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森踩著高跟鞋穿過主樓回廊，黑漆鞋跟敲擊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嗒嗒”的尖銳聲響，像一把小錘子敲在每個人的心上。她在大廳門前站定，凌厲的目光如刀般掃過垂首侍立的仆人們，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老夫人有令，東側院別館那位，不必理會?！?/p>
有個剛進府的年輕女仆怯生生抬頭，亞麻色的睫毛顫巍巍的：“可是巴特管家臨走前特意交代，主樓西側已經給小姐收拾好套房了，說是公爵大人親自吩咐的……”
“放肆！”梅森猛地拍響手邊的楠木桌，銀質胸針上的鷹隼紋在燈光下閃著冷光，“老夫人的命令也敢質疑？不想干了就卷鋪蓋滾出公爵府！”她尖尖的指尖點著地面，聲音尖利如碎玻璃刮過鐵器：“近期家里主子們大多不在，廚房不用按正餐備飯。別館那邊更不用派人打掃，從今天起，不許送任何東西過去，不許任何人靠近半步。誰敢違抗，就等著被發賣到北部礦場去挖煤！”
仆人們嚇得臉色發白，紛紛躬身應是，連大氣都不敢喘。連最年長的廚娘瑪莎都垂下頭，藏起眼底的不忍，當年她曾見過年幼的三位少爺，溫柔的公爵夫人，知道溫斯特羅姆家并非個個如此冷漠，可在老夫人的威勢下，誰也不敢多言。梅森看著眾人噤若寒蟬的模樣，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轉身時故意撞翻了墻角的黃銅燭臺，“哐當”一聲脆響在空曠的走廊里回蕩，像是在宣告這場無聲懲戒的開始。
東側院的別館里，瑪喬麗正用粗布巾擦拭著蒙塵的梳妝臺，陳年的灰塵在斜射的陽光里翻騰，嗆得她不住咳嗽。伊薇特坐在唯一還算干凈的藤椅上，椅背纏著褪色的錦緞，她指尖輕輕撫過上面磨白的花紋，聽著索拉狄低聲匯報打探來的消息。
“府里的護衛說，公爵大人一早確實被皇宮傳召，臨走前特意叮囑巴特管家，務必等您到了再出發去王宮?！彼骼艺镜霉P直如松，聲音壓得很低，“二少爺萊納斯和三少爺雷德蒙原本也在府里，老夫人卻說學院的冒險歷練不能缺席，免得‘沾染了不該有的氣息，玷污家族名聲’，早早的就派人用馬車把他們送去追大部隊了?！?/p>
他頓了頓，喉結滾動了一下，語氣添了幾分凝重：“至于老公爵夫人……公爵走后就帶著她的侄孫女麗茲白小姐去城外的玫瑰莊園度假了，說是歸期不定?！?/p>
伊薇特指尖摩挲著母親給的樹葉吊墜，冰涼的銀質邊緣被體溫焐得溫熱，這觸感讓她紛亂的心緒漸漸平復。她早料到祖母會為難自己，卻沒料到會來得如此直接——前腳剛踏入府門，后腳就被丟進這蛛網遍布的別館，連句像樣的解釋都沒有，仿佛她不是公爵府的小姐，而是令人厭棄的陌生人。
“小姐！那些仆人太過分了！”卡卡薇氣沖沖地推開門，短發因為憤怒微微豎起，如同炸毛的小獸，“我去雜物房問有沒有多余的掃帚，他們一個個躲得比兔子還快，那些女傭還陰陽怪氣地說‘沒老公爵夫人吩咐，不敢隨便給東西，免得沖撞了客人’！”
伊薇特抬眸看向窗外，院墻爬滿枯黃的藤蔓，像一張巨大的網，將天空切割成零碎的形狀。“別氣了?！彼p聲道，聲音里聽不出太多情緒，“先把我們住的幾間房收拾出來吧，行禮不用全打開，把常用的衣物和洗漱用品拿出來就行?！?/p>
卡卡薇還想爭辯，被瑪喬麗悄悄拉了拉衣袖，她瞥見伊薇特眼底的平靜，便知多說無益，只好悻悻地轉身去井邊打水。三個身影在空曠的別館里忙碌，擦灰、掃地、擦拭桌椅，陽光透過布滿灰塵的窗欞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竟有種奇異的安靜，與府里的冰冷形成鮮明對比。
中午時分，別館的門始終沒有被敲響。預想中的午餐自然沒有蹤影，伊薇特讓卡卡薇和索拉狄去府外的市集買些面包和肉干，自己則和瑪喬麗整理帶來的衣物。打開行囊最底層的木盒時，看到母親偷偷塞在里面的蜂蜜糖，油紙包上還染上了淡淡的薰衣草香，那是莊園里特有的味道，她忽然有些鼻酸，眼眶像被水汽浸過般發漲。
傍晚時分，伊薇特換上那件墨綠的正式禮服，裙擺上的銀線在夕陽余暉中閃著細碎的微光。她推開別館的木門，沿著長滿雜草的荒蕪小徑走向主樓，高跟鞋踩在干枯的落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在寂靜的庭院里格外清晰。
主樓大廳空曠而華麗，巨大的水晶吊燈折射出冰冷的光芒，映得大理石地面像面鏡子。伊薇特選了張靠近壁爐的扶手椅坐下，椅背雕刻著繁復的薔薇花紋，冰冷的木質觸感透過裙擺傳來。她目光平靜地望著窗外漸沉的暮色，晚霞將天空染成一片橘紅，又漸漸褪成深紫。
一個多時辰過去，沒有仆人來問安，沒有茶水被端上來，甚至沒有任何人提及晚餐。空氣中彌漫著刻意的漠視，像一層無形的冰殼將她包裹。她能聽見門后傳來細碎的私語，能感覺到那些躲在廊柱后的目光——好奇的、同情的、幸災樂禍的，像無數根細針，輕輕刺著她的皮膚。但她只是靜靜坐著，指尖偶爾劃過扶手上的雕花，仿佛在數著那些繁復的紋路，眼神里沒有絲毫慌亂。
夜深了，伊薇特起身離開主樓，高跟鞋的聲響在空蕩的大廳里格外孤寂?；氐絼e館時，月光透過殘破的窗紙灑進來，在地板上織出銀色的網，溫柔得像母親的懷抱。她坐在床沿，終于卸下了白日里的平靜，緊繃的脊背緩緩放松。
委屈和思念像潮水般涌來，她緊緊攥著胸前的樹葉吊墜，冰涼的金屬被掌心的溫度焐熱，仿佛能透過這枚小小的信物，感受到母親的體溫。“媽媽……”她低聲呢喃，聲音帶著壓抑的哽咽，眼淚終于忍不住滑落，砸在深色的衣襟上，暈開小小的濕痕。
床頭柜上，羅南送的匕首靜靜躺著，深藍色寶石在月光下泛著幽微的光，像一雙沉默的眼睛，溫柔地注視著她。這是這座冰冷府邸里，除了母親的信物外，唯一能讓她感到些許暖意的東西。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斑駁的墻壁上，仿佛在無聲地告訴她：再難也要撐下去，你不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