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館的落地窗外,馬車駛過的轱轆聲混著街邊的喧囂,像一首流動的市井樂章。伊薇特將最后一口可可飲盡,溫?zé)岬囊后w滑過喉嚨,留下醇厚的余香。她指尖在溫?zé)岬谋谏陷p輕劃過,留下幾道水痕:“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瓦瑞克起身替她拉開椅子,銀藍(lán)騎士服的衣擺掃過地面發(fā)出細(xì)碎聲響,像風(fēng)吹過樹葉:“我送你回公爵府。”
“不用啦。”伊薇特笑著擺手,絲毫沒有詫異瓦瑞克話語中對自己身份的了然,將借閱的典籍抱在懷里,典籍的重量壓得她手臂微沉,“我已經(jīng)在學(xué)院報道,住圖書館后面的別墅區(qū),從后門回去更近。”她指了指街對面的方向,陽光在她發(fā)間跳躍,像撒了一把碎金,“那邊環(huán)境很好,爬滿紫藤的小樓,去圖書館也方便,步行一刻鐘就到。”
瓦瑞克金瞳中閃過一絲異樣,像是驚訝,又像是了然,卻沒有點破,也沒有再堅持:“也好。”他抬手將她被風(fēng)吹得歪斜的帽子扶正,指尖卻不經(jīng)意觸到她的耳廓,溫?zé)岬挠|感像電流般竄過。這樣自然的舉動讓兩人都微微一頓,空氣里忽然多了幾分微妙的沉默。瓦瑞克不自然地輕咳一聲,耳尖泛起淡紅:“改日有時間,帶你逛逛帝都,城西的市集據(jù)說香料十分有名,還有魔法市集的流光燈,很有趣。”
“好啊。”伊薇特看著他微紅的耳尖,忍不住笑了起來,黑瞳像盛著星光,亮得驚人,“到時候我們還可以約在圖書館,我發(fā)現(xiàn)那里有個角落能曬到太陽,看書很舒服。”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圖書館后門,瓦瑞克才轉(zhuǎn)身走向王宮方向。馬車內(nèi),他指尖輕叩膝蓋,金瞳中閃過思索。
王宮回廊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鑒人,倒映著廊柱的影子。瓦瑞克剛轉(zhuǎn)過拐角,就撞見迎面而來的阿多尼斯公爵。公爵身著深紫常服,銀絲般的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雖年過四十,卻自有成熟的威嚴(yán),藍(lán)眸深邃如湖,只是眼下的青黑泄露了疲憊。見到瓦瑞克,他立刻停下腳步,微微頷首:“皇太子殿下。”
“溫斯特羅姆公爵。”瓦瑞克禮貌回禮,目光落在公爵眼底的青黑上,那是連日操勞的印記。
阿多尼斯看著面前英俊挺拔的瓦瑞克,語氣是一如既往的清冷:“聽聞殿下凌晨才從南邊回來,暴動已平,辛苦了。”
“為國效力應(yīng)該的,公爵才是辛苦,”瓦瑞克與他并肩緩步前行,廊外的噴泉濺起細(xì)碎的水花,在陽光下折射出彩虹,“已經(jīng)在王宮連續(xù)值守一個月,陛下都贊您勤勉,也該好好休息,陪陪家人了。”
“說起來,上次與羅南同行,是去維斯珀伍德鎮(zhèn)接您的千金?”瓦瑞克狀似無意地提起,目光掠過廊外的花叢,“如今南邊事了,您也該好好和家人團聚了。”
阿多尼斯握著權(quán)杖的手指微頓,杖頭的寶石在陰影里閃過一絲冷光。他側(cè)臉在廊柱陰影里顯得有些模糊,聲音平淡無波:“是啊,多謝殿下關(guān)心。”只有衣擺掃過地面的輕響,泄露了他并不平靜的心緒。
公爵府的鐵門被推開時,羅南翻身下馬的動作帶著急切。他剛處理完軍營事務(wù),盔甲上還沾著風(fēng)塵,金屬邊緣泛著冷光。即便努力維持貴族禮儀的步伐,腳步也不知覺間加快了,馬靴的鞋跟在石板路上敲出急促的聲響,像在催促著什么。
推開主廳大門,主樓大廳靜悄悄的,水晶吊燈的光芒冰冷地灑在地面,絲毫沒有尋常家庭的暖意,連空氣都帶著空曠的回音。
“家里人去哪里了?”他招來一旁候著的仆人,鎧甲關(guān)節(jié)碰撞發(fā)出嘩啦聲,帶著軍人的凌厲,“小姐呢?”
仆人恭敬地低下頭,恭敬回復(fù):“表小姐和老夫人去城外莊園了……”
羅南眉頭一擰,一邊示意侍從解下盔甲,一邊加重了語氣:“我問的是伊薇特!”
仆人被他的氣勢嚇得一哆嗦,膝蓋發(fā)軟,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答:“伊、伊薇特小姐……住在東側(cè)院的別館……”
“東側(cè)院?”羅南的聲音陡然拔高,湛藍(lán)眼眸里瞬間燃起怒火,像被點燃的草原,“那里能住人嗎?荒了多少年的地方!誰安排的?主樓的套房呢?”他清楚記得,出發(fā)前父親特意囑咐巴特管家,要把主樓最寬敞的套房收拾出來給妹妹,怎么會讓她住進那片荒蕪的別館?
“是、是梅森管家說……是老夫人的意思……”仆人嚇得幾乎要跪下去,頭埋得更低了。
羅南不再多問,轉(zhuǎn)身就往東側(cè)院走。剛穿過前院的噴泉,就撞見剛剛回家的阿多尼斯和巴特管家。“父親!”他快步上前,躬身行禮時尚未拆除的肩甲還在輕顫,“您回來了!伊薇特她……”
“慌什么。”阿多尼斯皺眉,手杖在地面頓了頓,發(fā)出沉悶的響聲,“成何體統(tǒng),一點貴族的沉穩(wěn)都沒有。”
“父親,伊薇特被安排在東側(cè)院別館!”羅南直起身,語氣里的急切壓過了禮儀,藍(lán)眸里滿是焦灼,“那地方早就廢棄了,蛛網(wǎng)遍地,怎么能住人?”
阿多尼斯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像暴風(fēng)雨前的天空。巴特管家更是驚得后退半步,臉色發(fā)白:“不可能!我臨走前明明吩咐過,把主樓朝陽的套房收拾出來給小姐……”
“去看看!”阿多尼斯的聲音冷得像冰,率先邁步走向東側(cè)院,手杖敲擊地面的聲音又急又重,帶著壓抑的怒火。
通往別館的小徑果然雜草叢生,枯黃的藤蔓像丑陋的蛇,爬滿斑駁的廊柱,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霉味,嗆得人喉嚨發(fā)緊。當(dāng)那扇積滿灰塵的木門被推開時,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蛛網(wǎng)蒙塵的家具像一個個沉默的嘲諷,狠狠砸在阿多尼斯和羅南心上——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連下人房都不如!
“這……這是……”巴特管家老眼里滿是震驚,他從未想過自己的安排會被如此篡改。
阿多尼斯的腳步異常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走到蒙塵的桌邊,看著那張靜靜躺著的羊皮紙和家族令牌。指尖撫過令牌上的鷹隼紋章時,微微發(fā)顫,仿佛那冰冷的金屬燙得他手疼。展開信紙的動作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仿佛那薄薄的紙頁有千斤重。
“已等待十天,既無人盼我歸,便不強留。望一別兩寬,各自安好。”
短短一句話,像一把淬冰的匕首,刺穿了所有體面和偽裝。“砰”的一聲,阿多尼斯一拳砸在桌上,積年的木桌發(fā)出痛苦的呻吟,蛛網(wǎng)簌簌落下,灰塵在光柱里瘋狂飛舞。“都給我滾過來!”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雷霆萬鈞的氣勢,震得窗欞都在發(fā)顫,連廊外的烏鴉都被驚得撲棱棱飛起。
聞訊趕來的仆人們都低頭站在門外,瑟瑟發(fā)抖地將梅森的吩咐、伊薇特連續(xù)十天在主樓等待的沉默、眾人的漠視與回避……一一說了出來。每說一句,阿多尼斯眼中的寒意就重一分,握著權(quán)杖的指節(jié)泛白,幾乎要捏碎那光滑的玉石柄,藍(lán)眸里翻涌著驚怒、懊悔與深深的刺痛。
羅南拿起桌上的家族令牌,冰涼的金屬硌得手心生疼。他想起臨別時妹妹站在馬車旁喊的那句“大哥注意安全”,想起馬車?yán)锼J(rèn)真聽自己講學(xué)院趣事時亮晶晶的眼睛,心口像被巨石壓住,喘不過氣來。他以為自己盡了兄長的責(zé)任,卻沒料到她在府中竟受了這樣的委屈。
“去!”阿多尼斯終于開口,聲音冷得能凍住空氣,“把老夫人從莊園‘請’回來,告訴她府里出了大事;去學(xué)院給萊納斯和雷德蒙請假,讓他們立刻滾回來!巴特,立刻派人查清伊薇特的下落,挖地三尺也要找到!找不到人,你也不用回來了!”
夕陽的余暉透過布滿灰塵的窗欞,在地面投下破碎的光斑,像摔碎的鏡子。別館里死寂一片,只有阿多尼斯沉重的呼吸聲,和羅南攥緊令牌時金屬摩擦的輕響。一場風(fēng)暴,正在這座看似平靜的公爵府里悄然醞釀,將席卷所有被掩蓋的矛盾與疏離。