賠償打碎的碗碟,還有被碾壞的桌子。”
鎮民們轟然應和,七手八腳地用麻繩捆住冒險者,押往鎮口的城衛駐地。人群邊緣的灰斗篷冒險者看著這一幕,帽檐下的眼睛瞇了一下,嘴角似乎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極淡的笑意,隨即轉身悄無聲息地融入人流,只留下斗篷下擺掃過石板路的輕響,像一陣風掠過。
“小姐沒受傷吧?”攤主擦著額頭的汗,感激地行禮,關心的詢問著。
“我沒事。”伊薇特笑著擺手,指尖拂過被碰倒的糖罐,“看來大家的城防演練沒白學,反應夠快的。”她轉頭對瑪喬麗說,“等會先讓人去賬房支些錢,給攤主添置新碗碟和桌子,別耽誤做生意。”
陽光灑在喧鬧的市集上,糖果子攤重新支起,鐵匠鋪的叮當聲、面包房的麥香又交織成熟悉的樂章。伊薇特邊走邊回應鎮民們的問候,心里暖洋洋的——這就是她用十年時光守護的家園,團結、勇敢,再不是當年任人欺凌的小村落,每個人都愿意為了保護彼此而站出來。
莊園二樓的雕花窗口,羅南憑欄而立,目光眺望著遠處炊煙裊裊的維斯珀伍德鎮。青石板路像銀色的絲帶纏繞著房屋,市集的喧鬧聲仿佛隱約傳來,帶著鮮活的煙火氣。他的藍眸中情緒難辨,有好奇,有審視,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茫然,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窗沿的花紋,仿佛在解讀這片陌生又熟悉的土地,以及那個只在信中聽說過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